坐在行駛晃動的馬車車廂里,喬無惑有點失神。
這幾天他一直想著那天晚上的事,他是怎么了?從前的他是個即便外頭狂風暴雨,也能維持著心里風平浪靜的人,可每當碰上了戚書雅,他內(nèi)心就有騷動。
一開始只是緩緩的、隱隱的,幾乎察覺不到的漣漪,后來卻變得強烈,甚至是狂暴。
每當想起他那天晚上對她做的事,他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沮喪,他沮喪的是自己竟然失控了,可是隱約又感覺到一股竊喜。
他想,他著了她的道了。
思忖著,他蹙眉苦笑,低喃道:“戚書雅,令人心亂,你真的令人心亂呀。”
車外的崇學聽見聲音,立即掀開簾子,“爺,您喊我?”
“沒!彼袂樽匀舻冕莘鹗裁词露紱]有,但又突然想到一件事,吩咐道:“崇學,吩咐車夫繞到铞繡織去!
崇學微怔,“做什么?”
他濃眉一揪,沉聲道:“去就是了!
“明白!”崇學咧著嘴,精神抖擻地答應一聲。
喬無惑性情沉穩(wěn)內(nèi)斂,冷峻嚴肅,語氣跟面容經(jīng)常都看不出什么情緒,不過他不是個苛刻的主子,不管是跟在身邊的小廝丫鬟護衛(wèi),還是那些管事、掌柜,他都是公平公正的對待,賞罰分明且獎勵大方,也因此不論是每天跟在他身邊的,還是那些久久才見他一面的,全都對他又敬又愛。
馬車來到錦繡織前停下,不等崇學擺腳凳,喬無惑便已下了車。
走進鋪子里,看到柜上擺著的那些出于戚書雅巧手的物件,他隨手翻了一下。
“喬爺?”單一行發(fā)現(xiàn)他,立刻趨前招呼,“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順道過來看看她的東西賣得如何!
“喔?”堂堂戚家大掌柜居然跑來關(guān)切一個丫頭的生意,這可讓單一行有點訝異,也有點生疑,不過他倒是沒想太多,續(xù)道:“美美姑娘的對象非常受歡迎,喬爺有所不知,就連無極坊的蘇團主都是她的客人了!
“嗯。”喬無惑只是輕應一聲,沒有多說什么。
蘇霜白成為戚書雅的客人,他早就知道了,他還知道戚聿靜在外面幫戚書雅接了一些單子,她認識的那幫夫人如今全成了戚書雅的客戶。
但怪了,他明明都知道,為何還要特地繞過來關(guān)切?
“喬爺,美美姑娘心靈手巧,做的物件都是不曾見過的,您瞧……”單一行說著,拿起一只手提包,“這玩意兒,就算是從京城來的人也都不曾見過,可她卻給做出來了!
的確,她做的東西全是稀有罕見,有時他也驚奇她那小腦袋瓜里到底都裝著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跟念頭。
“這些對象深受客人的喜歡,您有所不知,這架上的對象全被訂下了,是我為了留給其它客人當樣品看才暫緩交貨!碧崞鹚,單一行眉開眼笑,藏不住眼底的情苗愛火。
看著,喬無惑不免又是心生煩躁。
“美美姑娘秀外慧中,善良熱心,上次我見她一拿到銀子,轉(zhuǎn)頭看到對街有對對乞兒母子,便想也不想地施舍給他們!眴我恍匈潎@道,“她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姑娘!
喬無惑一對斜飛的濃眉面擰起,眉心也堆疊出幾道皺折。
突然之間,他明白自己為何會繞到錦繡織來了。
“少東家,”他目光一凝,直視著單一行,“你瞧上她了?”
單一行先是一頓,旋即坦率承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沒錯,我是對美美姑娘十分心儀。”
喬無惑唇角一撇,眼底顯現(xiàn)一抹深意,“那么,你可知道她是誰?”
單一行不解地反問,“她不是戚家的遠親嗎?”
“她并非什么戚家遠親,她也不叫美美!彼f。
單一行狐疑地又道:“那她……”
“她姓戚,名書雅,是離家多年的戚家大爺戚聿仁的獨生女,也就是老夫人的孫女,戚家的孫小姐!
單一行陡地一震,“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她若是戚家孫小姐,為什么還要自己染布做些小玩意兒來賣?”
