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哩啦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小孩子的嘻鬧、大人的叫嚷,吵……
何桃花抓起被子翻身再睡。
累斃了,她很久沒這樣一夜睡到底,大哥常在半夜驚醒,哭哭鬧鬧,吵上大半夜,好不容易昨兒個晚上安靜一宿,就讓她多睡會兒吧,她不想醒。
“桃花,太陽曬屁股了,還不醒!”門砰砰砰敲不停,吵得緊。
是赫希的聲音?
她未睜眼,先開笑。原來還在作夢啊,她根本沒醒。
“桃花,快起床,你說要做一桌好菜請我們,自己卻貪懶,待會兒要我們吃什么啊!绷栊∏涮鹛鹉勰鄣穆曇魝鬟M來。
熟悉的句子,甜蜜的場景,何桃花知道,自己在作夢。最好啊,這個夢一直作下去。
“你再不起床,我們要闖進去嘍!”
這回,輪到大哥說話,他精神奕奕,語氣十足,沒有瘋癲咆哮、狂叫吶喊,正常得像從前。
太好了,不醒、不醒,打死都不醒。
拉起棉被蓋到頭頂上,何桃花繼續夢著,她明白,雙眼一旦睜開,她又在墻壁會透風、屋頂會下雪,硬邦邦的棉被永遠暖不了的屋子里。
她痛恨那里!
“一、二、三!”
下一刻,門被推開,棉被里的人笑得滿臉甜蜜。
“起床!”何知辛把棉被一掀,冷風跑進來。
不!她把身子縮成一只小蝦米。
“起床起床……”
凌小卿連連扯著她的衣角,不用力,但靠得很近,近得聞得到她身上濃濃的脂粉香氣。
“我們不行了,赫希,交給你。”
何知辛把心上人拉到旁邊,將整個床邊讓給好友。他是文弱書生,要對付妹妹,還是交給孔武有力的赫希吧。
只見體魄強健、肩寬背實的蘭赫希卷起袖子,身子一低,輕輕松松就把人打橫抱起來,轉三圈,轉得一旁的凌小卿拍手大叫。
可他橫,何桃花更狠,說不醒就不醒,緊揪住夢中蘭赫希的衣服,把臉埋入他的前襟里。
蘭赫希低頭看她。這丫頭是決心跟他強到底了?沒問題,看誰厲害!
他用眼神示意,凌小卿和何知辛立即知趣退開,接著他抓起棉被把懷中人裹成一條毛毛蟲,兩條腿邁開大步,出閨房、下樓梯、出酒樓,躍身上馬。
通常這時候,何桃花聞到馬匹身上的味道,睡得再熟也應該清醒了,可今天她倔上了,硬是不醒。
“桃花,快睜開眼,赫希要帶你騎馬!”凌小卿的語氣著急。明知蘭哥哥在,不會出事,可桃花要是生起氣來,可拗啦。
桃花前輩子大概是和馬結下深仇大恨,馬恨她、她恨馬,這輩子“馬禍”才特別多。
小時候她被馬踹過三遍,兩次差點兒慘死在馬車輪子下,還有四回,她從馬背上摔下來,從此養成離馬三尺遠、明哲保身的好習慣。
蘭赫希又低頭覷她。
這丫頭的眼皮震顫、呼吸不穩,明明嚇得半死,還是不肯開眼。他丟給好友一個表情,何知辛只是聳聳肩,意思擺明——你想怎么做,隨便。
好啦,人家老哥說隨便,他還客氣啥?立即翻身上馬,一聲長嘯、策馬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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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何桃花耳邊呼嘯,刺骨的寒風刮磨她的臉龐,她聞到他身上的陽剛,一切一切都真實得不像樣。
眷戀啊,他的味道。他是練家子,胸膛寬厚結實,粗粗的手臂一拎,可以把她整個人拎起來,她最愛他的腰,像大樹似的,兩手一圈,便圈住她想要的安全感。
蘭赫希莞爾地看著她緊閉的眼睛。她的睫毛又長又翹,白白的皮膚上有兩點雀斑,明明可愛得緊,她卻老愛計較,時不時拿釀酒剩下的酒渣子敷在上面,說要美白。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手,圓圓潤潤、白皙透明,聽說是因為長期釀酒的關系,但他最喜歡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聰明,老是骨碌骨碌轉著,轉得他的心也暈暈然。
拉開風衣再裹她一層,她的底子好、不易生病,但好歹是女孩子,不比男生。
“桃花,你記不記得我們是怎么認識的?”他在她耳邊輕問。
當然記得,那年,大哥十五歲,她十歲。
她和大哥埋了爹娘,大哥說:“到京里投奔姑姑和姑爹吧。”她怎懂得反對,當然是傻傻的一雙破草鞋就跟著大哥進京。
大哥雖在鄉下長大,但爹娘一心要培養他考狀元當大官,所以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個文文弱弱的書生,反而要妹妹照料起三餐生活。
到京城,下人推說姑姑、姑丈不在府里,說是遠行了,兩個無依無靠的小孩子因此流落街頭。
那時她天真,要大哥寫張板子放在身前,她聽說過“賣身葬父”,那么“賣身給哥哥考狀元”也合理吧?
