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透早,棗兒腳邊擺著箕籮,人又開始對著翠綠的黃瓜說話:“你說我是怎么了,明明累得倦得不得了,為什么眼兒一閉上,整個腦袋都是龍爺身影?”
昨兒棗兒睡得很不安穩,煩心的事除了要不要答應學割烹之外,現又多了一樁。她想她鐵定是染了什么怪病,才會一見龍爺裸身就整個人發傻,一顆心怦怦作響,活似會從喉嚨里跳出來一樣!
“我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我真的想跟龍爺學割烹,可又不想違背爹的交代——”她對著摘下的黃瓜嘆了口氣,才這么一會兒,思緒又往別邊飄去。
“不過說也怪,瞧龍爺相貌,他小時候應該是個標致的娃兒,這么優秀俊俏能力又強的孩子,竟狠得下心不要,真不知道龍爺他娘在想些什么……要換作是我啊……”
“你一個人在那兒嘀咕什么?”
棗兒被身后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看見擔柴的金河叔跟他兒子金元一塊兒站在園子口,她趕忙起身。
“早啊,金河叔!
金河叔指指堆在門口的柴堆!澳愕f家里沒了柴薪,要我擔些過來。”
石家雖然沒錢,可買柴薪的銀子石老廬從不省下,棗兒提過好幾次她可以上山撿柴,可石老廬就是舍不得見她背著沉重的柴薪,獨自來回野林。
“我就去取錢。”抱起箕籮,棗兒身一轉就要緊家門,金河叔卻早一步拉住她。
“等一等棗兒,金河叔有話問你!
棗兒就這樣被金河叔拉到一旁。
“上回金河叔跟你提過的事,你考慮得怎樣?”
棗兒一瞅金河叔,再一看遠處雙頰赤紅的金元,一臉尷尬!斑@種事……應該要去先問我爹吧……”
金河叔不放棄!拔易騼簛韱栠^了,你爹說他沒意見,只要你同意就好!
金河叔問的是棗兒的親事。自幾月前棗兒及笄,金河叔便來過好多回,問她要不要嫁來他們金家。棗兒一直拿她爹當借口,以為她爹早出晚歸,金河叔不容易遇上,怎知這一回她爹腰傷在家休養,就正好被他逮上。
低垂著頭的棗兒一瞄金元,說來她跟他還是自小就認識的青梅竹馬,而且她也不算討厭他,但她就是——還不想嫁嘛!
“我不知該怎么說了……”棗兒搖了搖頭!敖鸷邮逵植皇遣恢业ぶ耍庀胨难恢裁磿r候會好,我……就沒有心思想旁的事!
“這等大事怎么可以不想?”金河叔回嘴,然后一瞧棗兒臉色,口氣又軟了下來!安蝗贿@樣好了,這趟柴火錢甭拿了,你留著幫你爹買點肥的添添油水!
“不行!”
棗兒哪敢收這禮,嘴一喊馬上沖進房取了錢來,可金家人也沒那么容易打發,才一眨眼,一老一少早走得不見人影。
棗兒猛一跺腳,回頭,瞧見家門口還掛了一個小包,打開看見里邊是胭脂跟水粉,心里更煩了。
用早膳時石老廬瞧見棗兒垮著臉不高興,忍不住問:“怎么了?”
棗兒白他一眼。“還不都是您,干么要跟金河叔講那種話!”
“你說跟金元成親那件事?”石老廬挾了塊腌瓜進嘴!拔矣X得那孩子不錯啊,你不喜歡?”
不喜歡!
幾個字冒失地從她腦里鉆了出來,直白到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這才知道,原來她并不喜歡金元哥。
見女兒不說話,石老廬嘆口氣!暗遣粫缘媚阈睦锸窃趺纯创鹪,但你跟金元,稱得上是門當戶對!
意思是她這個窮人家姑娘,有個擔柴的漢子喜歡,就該額手稱慶了。
但棗兒腦子卻浮現龍焱俊朗的眉眼。
照爹說法,龍爺與她,不就是門不當戶不對,毫無希望的一對,她的心一下跌至谷底。
“我吃飽了!彼テ鹜肟甓闳朐铋g,幾乎是同一時間她做出決定,她要學割烹,顧不了爹的交代了,她只想把握每一個能待在龍焱身邊的日子。
即使,只有短短十數日。
小廝拍拍門!褒垹,該起身了!
