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上,燕歷鈞很夸張,他無時無刻的把點點抱在身上,不管她醒著或睡著,不管是騎馬或坐車,為了讓點點舒服一點,他還找人縫了一條背巾。
對點點,他發揮無比耐心。
在燕歷鈞悉心照顧下,點點終于肯說話,他要求不多,只希望一天天、一點點,她能慢慢遠離惡夢。
相對起點點,冉莘和木槿的待遇差得多了,她們有“私人包廂”,目的不是為了讓她們過得舒爽,而是為著方便控管,避免她們串連逃亡。
她們吃喝不缺,還有專人服侍,日子似乎過得很舒適,但一個被封住穴道能動能睡能翻滾,就是不能說話,另一個被綁住手腳,密密實實地用被子裹住。
這是干么?怕她自傷啊,太會使用刀具的女人不能不防。
也許是父愛大爆發,燕歷鈞抱著女兒軟軟的小身子,感覺連血液里都流著蜂蜜,光是看著她,骨頭就會變得柔軟。
倘若點點突然告訴他,“我很喜歡月亮!
就算無法飛到天上,他肯定也會想盡辦法復制一個新月亮,捧到點點面前討好她。他終于理解,霍驥為什么那樣在意兩個小胖墩,恨不得能夠貼身收藏。
欣兒身邊那個阮阮是怎么說的哦,她說:霍驥是兒子控,所以他是女兒控啰?
女兒控?很好聽,他樂意、他喜歡,他愛死了被女兒控制。
這日清晨,一行人再度上路的時候,點點對他說:“不抱了。”
他想想,有點舍不得,回答,“害怕的話,還是抱著的好。”他奶爹當上癮。
點點說:“我長大了!
“好吧,不抱,那……點點想做什么?”他期待女兒回答,想親親。
可惜父女之間的默契未培養起來。
所以點點回答,“想騎馬!
有些微的失望,不過他還是揚起笑眉!皼]問題!
他是她專屬的土地公,有求必應。
然后他們一起坐在馬背上,大手抓著小手,燕歷鈞慢慢教導她掌控韁繩。
他暗自發誓,從現在起,要漸漸地把她想學的、必須學的,慢慢教會,身為燕歷鈞的女兒,她有權得到最好的教養。
馬走得不快,他坐在她背后,當她的倚靠。
這幾天,他不厭其煩地告訴她,“我會用一輩子當你的靠山”、“我會一輩子疼你、愛你、寵你”、“我會一輩子護你、顧你……”同樣的話,一講再講。
然后單純的小女生被洗腦了,相信他說到做到,會完成所有和“一輩子”有關系的諾言。
只是她覺得奇怪,木槿曾經教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纱笫彘L得很好,一點都不奸也不盜。
點點問:“為什么大叔對我這么好?”
他理直氣壯回答,“因為我是你爹。”
點點更糊涂了,為什么大叔會變成爹,這是兩種不同的關系呀。
她想找姑姑問清楚,可燕歷鈞阻止,“姑站太累了,不打擾她!
她想問小姑姑,為什么自己會平空多出一個爹。
燕歷鈞說:“小姑姑病了,得休養!
他霸道到極點,不給任何人否決自己身分的機會,在點點沒有全盤接受他這個爹爹之前,誰都不能影響她的認知,所以將她們控制起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有個爹疼點點不好嗎?如果你不喜歡,我不當爹就是了!币赃M為退、欲擒故縱,他雖然不愛讀書,卻也讀過幾本兵書。
口氣很淡,但失望感很濃,濃到點點不忍心,猶豫再猶豫之后,說:“既然你喜歡,就當我爹吧!
點點的同意,讓他高興到無法自控,抱起點點猛轉圈,一圈接著一圈。
近年,太陽越來越大,燕歷鈞說:“進馬車歇歇,吃點東西,很快就到家了!
“家?山上的家還是冀州的家?”點點問。
“都不對,是爹的家、點點的家,爹保證點點會喜歡!辈幌矚g的話,他就搞到她喜歡為止,他不介意當女兒的奴才。
她想了想:問:“姑姑呢?住嗎?”