“她就是這么不拘于世俗,這么不凡!眴虩o惑說著這些話時,內(nèi)心里充滿了對她的激賞,“明明可以過著優(yōu)渥日子,卻不愿坐享其成,渾噩度日,選擇自食其力,達成自己的目標!
這話從喬無惑口中說出,單一行相信不會有假,不過喬無惑這是在暗示他配不上戚家孫小姐嗎?
他表情一凝,慎重其事地道:“就算她真是戚家孫小姐又如何?我是錦繡織單家的少爺,難道配不上她?”
“少東家自然是配得上她!
“那不就得了?”單一行興匆匆地又道:“過些時日,我還想讓我爹娘上戚家提親去呢!”
喬無惑聽著,挑眉一笑,氣定神閑地道:“那可不成!
“為何不成?”
“因為老去人已屬意將她許配給我!眴虩o惑眼底迸射出銳氣,直勾勻的射向他,“少東家,戚書雅是我的了!
說罷,他像是打了勝仗的公雞般,昂首闊步地離開。
上了馬車,崇學轉(zhuǎn)頭笑視著他,“爺,你剛才真像個無賴小鬼!
他出腳蹬了崇學一下,“走!
崇學挨了一腳,但因為不痛不癢,他也沒在意,還是一個勁的笑著。
幾日后,戚書雅帶著被禁足好些日子的周品潔來到錦繡織。
一路上,周品潔緊張又興奮,一直猜想著單一行見了她會是什么反應。
下了車,進了鋪子,戚書雅問著掌柜,“少東家在嗎?”
“在,我這就請少東家出來。”
掌柜進去不一會兒,單一行便大步走了出來。
見他急著走過來,周品潔一顆心懸著,心想著他要是問她為何許久未露面,自己該如何說明。
單一行在戚書雅面前站定,有些激動地道:“我聽說你不叫美美,也不是戚家遠親,而是戚家大爺?shù)呐畠、戚家孫小姐,是嗎?”
周品潔見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原本的喜悅期待之情,瞬間成了沮喪、失落。
戚書雅不解的問道:“你……如何得知的?”
“是喬爺說的!彼氐。
“……喔!逼輹虐底愿拐u,喬無惑,你這個大嘴巴!
“所以你真是戚家孫小姐?”單一行又問。
戚書雅點點頭,“是的!
“戚家孫小姐是什么見不得人的身分嗎,為什么你要隱瞞,甚至說謊?”他不解地問道。
“因為我不想別人因為我戚家孫小姐的身分而對我有特殊的禮遇!彼f:“我誰都不是的時候,才能知道別人看重的是我的本事,還是我的身分!
聽她這么一說,單一行不但理解了,對她更是仰慕傾心,不過接下來有件更重要的事他必須問清楚,他想知道戚老夫人是否真將她許配給喬無惑,可他正要開口,有人喊道——
“美美姑娘!”
說來太巧,蘇霜白在此時來到錦繡織,一眼便看見了她。
戚書雅低聲向單一行說道:“拜托別說出我的身分!
單一行點點頭,“放心吧!
戚書雅安心一笑,轉(zhuǎn)身迎向正走過來的蘇霜白,“蘇團主,這么巧?”
蘇霜白唇角一勾,“確實巧,其實我本來是要來拜托少東家,請少東家下次見到你時,讓你到無極坊走一趟,沒想到你剛好在這兒!
“是嗎?”戚書雅問道:“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幔俊?br />
蘇霜白點頭,“我有幾套新戲服需要一點特別的裝飾,想跟你商討商討。”
戚書雅心想蘇霜白來得真是時候,要是她跟著蘇霜白去了無極坊,就能替周品潔制造機會了,她方才可是將周品潔的表情變化都看在眼里。
“擇日不如撞日,要不我們現(xiàn)在就去無極坊?”
蘇霜白歡喜地道:“那真是太好了!
戚書雅回首笑視著周品潔,“我先跟蘇團主走一趟無極坊,你不是說想找?guī)讐K布嗎?要不你在這兒慢慢看,我再回來找你!
周品潔明白她是在給自己找機會,欣然接受。
“少東家,那我表妹就先留在你店上了!逼輹耪f完,立刻跟著蘇霜白離開。
看著她跟蘇霜白一同尚去,單一行神情落寞,周品潔看在眼里,也是沮喪。
“周姑娘突然,單一行回頭望著她,“我聽說戚老夫人要將戚姑娘許配給喬爺,是真的嗎?”
