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算是送羊入虎口嗎?
自再萊解決了巫教亂黨后,赤水便領(lǐng)著一殿的羽林軍,前去殿外解決那些還堆迭在大坑里頭的殘存亂黨,此時偌大的朝殿上,就只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宮人,以及那對親手將軟妹子推給龜毛仙師的皇姊弟。
路翔以袖拭去額上又再次汩汩冒出的冷汗,與路露齊蹭在大殿的一隅,不作聲地瞧著那笑得一臉燦爛的再萊,正乖乖坐在仙師的身邊聽他說話。
方才他是一時情急了,所以才糊里糊涂就答應(yīng)仙師把再萊給送了出去,現(xiàn)下想想,他也覺得方才的決定實在太過冒失和莽撞,尤其是一想剄黃金門那個門派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護(hù)短和不講理,他就不禁有些膽寒。
“皇姊”他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巳的拉著路露的衣袖。
“別良心不安了!甭仿兑仓肋@下麻煩惹大了,可事巳至此,他們既沒那個本錢也沒什么余地去反悔。
他扁著嘴,“朕什么都還沒說……”
“算我內(nèi)疚行不行?”她一想到那個全然不知內(nèi)情的軟妹子是他們一手塞給仙師的,深感罪孽深重的她心頭就沉甸甸的。
他試著想要補(bǔ)敕,“要不,咱們先跟黃金門通報一下?”
“通報什么?咱們把他們家的妹子給賣了?你就不怕黃金門殺上門來故了膽敢出手染指再萊的仙師大人?”他是嫌仙師的命太長,還是怕黃金門沒本事滅了路國?
“可知情不報這罪過更嚴(yán)重……”只怕到時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路露這時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有一天就拖一天,反正仙師已經(jīng)答應(yīng)出手幫助我路國了,眼下先解決咱們國內(nèi)的宗教內(nèi)亂要緊!
“好吧……”
渾然不知那對姊弟正煩惱著什么的再萊,正兩手安放在膝蓋上,樂呵呵地打量著生平頭一回所接的任務(wù)目標(biāo)。
“你是天上來的神仙?”原來神仙長的就是這樣啊。
“半仙!鳖櫺岩稽c也不介意她好奇的目光,“我雖已得道,卻因仙齡未滿尚未成仙,因此只能算是半仙!
她歪著腦袋,“仙齡?”
“生在天上,年紀(jì)達(dá)到一千歲,便算是仙齡已滿!彼闷獾亟忉屩,語氣里一點也沒有不耐煩。
再萊樓眉地回想了他的話一會兒,“你沒有話到一千歲?”
“我只話了九百九十九年,尚差一年。”
“喔……”她點點頭,反覆思索了好半天才想通了什么,而顧醒也不傕她,就好像是早已習(xí)慣……她聽懂他人說話需要思考的時間。
他取來宮人新泡的一盞茶遞給她潤潤喉,“還有沒有什么想問的?”
“有。”再萊兩手捧著茶盞,一直都把工作方面的問題背得牢牢的,“我聽二師兄說,你手無縛雞之力?”
“也不算是,我只是與凡人有些不同!毕惹八麘械孟蚵废杞忉專废栌执驈囊婚_始就想岔了,所以他也就任由路翔去誤會。
不同?
再萊張大了水眸將他從頭到腳看過了一遍,也沒發(fā)現(xiàn)他與其他人生得不同之處。
他含笑地摸摸她動來動去的小腦袋,“哪兒不同,我再慢慢告訴你!
“好!奔热凰缤頃獯穑簿蜎]擱在心上,“那你有沒有習(xí)過武?”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決定她該怎么保護(hù)他。
“沒!
她一手拍著胸坎,保證似地道:“不怕,日后我護(hù)著你!”
“多謝!鳖櫺巡恢圹E地把她差點掀翻的茶盞接過。
站在玩處的路翔朝他倆招手,“仙師,咱們該回宮了!”
身為保鏢的再萊立即站起身,透過窗扁看了外頭一會兒,轉(zhuǎn)頭間向顧醒。
“你住哪兒?”
“那邊。”他指向其中一座最為富麗堂皇的宮殿。
再萊順著他的指尖看去,估算好兩地的距離后即挽起了兩袖,接著身形嬌小的她,大大方方地將顧醒打橫抱起,利落跳出窗外后,經(jīng)幾個飛縱跳躍后就不見了人影,也不管身后的下巴都掉了一地。
殿上眾人,“……”
路翔呆滯地張著嘴,將歪歪斜斜的目光飄向身旁的路露,“……不覺得這世道太驚悚了?”