就這樣,她跪在大街上賣人,十歲的她瘦巴巴的,看起來不像十歲,街上的人來來往往,指指點點的多、想買丫頭的人少,就這樣,兩兄妹跪過大半天,又餓又累。
然后赫希出現,帶著指腹為婚的小卿逛大街,被她那雙黑靈靈的大眼睛吸引,走近。
她毫不畏懼,睜大了澄澈干凈的雙眼問:“公子,你要買我嗎?我很能干的,做飯洗衣,啥工都難不倒我。”
他輕笑,扯起她的辮子!翱淇,你才幾歲!
“我十歲了。”她挺挺腰。
“你十歲就能做飯洗衣啦?我連朵花兒都繡不好!毙∏浜闷娴囟⒆∷麄冃置脗z看。
“繡花兒嗎?那我可在行啦,小姐,你買下我,往后繡花的活兒通通交給我,沒事兒的!毙⌒〉乃尤慌钠鹦馗WC,口氣有點兒急,因為大哥一天沒吃飯了,再餓下去要犯病的。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我不是別人,是何桃花。 彼难酃锹德缔D著,表情生動,好似當“何桃花”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赫希最后買下他們,把他們安置在將軍府附近的小宅子,讓大哥用功念書,而她除做家里的活兒外,頂多幫小卿繡繡花,然后忙慣的她閑不下來,又去跟隔壁的小嬸學釀酒。
說他們是少爺小姐和下人丫頭,倒不如說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
之后小卿可黏哥哥了,心事全對他說,至于她,四個人當中,她年紀最小,可碰到事,她老是搶在前頭說:“沒事兒的,通通交給我!
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勇氣,老敢拍胸脯掛保證,可赫希就是愛她這股子豪氣,比起男子半點不遜色。
“你不怕我,這是我對你的第一個印象,我是家里的少爺,所有人都怕我,怕服侍不周、怕我發脾氣,連小卿也怕我,所以我理所當然認為大家都應該怕我才對。可是你不怕,大大的眼珠子盯著我瞧,好像我臉上長了什么。”
“那是你自己長得太好看,好看得我分不出來你足男是女。”她回話,這才發現自己張開眼睛了。
她……張開眼……而他……還在?
她掙出自己的手,抓住他的手,低頭,用力一咬。
“!”蘭赫希吃痛,勒住韁繩的手猛地抽緊,馬匹嘶叫,高抬前腿。
事出突然,他雙手抱住她,來不及反應,馬兒躍身,把他們摔了下來。幸而他武功一流,抱住她連翻三圈,減去墜馬的力道,半晌后,兩個人安安穩穩滾躺在雪地上。
他在下,何桃花在上,兩個人眼對眼、鼻對鼻,呼出的氣噴在對方臉上。
“你干么咬我。”闌赫希威嚴的眼睛一瞪,有了大將軍的氣勢。
“我、我……”她張口結舌,聲音卡在喉嚨里。
“你怎樣?”
“你的眼睛看得見?”她戰戰兢兢的伸出棉被外的手,在他的眼睛前面晃晃。
晃到他受不了,一把抓下來,然后手環住‘毛毛蟲’,任她壓在他身上,額頭一碰,敲上她的,痛得她齜牙咧嘴。
“我的眼睛為什么看不見?”
“你的臉……好好的,沒有被火燒到?!”何桃花呆呆的用手指劃著他的臉。那些粗粗的、凹凸不平的疤呢?
“我為什么要被火燒到?你打算放火燒我?!”他邪氣地瞇緊眼睛。
她沒回答他的話,只是心底念頭飛快運轉。為什么會這樣?
