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好的,不光是他,郁喬也整整想了一晚上,她的結論是——蘇凊文不會搬過來了。
因為那句玩笑的、沒有經過大腦的、犯下嚴重錯誤的話。
她清楚,他有多討厭和女人相處,如果過去幾年,她不是他優秀杰出的下屬,他絕不肯多看她兩眼,女人和他只能有公事上的接觸,不會發展其他可能,公司里甚至有人猜測他是Gay,不過她比較相信,他是對于愛情缺乏感覺。
過去幾天,他的表現讓人驚訝不已,她尚且可以解釋,他的異常反應來自阿嬤,是阿嬤讓他彌補起心中缺憾,所以他愿意與她建立新交情,至于這個交情……她不至于傻到去期待,它和愛情有關聯。
也許提議只是一時興起,也許過去幾天,他感受到童年時的愉快記憶,也許他不想這份感覺中斷,所以決定在家里沒大人的情況下,搬進來和她同居。
但那句話,不管是不是玩笑,卻透露出兩分曖昧、三分浪漫,他是個怕麻煩的男人,也是個把女人看得比蟑螂更惡心的男人,在一句錯誤的話后面,他應該做的是止跌回升,不讓她有表錯情的機會。
對,他不會搬過來。
這個想法誘出她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想,自己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擺平心底的不平靜。
清晨七點半,她睡得很爛不好,可是翻來翻去,發現自己沒有賴床欲望,只好認命下床,洗臉、刷牙、下樓吃早餐,在梳頭發的時候,她聽見門鈴響,這么早,是誰啊?
她放下木梳,飛快把頭發扎成兩條小辮子后跑下樓,經過客廳時,看見鐘裕橋和齊翔堵在大門口。怎么不請客人進來,難道是……是某號不受歡迎人物?
不會吧,大橋的娘!她見識過的,對方不是吾輩凡人能夠消受得起的普通級貴婦,招惹到她,比招惹黑道大哥更危險辛苦。
下意識她想退到廚房,這時,客人聲音傳進她耳膜。
“我再重復一次,我、找、郁、喬。”
嘴巴微張,眼睛扭曲,臉部中風,她不相信,那、那……那是蘇凊文!
心臟狠狠抽三下,咚咚咚咚……一串鼓點落下,不自覺的笑意浮到唇邊,他來了,擺不平的失落感消失,心里滿滿的裝進快樂,這個感覺像什么?
嗯……就像發票中一百萬特獎,卻發現逾期不能領,百般無奈走進銀行,銀行小姐卻說恭喜恭喜,我馬上把錢匯進你的戶頭里。
這種感覺一個爽字描不出來,要連續寫上十個爽,才可以稍稍紓解。
她是花癡?隨便啦,能夠再聽到他的聲音,她不介意被消遣。
她直覺想跑到門邊迎接客人,但跑到一半,發覺自己還穿著寬松的居家服,遲疑片刻,她轉身、往餐廳躲去。
“小喬在睡覺,她有嚴重的起床氣,不要命的才敢去吵她,如果你有事情的話,還是等她睡到自然醒比較好。”鐘裕橋不讓人進門,生怕蘇凊文的腳踩進來,自己就要被驅逐出境,這是兩個男人的競爭。
他的話讓郁喬倒抽一口氣。他居然敢在偶像面前惡意抹黑自己,好啊,她現在終于明白,養一頭白眼狼在身邊是什么感覺。
每天七點半準時到公司的人會有起床氣?那營銷部的早餐會議要怎么進行?
“知道了!碧K凊文淡淡應話,不和他爭辯,時間寶貴,他早上還有其他行程,拿起手機,他撥出郁喬的電話號碼。
鐘裕橋兩眼一瞠,出聲阻止,“她睡覺時不開手機!
蘇凊文沒理他,不久,她房間里手機鈴聲響起,鐘裕橋的謊話立刻被拆穿。
郁喬當然沒接,她人在樓下,之所以不出聲,是在等待,等著看那兩個惡劣家伙要把她毀謗到什么程度。
她向前兩步,視線被兩只黑心貨擋住,但蘇凊文夠高,視線可以掠過他們,直達餐廳一角,他發現站在角落、遲疑著要不要上前的郁橋,莞爾一笑,掛掉電話,把手機收回口袋里。
她的頭發松松地綁成兩條小辮子,短T恤上頭有卡通人物的圖像,她下面穿著小短褲,露出雪白修長的兩條腿,很引人垂涎……
過去,她習慣以深色套裝、低發髻的打扮出現,離職那天,她換上洋裝、放下長發,已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沒想到眼前的郁喬,干凈清新得像個女大學生,尤其那副寬邊的黑色近視眼鏡,幾乎擋掉她半張臉,讓她的臉看起來更小。
“看吧,她睡覺的時候不接電話的!辩娫蚵柭柤,掩飾自己的謊言。
“我想先把行李放進去,等下班之后再過來整理!彼nD一下,解釋,“小喬知道我今天要搬過來!
他要搬過來!他還是要搬過來,就算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之后,他依然要搬過來?