雖說大家都猜測她外祖母將戚書雅找回來,就是為了要讓喬無惑入贅戚家,名正言順的接掌戚家事業(yè),但外祖母未曾親口證實……
只是周品潔也看出了單一行對戚書雅的傾心,她一時私心,說了謊,“沒錯,外祖母為了將喬大哥留在戚家,撐起戚家家業(yè),確實是想讓他跟表姊成親!
聞言,單一行像是深受打擊似的,“所以……是真?”
為了讓他徹底對戚書雅死心,她神情一凝,更加篤定地道:“千真萬確。”
“戚姑娘愿意嗎?喬爺也愿意嗎?”
“喬大哥唯有成了戚家的姑爺,才能鞏固他在戚家的地位,他哪里不樂意?”她續(xù)道:“至于表姊……自古以來哪個女子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結(jié)的親,她又怎能拒絕?”
“這么說來,他們的事……”他一臉郁郁寡歡,“定了?”
周品潔直視著他的眼睛,斬釘截鐵地道:“定了。”
戚老夫人決定為戚書雅辦個茶宴,邀請開陽城的仕紳夫人們前來赴宴,讓戚家孫小姐正式亮相。
她將大家召到花廳,公布了這件事,并命令相關(guān)人等著手進行,當場,戚書雅提出異議,希望戚老夫人打消念頭,然而戚老夫人心意已定,戚書雅再怎么不樂意,也只能接受。
真要說起來,若她抵死不從,也沒人逼得了她,但她終究拒絕不了戚老夫人,原因無他,只因她在心里已視戚老夫人為祖母了。
一開始,她真的對戚家毫無歸屬感,也不覺得他們是她的家人,可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她慢慢的感受到戚家人對她的善意及友好,除了戚聿恬跟金貞行母子倆,其他人都已將她視為自己人,尤其是戚老夫人。
戚老夫人對她雖然并不是太熱絡,但總會打探她生意做得如何,擔心她太專注于工作而廢寢忘食,也經(jīng)常差人給她送點心,盡管戚老夫人嘴上不說,但從戚老夫人的眼底,她可以感受到善意及關(guān)愛。
人非草木,她哪能沒感覺?哪能不回應?
離開妙如苑后,戚聿恬立刻將戚聿靜拉到自個兒的蓮香居商討對策。
“我看娘辦這個茶宴,肯定是為了正那丫頭的名,讓她坐實戚家孫小姐的位置!
“姊姊,”戚聿靜不以為意地道,“書雅都來了好些時日了,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也是該……”
“你懂什么!”戚聿恬臉一沉,打斷了她,“火燒眉毛了,你還毫無警覺?”
“姊,這事沒那么嚴重!
“怎么不嚴重?難道你不知道娘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盤?”戚聿恬激動又氣惱地道,“你看著吧,等喬無惑入贅戚家,名正言順的把所有都抓在手上時,首先遭殃受害的就是我跟你兩家!
戚聿靜微微蹙起眉頭,不好發(fā)表什么意見。
姊姊向來強勢,她不擅長跟姊姊爭執(zhí),姊姊說什么,她便聽什么,就算她不盡然認同。
“那丫頭看著無害,沒準是一肚子黑水。”戚聿恬又道:“要是她跟喬無惑聯(lián)手起來斗咱們,誰都沒話路走!
“這……”戚聿靜眉一蹙,怯怯地道:“姊呀,我覺得書雅不是那樣的人,我看她挺好、挺善良的!
戚聿恬眼睛一瞪,不滿妹妹竟然沒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上。
“再說,她自食其力,努力掙錢,一個人住在西小門那間破屋子,又不讓人伺候,我看她不像有心眼的人。”
“你傻了?”戚聿恬氣沖沖地吼回去,“你看不出來嗎?她準是明白娘的心思,知道娘欣賞怎樣的人,才耍這種討娘歡心的把戲。”
“姊,可我覺得她……”
“要我說,”戚聿恬又打斷了她,目光閃現(xiàn)一抹狠戾!傲羲坏。”
聞言,戚聿靜一驚,“姊,你說這是什么話,怎么聽起來像是……”
戚聿恬知道笨妹妹對這句話的解讀有誤,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得想辦法把她趕走!
“把她趕走?”戚聿靜疑惑地重復一遍。
“沒錯。”她說:“倘若趕不走她,就想辦法讓她跟喬無惑成不了親。”
戚聿靜不知道姊姊想做什么,也不敢隨便搭腔,一逕的保持沉默。
然而一旁的林楚琴把這些話都擱心上去了,腦海中也有個念頭在逐漸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