她越發傻,他越想笑,捏捏她的臉,想把她白白的頰扯得滿片紅。
“喂,很痛唉!”他等她這么說。
但何桃花沒說,她依舊愣愣地看住他,軟軟的小手珍重地貼在他臉上,彷佛那是最重要的寶物。
“桃花?”
他在她眼里看到淡淡哀傷,心一陣悸動,不舍。
“你好好的,沒有受傷……難道那些苦日子是我的幻想?”她喃喃自語,眼底浮上晶瑩。
“你希望我受傷?說清楚,什么幻想?”他語調溫柔,心疼她眼里的潮濕。
何桃花猛然想起月光奇跡,拉住他把玩她頭發的手指頭,急迫地問:“今天是什么時候?”
他大笑,翻個身,把她從他身上壓回地面,坐起來,由上往下俯視她。
“你睡糊涂了?今天是天羲二十八年大年初一,你不是說要請我們吃飯?可我們一大早來。主廚卻還在睡大頭覺!
天,真是月光奇跡?!
何桃花慌手慌腳爬起來,直愣愣挨著他、抱著他,在他臉上揉揉捏捏,然后突然大笑,嘴巴幾乎咧到腦袋后頭,笑得蘭赫希滿頭霧水。
“我回來、我回來了,太棒了,我回來了……”
“你癲啦?”他皺眉。
她太高興了,趴在他身后,兩手圈到他的脖子上,臉靠著他的背,笑得眼瞇眉瞇,放聲尖叫。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回來什么?瘋丫頭!”他被她惹笑,手扯過,把她拉到身前,輪到他把她抱在胸口。
“我回來了,沒事兒,通通交給我,我會保護你!赫希,我保證、我發誓,我一定用生命保護你,不讓你受傷,我要你快快樂樂、健健康康!
她又在拍胸脯了。
“我要你保護?”他鄙夷地看她一眼。
老鼠保護老虎,算了吧,她。
她不理會他的鄙夷,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認真說:“我很高興,你好好的,我真的很開心。新年新希望,我希望蘭赫希一輩子平安順利、無病無痛,永遠當個讓人景仰的大將軍!
他沒聽懂她的話,卻因為她的開心而開心,并且因為職責是保家衛國的他,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敢撂下狠話要保護他,而幸福著。
何桃花在廚房里忙得滿頭大汗,凌小卿和何知辛則是在另一邊瞎鬧,兩個人進進出出,事沒做倒是鬧騰了不少,沒一會兒,兩人又不見人影,可她卻反而覺得輕松。
“哥,幫我搬捆柴進來。”她朝外面喊,不見回應。
討厭,肯定躲到哪里逍遙了。她嘆氣,打算自己到外頭搬,沒想到蘭赫希卻出現在門口,肩上扛著一捆柴。
他穿著一身錦袍,腰間系著玉佩,沒穿戰甲時的威風凜凜,卻多了幾分斯文。
他是很好看的男子,斜眉人鬢、雙眸如星,那份英氣與瀟灑,是誰家姑娘見了都要心醉的。
她也喜歡他,只不過打小就知道,他和小卿定了親!是鐵鐵定定的一對兒,沒她的份,癡心妄想?沒門兒。
她這種人啊,別的長處沒有,就是安份。
娘說,哥是天、她是地,大哥將來是要光耀門楣的,她便安安份份賺錢供大哥念書,不讓他為生活操勞。
而小卿說:“桃花啊,往后我嫁了蘭哥哥,你還得幫我做衣、刺繡,討好我婆婆哦!蹦菚r她也沒反對,還拍胸脯夸口,“沒事兒,通通交給我!比巳苏f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都說赫希把她當親妹子疼愛,但她心底明白,威情再好,他是主人、她是仆婢,她得安份,牢牢守作界線。
“怎么是你扛,哥呢?”
‘他帶小卿出去買煙火,說今晚要放!弊叩浇锹,蘭赫希把肩上的柴火放下,抽出幾根,替她塞進灶里。
“哥就是玩心重,眼見明年開春科考就要到了,還不收收心情!彼洁熘跉獠幌駥Υ蟾,反而像叨念兒子。
“你管知辛管得太嚴了。”
想想她也不容易,十九歲的姑娘,釀酒做菜,獨立撐起一間酒樓,再累仍是什么活也不讓她哥碰,一心一意要他當官。
“這是爹娘的交代,當年我可拍胸脯保證過的!彼还,誰管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