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酒樓不敢說,但若要提起京城中生意最好的酒樓,當數一品天香樓。
無論何時,一品天香樓總是高朋滿座,等候空桌的人潮在酒樓外大排長龍,那更是司空見慣的事,早就不足為奇。
然而此刻,一樓開放式的座位區,除了正中央那一桌坐著一個醒目的人影,其余的十來張桌椅空無一人,處處是虛席。
穿過連接前后院的長廊,謝孟芝一掀開簾子,看見的就是這幕景象。
此時,嚇跑了所有用膳客人的尉遲淳,也慢悠悠地抬起鳳眼,與她的眸光對個正著。
那晚離開璟王府后,他一回到將軍府就命令手下去查她的底細。
據手下回報,謝孟芝身世成謎,查無來歷,只知道此號人物開始在大周國闖出名號,約莫是一年多前的事。
當時她在京城南邊的一間面攤掌杓,幫店東家賺進了大把銀兩,其間她更四處參加各大酒樓飯館舉辦的廚藝比試,贏得了不少銀子,而后她靠著贏來的銀兩,盤下了當時經營不善的一品天香樓。
這個女子就像是能夠施展神跡似的,不管是不起眼的面攤,或是將要關門大吉的酒樓,到了她手中就能風生水起。
思及此,尉遲淳那雙鳳眼又多了一抹興味。
上回在璟王府他沒仔細端詳,此刻細細打量她,這才發覺,她有著一張秀氣小巧的臉兒,五官堪稱精致,眉兒彎彎,眼眸黑亮有神,鼻頭巧挺,小嘴微翹,活脫脫是個美人胚子。
只可惜她完全不懂得珍惜這樣的美麗,一身隨便率性的打扮,發上也沒半支簪子珠釵,只簡單盤了個烏溜溜的長辮子,硬是將那張漂亮的臉蛋給糟蹋了。
“你多大歲數了?”尉遲淳心念一轉,也管不著突不突兀,揚唇就問。
跟在后頭的薛明明聽了不免目瞪口呆,敢情修羅將軍是上門來提親,要不怎會劈頭就問起歲數?
倒是當事者謝孟芝一派輕松的回道:“上個月剛滿二十一足歲!
這個怪人,上回在璟王府嫌她燒的菜太辣,卻又要她上將軍府當他一人專屬的家廚,眼下又跑來酒樓鬧事,莫非她流年不利,惹到了瘟神?
謝孟芝不疾不徐的走上前,尉遲淳深幽的眸子始終停在她身上,在龍蛇混雜處待久了,照理說她早習慣了一個男子的注視,但……面對那雙銳利的鳳眸,她的心跳急了,竟然有點慌。
“不知貴客臨門,有失遠迎,還請將軍大人多多包涵!彼Τ宙偠,直勾勾地回望著他,不讓他占便宜。
嗅出她眼中的火藥味,素來性情火爆的尉遲淳,心情竟然難得大好。
見俊美無儔的他揚起一抹淺笑,謝孟芝的心猛然一抽,兩頰竟然悄悄燙紅。
怪了,不是說尉遲淳最痛恨有人直盯著他的臉瞧,怎么她盯了這么久,也不見他掀桌子磴椅子?
“才這么大的歲數,就有這樣的膽量,謝孟芝,你挺有種的!
乍然聽見他用著低醇的嗓音喊她的名字,她心底滑過一絲古怪的感覺,眼兒眨了眨,居然頭一次興起了想逃跑的沖動。
但這樣可不行,她怎能輸給這個奧客!
打她盤下灑樓的那一天起,她就想過絕不讓這個年代的男子小瞧她,更不會讓客人欺壓到頭上來,她做生意憑的是實力,可不搞那些巴結貴族的事,管他是將軍還是皇帝爺,只要到了她的地盤,就得照她的規矩來。
思及此,謝盂芝挺直了腰,臉兒也高高仰起,氣勢得擺出來,否則就讓這些思想陳腐、認為女子好欺負的古代男人瞧扁了。
“敢問將軍上酒樓是來用膳的,還是來找碴的?”她得讓這個男人知道,她謝孟芝可不是顆軟柿子。
尉遲淳睨著她,被她那副氣勢凌人的模樣逗得更樂了,笑意不自覺加大。
他這天仙似的一笑,又看得某人心頭猛跳。
甭說是謝孟芝,就連遠遠站在尉遲淳身后的一票隨從,也全都看傻了眼。
他們跟在自家主子身邊這么久,說實話,除去主子火爆飆罵的模樣,還真沒見過主子笑過……喔,有,但那大多是發怒前的冷笑,或是警告意味的笑,要不就是陰沉沉的笑。
總之,不管哪一種笑,就是沒見過此刻這一種……帶有幾分愉悅和興味的笑。
“孟芝,想不到修羅將軍長得這么俊,笑起來還真是貌若天仙。”薛明明紅著臉,蹭到謝孟芝身邊低語。
聞言,謝盂芝的嘴角抽了兩下,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薛明明這話確實不假,他的容貌與傳聞中的火爆形象相去甚遠,拿掉了怒氣,那一笑簡直堪比天上謫仙。
“我來是想問你,你憑什么不愿意來我的將軍府?”尉遲淳下顎一揚,高傲質問。
謝孟芝左瞅瞅、右瞧瞧,發現每個人的表情都添了絲曖昧,她心下惱火,想也不想就回道:“將軍又憑什么要我去你府里?”