一聽見聲音,仍臥在床上的龍焱倏地張開雙眼。
“知道了。”說完話,他摸摸胸口,一股濁氣梗在喉口,起身,感覺頭眩了眩,暗叫聲糟,定是昨夜不小心染了風寒。
昨兒入夜,他同賬房一塊檢視烹“菊花鍋子”需用上的白菊花苗。“菊花鍋子”是“一條龍”一道名饌,也就是將白菊花去蕊入鍋一道滾煮,再佐以魚片、腰片、山雞等一塊涮煮,其湯一清似水,但進肚又菊香沁心,堪稱絕品。
“一條龍”里用的白菊花全是飯莊自種,所以入夏不久,花販子總會運來一叢叢菊花苗,供龍焱挑選。
昨夜跟賬房說話時就覺喉頭干癢,但他嫌麻煩,沒喊人幫他準備姜湯,這下可好了。龍焱打開柜取出祛風解熱的黑丸子,對水吞下,染了風寒才來補救,只希望還來得及。
正午,“一條龍”里外一樣忙碌,龍焱仍舊在灶房里游走審視,絲毫不懈怠。許是熱氣過炙,得空時他一走出灶房,便覺手腳虛軟,他趕忙強自忍耐,扶欄站穩。
在他喘氣調息當時,一伙底下人自他身旁經過,每個人都張口喊了一聲“龍爺”,就是沒有人發覺他神色有異,只當他在欣賞園景。
只有一個人察覺有異。
棗兒抱了一迭盤自龍焱身旁經過,走沒兩步,她突然停步回頭瞅他。
中藥材的味道?還是從龍爺身上傳來的?
龍焱沒發現身后的棗兒,等氣息稍穩,他馬上回他跨院休息。以為睡一會兒,他下午人就舒服了。
可風寒卻沒他想的好收拾,一覺乍起,他整顆頭嗡嗡直鳴,喉嚨也疼到不行,就算多服了幾顆藥丸,一樣不見好轉。
正在考慮晚上要早點休息,結果賬房卻突然跑來拍門。
“龍爺,您在里邊嗎?”
“什么事?”龍焱開門,慵懶一睇。
賬房拍拍胸順了口氣。“剛才小的在前廳招呼,忽然來了兩位爺,我正覺得其中一位眼熟,剛好聽見他說溜了嘴,您知道他喊旁邊人什么?”
龍焱皺眉。
賬房接著道:“他喊‘萬歲爺’!”
龍焱一驚!澳銢]聽錯?”
“千真萬確!”賬房對自己眼力耳力很有自信!靶〉囊宦纷邅恚K于讓小的想起那名眼熟的客人是誰,他前陣子才來過,是醇親王爺!
那沒錯了。龍焱強打起精神!耙洗奘菟麄儙讉過來取‘牡丹’盤,我就到灶邊候著!彼f什么也要讓醇親王爺跟萬歲爺吃得賓主盡歡。
“小的就去!
賬房一走,龍焱要小廝幫他取件干凈袍子,出門那時,一陣夜風拂來,他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鼻子一塞,就連經過開得正艷的藤蘿,也絲毫嗅不著花香。
早不病晚不病,竟挑這節骨眼染風寒!龍焱暗自著惱。他重吐了口氣又喝了一大杯溫水,現只能靠平素養成的技藝,硬著頭皮頂過去了。
飯莊另一頭,棗兒正抱著一迭牡丹盤進灶房。這回不消王二吩咐,她馬上找來干凈白布,每只盤每只盅細心擦拭。龍焱同樣裸著上身舞著長柄杓,灶房里什么味道都有,混得極濃極鮮。就在棗兒擦完最后一只海碗,正要離開灶房時,她突然嗅到怪味。
回頭,正好見王二打開蒸籠,取出老母雞拆骨填入魚翅鮑魚云腿等鮮香食材的“雞包翅”。棗兒開頭還以為是自己鼻子有問題,可越聞越覺得不對。
填在雞里的云腿餿了,沒人聞到嗎?
王二擺好盤,端起大喊:“雞包翅上桌!
“等等——”棗兒忙奔過去!安荒苌献!”
“你這家伙怎么搞的!”王二沖著棗兒大罵:“外頭客人等著,你卻在這兒給我搗亂,還不滾開!”
“我不是在搗亂!”棗兒左擋右擋就是不讓“雞包翅”出門!澳犖医忉,這道菜,真的不能上桌……”
“你這家伙……”
龍焱聽見爭執,神情不悅地走了過來!霸隰[什么?”
“云腿有問題!”棗兒沖著龍焱大喊。
“你才有問題!”
王二氣炸,腳一抬用力踹向棗兒膝蓋。
棗兒“唉呦”一聲摔向石灶,眼看就要磕著腦袋,好在龍焱及時抓住她。
“龍爺!”棗兒捂著疼痛不已的右膝邊說:“那‘雞包翅’真的不能上桌,我可以拿性命擔保,里邊用的云腿已經餿了……”
龍焱瞪著她反問:“你說云腿有問題,你怎么確定?”
“我聞到的!”棗兒天生嗅覺敏銳,凡她嗅過的東西,她絕對不會錯辨。
真的假的?龍焱眉一皺,喊住了王二。“先等一等。”然后他望向棗兒。“證明給我看!
她要怎么證明?棗兒回頭,灶房里每個人的眼神都那么可怕,一副她證明不出,就要拆了她骨頭熬湯的狠樣。棗兒心一慌,脫口就把他底泄了出來——
“您身上有藥材味道,還有,您染了風寒。”
“你在說什么啊你!”王二首先發難,因為連他也嗅不出龍焱身上有什么藥材味,鬼才染了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