路露回以一記正氣遭然的白眼,“這叫負(fù)責(zé)敬業(yè),你這外行人懂不懂?”
決心將顧醒保護(hù)得滴水不漏的再萊,其實心思并不復(fù)雜,想得也沒有別人來得多。
她的腦袋就似五師兄容易一般,都只是一根筋而巳,因此她也不覺得她的舉措有何不妥,亦不知他人又是如何看待她這令人錯亂的舉措,當(dāng)然她更不可能明白顧醒此刻心頭正如何翻天覆地的狠狠震蕩著,她只是一心想快點將顧醒給帶至安全的地方。
將顧醒帶至他客居的延慶宮后,抱著他的再萊沒急著將他放下,反而是繞過了眾多瞠凸了眼珠子的宮人,在他們訝愕的目光下先將四周環(huán)境徹底檢查過一回,確認(rèn)無半分危險后,這才放心地將顧醒給放在椅子上。
“仙師,你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币话差D好他,她便急著要去擺平藏在宮外暗處的威脅。
“好……”剛剛丟光臉面的某位天上仙,突然發(fā)現(xiàn)他也很需要冷靜一下。
當(dāng)再萊將房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幾乎是同時,外頭即響起了一陣尖銳的慘叫聲,而坐在屋內(nèi)的顧醒在冷靜過后,又即恢復(fù)了以往的作風(fēng),悠然自得地一手拈著蘭花花瓣,絲毫不擔(dān)心在外頭的再萊的安危,心情不錯地將花瓣送進(jìn)口中。
在外頭耗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的再萊,于宮中掌燈的時分回到延慶宮時,不但深深皺著眉頭,她的聲音里也充滿了苦惱。
“皇上說天牢不夠關(guān)……”她哪知道這座皇宮中的刺客會那么多?
“不必關(guān)了!鳖櫺言缰穹趯m內(nèi)的各大派刺客與暗探為數(shù)眾多,“反正關(guān)得了他們的身子也關(guān)不了他們的心,關(guān)了他們還得浪費宮中米糧。”
“砍了?”三師兄說過,唯有死人才懂得安分不會添亂子。
他輕輕搖首,“罪不致死!
關(guān)不下又不能斬草除根?再萊的眉心因此而糾結(jié)得都快連成一直線,半晌,她又搖頭晃腦地走出門去,緊接著外頭便又再響起與下午類似的慘叫聲。
當(dāng)她再次踏進(jìn)房內(nèi)時,這回她的面上就不再是愁云滿布,反倒是開心地咧笑著嘴。
她爽快地拍著兩手,“好了!
生性本就懶的顧醒也沒費功夫走出去瞧瞧,只是好整以暇地問。
“你做了什么?”
“暫時廢了他們的氣海,沒我同意前,他們都不能再使上力氣也不能作怪。”
她洋洋得意地向他邀功,不一會兒像是發(fā)現(xiàn)這么做似乎是太自作主張了,于是怯怯地看向他,“我、我四師姊教我的……”
顧醒拉開她緊張交提著的兩手,并在上頭拍了拍。
“做得很好!彼粗难垌雎暭卧S,就像以往她師門的人對她所做的一樣。
“真的?”她的心情馬上就雨過天晴,很容易就滿足的她,還朝他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嗯!彼o靜地看著她,眼底似是抹上了一份多年前的回憶,卻又看不真切。
“這個給你載著!痹偃R興沖沖地在他的手腕上系了個銀色的手環(huán),環(huán)身內(nèi)鎘嵌了數(shù)顆做工精美的銀色小鈴,“只要你用力搖鈴,不管在哪兒,我都能聽見的!
白晰的指尖撫過他手腕間的皮朕,顧醒微眛著眼,感受著她指尖的繭子在他皮膚上滑動時,所帶來的微微粗礦感。這讓他的目光不禁緊緊追隨著她修長的指尖,而后如遭誘惑似的,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這只以往只能瞧見,卻怎么也沒法觸及的素手。
他輕撫著這只手的每一處,掌心中每一道淺淺的紋路,指尖一個個練武練出來的武繭,如花瓣般淡粉光澤的指甲,纖長又帶點涼意的長指……
原來這就是觸碰她的感覺。
以往一直想像著、期待著的,這一刻在被此體溫的交織間,如同一幅被上了色的彩畫,如同有了生命般逐漸鮮話明亮了起來。透過她的掌心,他敏感的五感能切切實實地體味到,她身子里血液奔流的聲音、心房跳動的節(jié)奏、淺淺的呼息……她不再只是云端下方一場遙遠(yuǎn)的夢,也不是鴻雁踏過水面上殘留的圈圈漣漪,她就近在他的面前。
自遭逢魂紙束縛,罔顧他的意愿被迫重生于人間后,顧醒頭一回覺得,命運的此岸與彼岸,原來,就近在咫尺之間。
漫過心坎幾乎令他窒息的感動,令他狼狽不已,他幾乎是顫顫地啜飲著,由命運釀成的美酒一路迤邐過彎角的痕跡,反覆品味,再三淺嘗重吮……
見他似正專心在研究什么,再萊也沒出聲打擾,只是乖乖地任由他握著她的手不時揉搓翻看,直至她的腹中響起一陣壯烈的饑鳴。
“咕!