他瞇起眼,前一刻還帶著笑意的俊顏,旋即又添上怒氣。
“那日在璟王府,將軍大人為了我燒的菜大發雷霆,莫非將軍忘了?”那可是她在這個時空,頭一次被人嫌棄手藝,對她來說當真是沒齒難忘!皩④娂热徊粷M意我的廚藝,又為什么非要我為將軍掌杓?”分明是找碴!
想不到她個頭小小,模樣又那樣嬌柔水靈,脾氣卻像辣椒一樣的嗆。
瞅著打直腰身、挺起胸口與他杠上的美人兒,尉遲淳怒歸怒,嘴角卻又不受控制的勾起,心底有著說不盡的暢快,他挑起勾墨似的眉道:“我幾時說過,我不滿意你的廚藝?”
“啥?”謝孟芝杏眸一瞪,不免有些傻了。
“那日我是嫌你的菜太辣,幾時嫌過你的手藝?”
她被弄胡涂了!翱、可是……”
不過是嫌菜太辣,就將一盤菜給砸了?這個修羅將軍果真不是浪得虛名。
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他徑自續道:“我若是嫌棄你的手藝,又怎可能要你入將軍府。”
謝孟芝仍是一臉困惑。所以他的言下之意是,她誤會他了?
“閑話少說,總之,今天起你就是我將軍府的人!蔽具t淳囂張的自行做下了決定。
她眨眨眼,秀眉緊蹙,菱唇微張。這個尉遲淳不只脾氣壞,就連待人接物都只隨他心意,他是把她當成街邊的阿貓阿狗,看了喜歡就可以撿回去嗎?就算要撿,也得看她讓不讓撿!
“將軍大人莫不是誤會了,我不是任人聘用的廚子,而是這間酒樓的東家兼大廚,我是不可能進將軍府的!
濃眉又皺起,尉遲淳瞪著她,俊美的臉龐刮起了黑壓壓的風暴,看得一旁的薛明明頻發抖,連忙躲到謝孟芝身后。
他霍地往前一步,高壯挺拔的身軀像是一座山,嬌小的她完全隱沒在他的身影之中,彷佛被吞噬了一般。
倘若說她不害怕,那肯定是騙人的。
聽多了關于這位修羅將軍的“豐功偉業”,加上那晚親眼目睹他在滿朝官員面前也敢發怒,那副狂傲的模樣讓她對這位美若天仙的修羅,多少也是帶點幾分畏怕。
不過,當她看見他高揚的那抹笑,心中微微一動,登時懼怕少了些,倒是多了一些別樣的心思。
至于那樣的心思究竟是什么,她連想都不敢想。
“謝孟芝,你膽子真的不小,找遍了京城,怕是只有你這么一個女子,敢這樣直視本將軍的雙眼,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絕本將軍!
“小女子不過是一介小小廚娘,還請將軍高抬貴手,莫再與我為難!敝x孟芝學起了孫楠鈺那套虛與委蛇的嘴上功夫,軟硬兼施,雙管齊下。
“怎么在本將軍看來,倒比較像是你在為難我?”尉遲淳一臉風雨欲來的狂躁神情。
身后那一排隨從光聽主子沉了幾度的嗓音,臉色當場轉成慘綠。
聞言,她也不免來氣了?蓯喊,他不只性子火爆,還是不折不扣的惡霸,仗勢著自己是將軍,就想拿官威來壓她,欺人太甚!
眾所皆知,謝孟芝火氣一上來,那是八個大漢都攔不住的牛脾氣,她杏眸一瞪,秀雅的臉兒高高抬起。
殊不知,這舉動引來尉遲淳眉頭挑得更高,鳳眸更是饒富興味。
“將軍一來,便把我的客人全嚇跑了,這是打算拆我酒樓不成?”
“是那些人自己膽子小,怎么能怪本將軍?”
噯,這人還真是一本歪理走天下,怎樣直挺挺的道理,鐵錚錚的事實擺在眼前,都能讓他硬生生扳成彎的,照著他的理走,當真是豈有此理!
薛明明眼尖,一瞧見自家東家娘鬧起倔脾氣,那張粉嫩的臉兒氣得潮紅,一副準備撩袖子開罵的架勢,她趕緊上前勸道:“孟芝,你可別胡來,得罪了將軍,我們連酒樓都甭開了!