“住!彼也蛔?他欺負她的歷史很長,從很多年前開始,直到現在,甚至很多年以后……都不會結束。
想起上次的溝通,他黯然了眸光。
“小姑姑呢?也住嗎?”
“也住。”就算點點想讓城里的游民全住進來,他也沒意見。
燕歷鈞的答案讓她很滿意,點點笑答,“好,我們回家!
他不知道點點一句簡單的“我們回家”,心就可以這么滿、這么漲,不知道一座空洞卻華麗的王府,在套上“家”這個名詞時,竟會變得那么可愛。
他,喜歡他的家。
拉緊韁繩,停下馬匹,燕歷鈞把點點抱下馬,送進馬車里,他正準備跟著進去照料時,木槿罵人的聲音傳來。
隨平急死了,真想再度點上她的啞穴,可是木槿拿著簪子抵住自己喉嚨口,一副“你敢點,我就敢死”的氣勢。
他軟聲哀求,“不要生氣,這是為你好,我跟你講過,主子爺脾氣不好找時候,千萬不能同他杠上,我知道你有話想說,再過不久就進城了,等回王府安頓下來,主子爺洗洗睡了、養足精神,脾氣好轉之后,我保證,你想講什么話,我都幫著你。”
隨平的臉苦透了,短短幾天便染滿風霜,不是因為這位姑奶奶難伺候,實在是主子爺的脾氣壞透了。
點點醒的時候還好,點點一睡,那張臉就跟千年寒霜似的。
如果是過去,爺罵罵喊喊再踹上幾腳,發泄過了,脾氣就會好些,可現在……不行吶,點點掛在他身上,說話不能大聲、動作不能太大,主子爺小心翼翼,深怕嚇著點點。
于是這一路上,主子雖然表現得無比溫和,但目光落在冉莘姑娘那輛馬車上頭時,經驗老道的他們都曉得,爺腦門上正冒著熊熊烈火。
暴風雨前的寧靜吶,所有人都把皮給繃緊了。
“嘴巴長在我臉上,我什么時候要講,你管不了我!我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你們王爺胡扯,受不了他用臆測殺人,他根本不是男人,完全不知道冉莘為他受多少冤枉,還這樣說她,他沒有良心……”
“姑奶奶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再忍忍,我們馬上……”隨平只差沒跪地求饒了。
刷地,車簾被掀起,燕歷鈞凌厲的目光射進來,驀地,隨平覺得自己被射成刺猬。
“你要說什么?”燕歷鈞的聲音像冰刀子。
隨平明知道這時候的主子爺很危險,但……牙一咬,他還是擋在木槿身前求饒。“爺,木槿姑娘只是悶了、煩了,是屬下的錯,屬下沒伺候……”
“閉嘴!”
燕歷鈞和木槿異囗同聲。
隨平張口結舌,看看兩人,最后頹然地坐到木槿身邊。身為奴才不可以不忠,但看著小姑娘赴死,這種事不義。
“說吧!毖鄽v鈞道。
“我聽見你罵冉莘的話了,全是無的放矢,全是沒有良心的蠢話!”
“是嗎?哪一句?”
“全部全部全部的每一句!冉莘被迫自盡的時候,你在哪里?冉莘懷孕的時候你又在哪里?你以為她沒想過,孩子跟著你會更有前途?你以為她不想為孩子的未來打算?
“可是她放下自尊到皇子府想見你一面時,哼哈……皇子府的門檻那么高,她只差沒被打出來啊!師父看不過去,給貴府下人下了點藥,不知道王爺有沒有印象?”
那是容玥公主下的手?確實有這回事,他記得五年多前曾經有過幾天功夫,滿府奴仆上吐下瀉,他查不出是誰動的手,只不過數日后他們就不藥而愈,便沒追究,原來……她曾來向他求助過?
“你竟然攻擊她的工作?你以為她喜歡縫尸體嗎?你知不知道,剛學這門手藝的時候,她連續吐了好幾個月,差點連肚子里的點點都吐出來。
“她瘦得像皮包骨,整個人看起來像只青蛙,除了肚子之外,其他地方都瘦到嚇人,可是再痛苦,她都得堅持下去。為什么?因為就算醫術學得再好,她都無法和男人搶工作,沒有工作就不能賺錢,難道點點吸空氣就能夠長大嗎?