轉瞬間,郁喬心花朵朵開。那個快意暢笑啊,如果心臟有嘴巴,已經從正前方咧到正后方,忍不住,她開始計劃歡迎儀式,好歡迎她家阿董入住。
蘇哥哥,您回來了,您終于回來了……
真正高興能見到你,滿心歡喜歡迎你,歡迎啪啪啪,歡迎啪啪啪……
“對不起,她并沒有提這件事,只是,你確定要住進來?要不要再深思熟慮一番?”鐘裕橋睜眼說瞎話,臉上出現嚴重的便秘感。
蘇凊文視線掃過郁喬,看見她額頭上的三道黑線,黑線中間還隱藏兩粒快要爆炸的小栗子。
他在心底一聲輕嘆,上班時間快到了,今天秘書安排他巡視分店,照理說,他應該早點進公司的,才不至于讓分店經理等太久,可是……他很期待接下來的發展、很舍不得轉身離開,所以身為老板,有遲到幾分鐘的權利吧。
決定了!兩手在胸前交叉,挑挑眉,蘇凊文好整以暇地等待鐘裕橋說出更多瞎話。
“我為什么要深思熟慮,難道這里有見不得人的事情?”他惡意引導鐘裕橋。
“我猜,你是個喜愛干凈的男人!辩娫蝽樦男囊,打算講幾項“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是。”蘇凊文的配合度超高。
“那就對了,奉勸你還是別搬進來的好,小喬生活的懶散程度,嚴重到令人難以想象,你絕對沒辦法理解,為什么身為女人,可以把房子住成這樣,她不是普通的臟,她是臟得沒人性、沒天良、沒品格、沒知覺!
“有這么嚴重?”蘇凊文揚起語調,嘴邊隱隱的笑意逐漸張揚。
鐘裕橋給齊翔使眼色,暗示讓他和自己一搭一唱,但齊翔搖頭拒絕,他已經確定立場,決定當一名好漁夫,可是鐘裕橋怎肯放他逍遙自在,不拖這棵墻頭草進渾水里泡一泡,太違反團隊原則了。
“翔你說,我們搬進來時,屋子里是什么悲慘景況!辩娫蝾l頻催促。
蘇凊文的視線轉到齊翔身上,用一雙帶著鼓勵性質的目光看他。想拖他進渾水池的,除了鐘裕橋,還有溫良恭儉、平和淡漠的阿董先生。
在兩人雙雙逼迫下,他不說點話,好像有礙健康,于是齊翔嘆氣,小小給他退讓。
“我們剛搬進來那天,地板不是太干凈,客廳里堆了一些小東西!
“小”東西?他還真敢講,那天回收阿婆明明就說“她發了”。鐘裕橋受不了齊翔的客氣,把話頭接過去。
“我們搬進來的時候,地上那層灰可以媲美二月雪,廚房的油垢多到可以蓋煉油場,垃圾積存量讓人誤以為這里是垃圾集中處,廚房每個角落都躲著遠古時代生物——小強。”
他們怎以為自己會被這些言論嚇倒?以前臟是以前的事,現在不是有兩個吃白食的擔任義務仆役?
蘇凊文收斂笑意,機械型臉龐看不出多余表情,但他倒是看得很清楚,小喬臉上一寸一寸高漲的怒氣。
鐘裕橋以為以上言論尚且不夠煽動,決定再加碼,他悄悄踢齊翔一腳。
齊翔二度嘆氣,勉強擠出三兩句,“小喬習慣不好,東西用過不物歸原處,早上才收拾好的客廳,下午就會變成散場電影院!
鐘裕橋滿意他的言論,順口往下接。
“小喬很強勢,行為性格像皇太后,想做什么,所有人都必須配合她,她脾氣差,誰不順服她的心,就要趕誰走,身為堂堂的董事長,被掃地出門,面子上恐怕不好看吧。”
蘇清文點點頭,表現出略略被說動的模樣,而他的態度促進了鐘裕橋的積極度。
“小喬晚上睡不著,經常在走廊上演倩女幽魂,又是嘆氣、又是哀怨,害得我們以為自己住在鬼屋中……她什么都不懂,齊翔買菜時她還頤指氣使,意見特別多……她喜歡指揮人,別人多說一句話,她就……”
一聲清脆的“啪”響起,是郁喬掌心與他的后腦共同撞擊聲,瞬間,痛感從末稍神經往顱內傳導。他……慘了。
鐘裕橋臉色數變,雖然顱內受到震蕩,但他還記得完蛋怎么寫。
“請問,就什么?”她站在齊翔和鐘裕橋后面,臉色平和、表情婉順,一個巴掌解除她心中郁氣若干。
“嗯,沒什么。”鐘裕橋連忙收起批評嘴臉,陽光男孩的臉蒙上烏云,進入陰雨季。
郁喬揚起甜美善良、溫柔可親的笑臉,兩手分別撥開兩尊黑臉門神,顧不得自己的家常打扮會不會在暗戀情人面前大扣分了,她走到蘇凊文跟前說:“董事長早安。”
“你還沒和他們談過,我要搬進來?”他輕松愜意地再陷害對方兩句。
兩尊門神笑容頓時僵硬,下巴處咬得很“緊致”。邪惡的奸詐目光橫掃過兩人,沒有千軍萬馬,但敵軍已經全數殲滅。
她緩緩點頭,每點一下,鐘裕橋和齊翔的心就抽兩回。
“房子在我名下,董事長要搬進來,我交代一聲就行了啊,哪需要和誰談?”
