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霾,既無風雨也無晴。
而這正是藏晴心里最好的寫照,她并不覺得憤怒,也不覺得難受,就只是沒辦法高興起來。
為了打發這難以排解的心情,她花了一個上午的時候給澈兒寫信,告訴他一些細碎的生活瑣事,明明是他的姐姐,卻像是在向這位才十歲的弟弟討著要撒嬌一樣,讓她覺得自己真是窩囊。
但是,她必須忍耐住,不讓自己在信上說想要回‘花舍客!比,說她從未有一刻如此想念過他們,恨不能自己能離開‘雷鳴山莊”,插上一雙翅膀飛回桃花鎮去見他們!
因為,她不想留在雷宸飛身邊!
她真的已經一刻也不想再待下來了!
現在,她覺得待在他的身邊,遠比以前更加難受百倍。
在派人將信送出去之后,她原本要帶著香荷到“怡記”,卻被她以身子不舒服為理由給拒絕,請求要待在山莊里歇息。
藏晴原本就不是會苛刻奴才的主子,自然是答應她了,一個人上了馬車前往“怡記”,順道轉往碼頭的倉房里去查看商貨進出的狀況。
在“怡記”名下有幾間倉房,因為做的都是大買大賣的生意,所以需要置貨的地方,而像“怡記”還是小規模的,像“京盛堂”那種大躉售商號,別說在各地都設有倉房,就算只是在京城,擁有的置貨倉房都不知道比“怡記”多上幾倍,每天進出的商貨不計其數。
“今天要出的貨竟然有這么多嗎?”她帶著梁大掌柜隨行,見著伙計們把大批的貨搬上車,要推去裝船,忍不住發出訝異聲。
“是!绷簩幋涡χc點頭,“自從東家要求說進的貨要拔尖,要是與眾不同的貨色之后,因為東家眼光好,會挑貨,所以,咱們‘怡記”現在在商場上的名氣可不小,很多做過一次生意的相與們知道了咱們的東西實在好,都還會再回來呢!
“是嗎?“藏晴輕笑了聲,露出了這段時日以來難得一見的笑顏,轉眸看著大伙兒忙進忙出,是一副好熱門的光景。
先前,因為處處受控于雷宸飛,所以她好長一段時間沒再尋思與“京盛堂”作對,只是專心經營“怡記”,反而給它開拓了一條新的生路。
這或許是她覺得與雷宸飛在一起之后,根本就一無可取的生活之中,唯一可以感到驕傲的成就。
梁寧次看著東家明明是笑著,卻顯得悵然的迷蒙表情,花了好大的力氣才阻止自己開口問她,這段時日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情,讓她看起來有著不如歸去的悲傷……
在香荷的眼里,她的主子根本就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枉費她身為“京盛堂”的主母,也枉費她的夫君對她百般的吞讓,像雷宸飛這樣商場巨擎,天底下多少女子楊嫁他而不得,她竟然不把自己能成為雷夫人的福分當一回事!
那么,這份被丟棄的神氣,就讓給她香荷吧!
原先,她一直以為這位爺是十分可怕的,可是,在前些時日,他假裝失憶時,那和善的樣子讓她知道,他也是可以親近的。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想要試一試,給自己的終身找個寄托,不讓自己一輩子只能做個聽話的奴才。
“爺。”
原本不得擅入的“臥云院”,因為香荷的借口要給夫人傳話,所以祥清在得到雷宸飛的允許之后,將她放了進來。
聽見了她的喚聲,躺在長椅上的雷宸飛緩慢地掀開眼皮子,眸光不冷不熱地瞅著她,“說吧!夫人要你過來替她傳什么話?”
“其實,不是夫人要香荷過來的,而是——”話說到一半,她已經撲到雷宸飛的腿邊,緊緊地挨住他,“是香荷想見爺!在奴婢的心里,一直都是喜歡著爺的!爺,就讓我代替夫人安慰您吧!”
“退下。”他一動也不動,只是冷冷地說道。
“爺……?!”
“我說退下!”他加重了語氣,一瞬間眸光陰沉至極點。
香荷抬起臉!正好看見他如兩道寒刃般的目光,一瞬間渾身冰涼,嚇得連忙退開,跌坐在地上不能起身。
她從未見過!
跟在晴夫人身邊那么久,她從未見到他露出過這種陰冷眼神,像是冷冷的一瞥,就足以置人于死地般。
雷宸飛直視著跌坐在地上的女子,見她臉色白中透著慘青,被嚇得想哭也哭不出來,他勾起了抹冷笑,“你以為自己是誰?想要代替她,也不掂掂自己有幾分斤兩?還是,你純粹只是活得不耐煩,想上我這兒來找死?”
“不!爺饒命!奴婢不敢了!不敢了……”香荷跪在地上哆嗦著,全身上下沒有一時不顫抖發冷。
他瞇細銳眸,直想立刻為藏晴除去眼前這個吃里爬外的奴才,可是,正也因為這奴才是她的貼身女婢,所以他無法下手!
要是一個弄巧成拙,她真要恨他一輩子!
“今天的事我就當什么也沒發生,勸你莫忘了,她是你的主子,對你有知遇之恩,若不是她,你今天可能還流落街頭,有恩不報也就算了,但若是恩將仇報,是誰也不能見容的,這話,還需要我說得更明白嗎?”