“你責罵冉夔不肯讓點點喊一聲娘,大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戶帖?知不知道沒有丈夫卻生下子的女人,別說發家立業,光要賃一間房子定居都不會有人愿意把房子租給你,更別說出門謀生,光是口水都能把她給淹死。
“點點跟我們姓,兩個姑姑、一個小侄女。雖然辛苦,至少還能得到別的同情而非輕視,我們只求立足,可看在你眼里,竟然成了自私?難道你更希望點點走到哪里,都被人嘲笑她是雜種?”
“誰敢?”
“在你面前確實不敢,但你不在的時候呢?人人都敢!女人在這世上本就活得艱難,我們不自救,難不成還能奢求旁人救?
“你痛恨冉莘隱瞞事實,她能不瞞嗎?點點不過是個女娃兒,又不能傳宗接代、繼承父業,并不是每個男人都會想要的,何必把事情掀開,讓你難堪、讓點點失望。對點點來說,一個不存在的父親,比一個不要她的父親來得溫暖。
“好,就算你肯認下點點,你想當個好父親,可是沒娘的孩子像根草,你敢保證未來的妻子會善待點點?不會在背著你的時候欺負她、虐待她,不會為了賢名養廢她、捧殺她?
“依我看,點點跟在我們身邊都比跟著王爺好,至少我們會全心全意疼愛她、教養她,讓她自信滿滿的長大。
“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可惡的話是什么?你竟然敢嘲笑冉莘不是清白身。請問,她的清白是被誰奪走的?難道她是因為生性淫蕩而失去清白?錯!她是因為皇家齷齪,害了她的清白。至于你說冉莘有喜歡的男人……”
木槿哼哼兩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在她身邊六年都不曉得的事,你居然就知道了?燕歷鈞,你真的很殘酷,但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確實,不管冉莘再美再好,都沒有男人敢娶個縫尸體的女人,因為早在她選擇這門技藝的同時,就沒想過再嫁這回事!
木槿洋洋灑灑一大篇,每個字都像針似的,刺著他的脊梁骨。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過分,可是……他真的無法控制憤怒啊,在她說要把點點給他那一刻,在她要求他善待點點那一刻,她擺明是不要他了嘛,擺明不準備和他一起看著點點長大。
他無法忍受,只能生氣跳腳,只能瘋狂發泄,他……又欺負她了……
“沒人敢娶,我娶!毖鄽v鈞說。
木槿斜眼看他,“你是高高在上的肅莊王,是大燕朝最偉大的將軍,你的爹是皇帝、你的娘叫做皇后,難道他們不會為你安排一門好親事?不管娘家背景如何,肅莊王妃至少會是個清高、貞潔、無懈可擊的好女人來擔任,連你這個作俑者都看不起失去貞潔的冉莘,她能是他們想要的媳婦人選嗎?
“冉莘再天真也知道自己的輕重,即使是梅相爺的女兒,遭匪人擄走,即使只是虛驚一場,皇帝再同情她,最大的讓步也不過是讓她以侍妾的身分進王府。那冉莘呢?頂多也給她個通房身分吧,誠如你所說的,用四面墻關她一生。可她又不是養不活自己,何必讓自己過得這般憋屈?
“這還是最好的假設,萬一你的王妃是個器量狹小的呢?冉莘可不擅長宅斗。萬一皇帝想要顧全皇家顏面,想去母留子,保住點點的名譽呢?會不會當年的七尺白緩沒死成,如今卻要一鴆酒,再把冉莘送上黃泉路!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毖鄽v鈞說得斬釘截鐵。
木槿抬高下巴冷笑!叭绻阏孢@么有本事,六年前就不會讓那件事發生!
一支箭直直地射入他的心,木槿夠狠,和他對待冉莘一樣狠!咬牙,他跳下馬車。
隨平恨恨地瞪了木槿一眼!澳惆l泄了、高興了,有沒有想過冉莘姑娘怎么辦?”
跳下馬車,他連穴道都不給她點了。
“你要去哪里?”木槿拽住他。
“去救冉莘姑娘,在爺把她大卸八塊之前!彪S平沒好氣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