薛明明說的對,這里不是二十一世紀,老百姓只能仰仗高官的鼻息過活,可沒有任何申訴管道,她要是得罪了尉遲淳,那就太不智了,雖然她還是忍不下這口氣,但當她想到仰賴酒館維生的眾多兄弟,她不禁猶豫了,她努力的緩了緩情緒,才在尉遲淳不耐的注視下回道:“這樣吧,將軍給我幾天的時間考慮……”
“一刻鐘。”尉遲淳冷冷的說。
這人真是、真是欠揍!
她捏緊了粉拳,杏眸似跳著一簇一簇的火光,那神情是這般生動靈活,讓尉遲淳竟然無法移開眸光。
老實說,他確實是看中她的廚藝,才會特意來這兒找人,只是沒想到她忒有趣,無論是她燒的菜,還是她的人,都對極了他的胃口。
“恐怕一刻鐘的時間還不夠我考慮,將軍可否再緩上個幾天?”那張微翹的小嘴,像是使盡了力氣,才能將話一字一字擠出牙根。
尉遲淳笑了,渾然不知他這一笑,當真只有百媚生能形容,謝孟芝見著那笑,心頭冷不防地又是一抽,不由得暗暗發惱。
這人可是上門來鬧事的,她怎能被他的笑容迷惑心志,真是太沒志氣了。
“好,我就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彼目跉飧甙劣植豢梢皇,彷佛她欠了他一屁股債,而他網開一面特別寬容。
謝孟芝當下真是一口悶氣堵住胸口,只能皮笑肉不笑的抱拳福身。“謝謝將軍大人的通融!
總之,眼下只有拖字訣這招式能使得,三天就三天唄!
尉遲淳噙著一抹意喻不明的笑,轉身就往外走,一字站開的隨從立刻跟上。
就在尉遲淳步下酒樓廊梯時,正好與一票人擦身而過,隨后就聽見為首者沖著酒樓里叫囂——
“我剛剛聽說一品天香樓的生意變差了,還以為是誤傳,想不到真有此事,謝孟芝,你的能耐也不過如此嘛!”
那人夾帶著嘲笑的挑釁聲浪一落,尉遲淳旋即停住腳步,低垂的鳳眸緩緩勾起,然后轉過身,望向那票大搖大擺的地痞。
隨從們見著了他眼中漸起的怒氣,無不為之一悚,個個不敢出聲,有志一同地覷向酒樓方向。
原以為將軍大人今日心情好,不準備發怒,看來他們是錯了。
剛送走了一個禍星,沒想到又來了災星!謝孟芝坐在尉遲淳方才坐的位子上,揉著泛疼的太陽穴,斜眼瞪著那一票流里流氣的地痞晃進酒樓。
為首的足一名身形瘦長的年輕男子,模樣也還算過得去,一身錦衣玉帶,發髻上插了根白玉釵,瞧得出家底不錯。
此人名叫汪承帆,是“仙饌樓”的二世祖。
仙饌樓與一品天香樓只隔了一條街,過去仙鎮樓仗著地段佳,又有京城第一廚之稱的王大廚坐鎮,生意可說是川流不息,人潮一撥接著一撥。
但自從謝孟芝接手一品天香樓之后,仙鎮樓的生意是每況愈下,先前王大廚氣不過,還跑來一品天香樓上門踢館,與她較量了一場。
那場比試可精彩了,請來了早年曾在宮中御膳房掌杓,后因年事已高便退了下來的老御廚來評比。
沒想到老御廚在嘗過謝孟芝獨創一格的菜式之后,當場贊不絕口,從此成了一品天香樓的老熟客,技癢時還會與她切磋廚藝,她一弄到新食譜,如遇難題也會上門討救兵,與老御廚成了忘年之交。
至于在那場比試慘敗的王大廚,信心嚴重受挫,后來干脆辭去了酒樓掌杓的職務,決心云游四海精進廚技。
此后,仙饌樓的生意更加慘淡了,身為接手掌管酒樓的二世祖,汪承帆可是恨透了謝孟芝,巴不得一品天香樓能被一把火給燒了,三不五時便召集他的朋黨或手下上酒樓滋事。
過去她倒是沒將此人放在眼底,不過今日她已經夠折騰了,實在沒有多余的心力再應付他,于是她沒好氣的斜睨著他問道:“汪大少,您這是打算用膳還是喝茶?”
“你這是對待客人的態度嗎?”汪承帆不屑的冷嗤了聲。
他帶來的那票黨羽,明明是同伙人,偏要分散開來坐,一人霸住一張桌子,見到有其它客人想靠過來,便惡狠狠地瞪過去,要不就是作勢握緊了拳頭,露出兇惡的表情。
“汪承帆,你算哪門子的客人?”薛明明嗆了回去。
雖然她沒膽量幫著謝孟芝對抗修羅將軍,不過對付小地痞這種事,她倒還使得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