“是!奴婢知道!謝爺不殺之恩!”香荷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在雷宸飛說了聲“滾”之后,真是連滾帶爬地出了“臥云院”。
雷宸飛閉上眼眸,對于那狼狽滾出他寢院的女子連一眼都懶顧,對于身上被她碰過的地方嫌惡至了極點。
真是該死!
雷宸飛揚手打翻了一旁的幾案,這不是他的處事作風!但是,就算他真的跟妻子說了今天的事情,她也絕對不會相信他的說詞!
他咬緊牙關,緊緊地握住手里的象牙佛珠,感覺自己就像是只被困在牢籠里的獸,只能焦躁地在原地踱步,尋找著解放脫困的那一天,而在他被解放的那一天來臨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其實,今天沒有香荷跟在身邊也好,她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不曾一個人單獨地四處走走,享受只與自己在一起,讓心思沉淀下來的感覺了。
藏晴站在碼頭邊,眼下這時候是出貨最繁忙的時候,因為商號們必須趕在冬深河面冰凍之前,將手里的貨送出去。
她看著船來般往,這些船只屬于各個商號,從這里出發,將要前去大江南北,有些貨會被送上更大的船舶,遠渡重洋而去,到達她未曾去過,甚至于未曾聽聞過的地方。
驀地,她想起了桃花鎮,想這人生真是奇妙。
曾經她以為自己就要在那個地方將澈兒帶大,等到他擁有屬于自己的人生之后,她就守著“花舍客!保鲋男∩,然后終老一生。
可是在遇上雷宸飛之后,她的人生改變了,所以,她現在才會站在這個位置上,過著自己不曾設想過的日子。
就在她想出了神之際,身后傳來了一道喚她的男性嗓音。
“晴妹妹?那可是晴妹妹嗎?”
藏晴聽著這嗓音,心里覺得熟悉,她回過眸,看見了一句身穿深綠色袍子,模樣有八九分熟悉的男子朝她走來。
“桂民哥?”她柔軟的嗓音充滿了不確定,在她記憶中的何家少爺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但是,眼前的男人卻有著遠比實際年齡更大的老態,微禿的額發以及過分削瘦的臉頰,要是他年近四十,也怕有人要相信。
但如果她的印象無誤,當初何家搬離壽縣時,何桂民也不過才十八歲,算起來,今年應該不過二十七吧!
“對,是晴妹妹沒錯!沒想到竟然能夠在京城見到你,你們是什么時候搬來京城?藏伯伯和藏嬸都還好嗎?”
“他們二位……都已經仙逝了!碧崞鸬铮厍绶浩鹨荒ǔ錆M懷念的苦笑,“桂民哥呢?家里和生意都還好嗎?”
“都好!當然都好!現在是我在當家,能有不好的道理嗎?”何桂民走到她的面前,興匆匆地要拉她的手,卻被她給巧妙地閃避開來,“晴妹妹,咱們能在京城相遇,還真是老天爺注定的緣分啊!”
藏晴后退了兩步,抬起眸看著他的笑臉,原本以為他鄉遇故知,心里應該會很激動高興才是,可是,想來她的性子比自己料想中淡薄,見了何桂民竟然只是慨然歲月不饒人。
但她沒有忘記,當初在生意上,因為都是做茶葉生意,何家幫了藏家不少忙,所以一直以來,她爹就不斷交代澈兒說以后要有機會,一定要報答何家的恩情,只是當初她爹沒有料到,藏家等不到澈兒繼承家業的那一日。
就在何桂民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梁寧次與倉房的管事交代完該辦的事情,走過來說道:“東家,時候不早,咱們該回去了!”
“嗯,是該回去了!辈厍鐚χ窒曼c點頭,轉眸對何桂民說道:“桂民哥,今天時機不湊巧,咱們改天找個時間再聊聊近況,要不,我找個時間,上門去拜訪伯父伯母,你以為如何呢?”
“不不不,讓我去找你,當然該是由我去拜訪你才對!焙喂鹈窦鼻械乜粗,“晴妹妹不會跟我見外吧?”
“不,當然不會,日后,如果桂民哥想見我,就派人到‘怡記‘傳話,我就會知道了!闭f完,她笑著頷首對他道別,轉身與梁寧次一起起身正在等待他們的馬車,她坐進車內,而梁寧次坐上了車前副座,吩咐車夫啟程。
何桂民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去,一直過了久久,他一動也不動,只有嘴邊咧著笑,心里對于今天能與藏晴在這里碰面的事情感到無比興奮。
那日,藏晴回到山莊之后,發現香荷的神情與平日不同,有些莫名其妙的驚慌,明明沒事發生,卻總是神態緊張,像有人在緊迫盯著她。
她追問了幾次都沒有得到答復,卻是越追問下去,香荷的臉色就越慘白,最后也她只能任由這丫頭繼續悶著了。
今日一早,祥清突然過來請她前去大廳一趟,卻沒說明是為什么要她過去,問是否雷宸飛要見她,他只是笑著搖頭,要她跟著他去一趟就明白了。
“祥清,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咱們都是明白人,你就不要再遮遮掩掩,把話坦白說了吧!”藏晴跟在他身后,語氣有些不耐。
“奴才是在打什么主意,等夫人親眼見了不就知道了嗎?”
說完,祥清推開大廳的門扉,退到一旁,微微躬身請藏晴入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