不過,哼哼……她改變主意了,她的確要好好與他們“深談”一番,因為他們似乎還不明白,自己有多認真。
“你確定,方便嗎?”
蘇凊文的視線在齊翔和鐘裕橋臉上轉兩圈,他們同時一震,好像轉過來的不是目光而是利刃。
“當然方便,方便極了!庇魡痰目跉鈳险~媚。他可是那張逾期卻還可以兌領的發票呢。
蘇凊文點點頭!拔医裉煲暡旆值,先把行李放在這里,下班后就過來。”
“好啊。”她點頭點得像哈巴狗,一點也不像皇太后。
他淡淡一笑,在轉身離開前那刻,補上兩句,“小喬,如果你不是太忙,可不可以先幫我把行李整理一下!
“我?”瞬間,她雙眼射出萬丈金光,像旅人半路撿到金礦,更像老百姓不小心救到太上皇,她小心翼翼問:“我可以整理你的行李?那個……是很隱私的東西吧?”
蘇凊文瞄一眼鐘裕橋,嘴角隱含微笑,帶著幾分挑釁,大大的掌心撫上小喬的臉頰,語帶曖昧說:“如果是別人,我當然不允許,但對象是你,我有什么好不放心?”
他、他、他……鐘裕橋指著蘇凊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摸小喬、他靠小喬那么近,近到就快要親下去,他的行徑令人發指,他的惡劣罄竹難書,他不是好人,不對,他根本不是人!
鐘裕橋磨著牙,恨恨瞪住蘇凊文。
蘇凊文的掌心暖暖的,靠近時,身上有一股令人舒服的清新味道,她的心臟因為他的氣息,跳躍速率不斷加強,在他靠她最近的剎那,她真想踮起腳尖,把自己的嘴唇湊上去。
唉……她知道自己真的很花癡,可是她真的有強烈的幸福感……她盯住蘇凊文的臉,看一眼、帥兩分,看兩眼、帥三分,她點頭、再點頭,不由自主地笑得滿臉夢幻。
“東西交給我,你放心!
“我知道。”蘇凊文再看一眼鐘裕橋和齊翔,伸手把郁喬抱在懷里,親切而熱情地拍拍她的背脊,再用感性的嗓音說:“謝謝你為我做這么多!
蘇凊文眼底捎上得意,他或許不懂得愛情,但他非常了解如何殲滅敵軍。
被他一抱,驀地,郁喬雙眼圓瞠,腦袋發暈。她、她……她正靠在英雄的懷里?血壓飆高,腎上腺素快速分泌,荷爾蒙、腦內啡……所有會讓人興奮的激素同聲歡唱,好吧,當一回花癡又怎樣?
嗯,夠了,那兩雙眼睛看起來已經快冒出火花。蘇凊文松開郁喬,親膩地揉揉她的頭發、親昵地說:“晚上等我回來。”
鐘裕橋和齊翔同時倒抽氣。這句話,只有男朋友會對女朋友說,只有情人會對情人說,只有老公會對老婆說,而他……一個昨天還是過去式英雄、今天就要登堂入室的蘇凊文說了!
鐘裕橋咬牙切齒,齊翔臉色發白。此刻開始,他們和蘇凊文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好,再見,路上小心。”
郁喬一路把他送到大門外、送到轎車旁,揮著手,把他送到大街上。蘇凊文一面開車、一面看著后照鏡,看見她揮手弧度越來越大,他臉上的笑一點一點、一分一分——慢慢擴大。
他從來沒有這么快樂過,不知道是大橋和齊翔的表情讓他這么高興,還是因為他抱了小喬、摸了她的頭發?他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心,幸福從胸口往外翻溢。
轎車轉出街弄,再看不見蹤影后,郁喬回身,視線對上那兩只黑心鬼,嘴角一收、眉梢一斂,笑臉收拾得干干凈凈,慢慢地,清亮的眼睛凝起銳利,一聲又重又沉的“哼”從鼻孔里面鉆出。
鐘裕橋和齊翔見狀,立刻化身小太監追隨她身邊!澳憬裉煸趺雌鸬眠@么早?”
“我也想睡久一點,可是耳朵癢啊,不知道誰在背后說我的壞話。”她冷冷一笑,提起蘇凊文放在大門外的行李箱往屋里走。
“沒有的事,你不要想太多!辩娫蚋尚陕。
“我哪敢想太多、說太多,都有人說我是皇太后了!
“沒的事,只是語誤。”
“哦,皇太后是語誤,那臟得沒人性、沒天良、沒品格、沒知覺呢?”
鐘裕橋苦著臉。她到底偷聽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