再萊滿面通紅地抽回手,抱著自個兒響聲連天的肚皮,羞窘得快將臉蛋埋至胸前。顧醒見了只是輕聲笑著,然后示意她跟著宮人去用膳洗漱。
待到暮色湖濃漸深的時分,平?偸窃缭缟洗簿蛯嫷念櫺堰@才終于發(fā)現(xiàn)了個問題。
“再萊!
“嗯?”
“你要睡這?”他靜站在一旁,看她正忙碌地在他的床□下鋪被置枕,儼然一副要在他身邊打地鋪的架勢。
“二師兄說過,要寸步不離的保護(hù)你。”在二師兄要她背的職業(yè)守則里就有這一條。
顧醒并沒有當(dāng)下就嚴(yán)辭拒絕她,反而拐了個彎問。
“你叫再萊,那么日后我喚你為小萊可好?”
生性隨和的她大大地點了個頭,“好啊!
“小萊別睡這,男女七歲不同席,這點規(guī)矩還是要有的,知道嗎?”他隨即拉近兩人的關(guān)系距離,動作順暢地將她自地上拉起后,兩手握著她的肩以長輩的口吻細(xì)細(xì)對她說明。
她嚴(yán)正表明立場,“我是保鏢!
“但也是個姑娘!彼是不同意,撈起她軟綿綿的枕頭塞進(jìn)她的懷里。
是個姑娘又怎了?怎么和二師兄說的不一樣?
兩手抱著枕頭的再萊還以為自個兒做錯了什么,當(dāng)下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對他眨著眼。
“這是為了你好!鳖櫺褯]得商量地扳過她的肩頭,“乖,去偏房睡吧!
望著他堅持的眼眸,再萊抿著嘴不發(fā)一語,聽話地抱著自個兒的枕頭緩緩踱出他的寢室。
當(dāng)顧醒因肚子有些空,于夜半醒來打算起身吃朵蘭花充充饑時,一掀開身上的錦被坐起,在他的眼角余光中,即閃現(xiàn)某團(tuán)縮在他床邊底下的東西,這讓他的動作頓了頓。
探出身子看向下方,就見原本被他趕出寢室的再萊,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摸回他的床邊,此刻正盡忠職守地躺在地鋪上睡得好不香甜。
他淡淡嘆口氣,不料睡得迷迷糊糊的再萊隨即察覺到他的動靜,她張開眼,警戒性地將他查看過一回,見他安然無恙沒發(fā)生什么事后,猶帶睡意的她,傻乎乎地對他漾出一笑,然后閉上雙眼,沒一會兒工夫就又啼哩呼嚕地睡過去。
顧醒不語地看著她恬靜的睡顏,許久后,他悄聲拉過身后的錦被動作輕柔的替她蓋上。
是個認(rèn)真的好孩子。
從小到大,她就一直都是這樣,變都沒變。
“熱了。”顧醒閉著眼,出聲提醒一旁的再萊。
“喔!痹偃R伸出手將他翻了個身。
“有點歪!
她聞言即再幫他把身子在椅上挪正一點。
早春的朝陽,將和暖的陽光灑落在御花園內(nèi)曬日的顧醒身上,再萊一邊關(guān)照著他曬日的情形,也微微瞇著眼享受這份暖融融的氛圍,全然無視于遠(yuǎn)處殿廊底下其三張扭曲的臉。
赤水揉著僵住的臉頰,極力想把表情調(diào)回正常狀態(tài),可卻怎么也沒法阻止自己的雙眼,停在園中那副令人覺得眼眶刺痛的景象上。
懶到這種程度……他還能再懶一點嗎?能嗎?
往常那位本就巳經(jīng)懶得要人命的仙師大人,在有了再萊這名全能保鏢的照顧后,非但沒被導(dǎo)至正途,倒是發(fā)懶的行徑俞來俞令人發(fā)指了,而那個一心只想保護(hù)好仙師的軟妹子,則是讓人無力得頭疼。顧醒一個指令她就一個動作,全然不懷疑也不反駁,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皆深信不疑外,還兢兢業(yè)業(yè)地執(zhí)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