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了吧。”荊軻席地而坐,一貫的慵懶隨興,舉手投足之間滿是瀟灑不羈,沒有半點女兒作態。
楚夫人見狀,不禁輕嘆了口氣。
她倆皆是在衛國朝歌出生的齊國王族慶氏后裔,可事實上衛國早已受制魏國,在朝歌生存并不易,就在五年前局勢漸敗的情況下,慶家余人開始東移,朝齊或燕而去,唯有留在朝歌的荊軻還企圖游說衛元君抵抗秦國。
可惜,衛元君并不接受荊軻的游說,但后來也證明了荊軻的見解再正確不過,秦國確實是先從衛下手,只為了削減魏國實力,如今衛已成了秦國的附屬地,而慶家余人也在那一波戰火中四散,生死未卜。
“我不就是沒逃過那波戰火被逮著,原以為下場難測,豈料秦將領竟把我送到咸陽城,我就這么順理成章地待了下來。”楚夫人淺啜著茶,偷覷著面無表情的荊軻,喊著她的原名,“卿姊姊,你沒氣我吧?”
荊軻原名慶卿,拜入墨家后,便改名換姓。
“氣你做什么?亂世能求活才重要。”荊軻沒好氣地睨她一眼!白騼簜瞧見你,我一時以為眼花呢,但眼前有重要的事待辦,所以就先把你的事擱著,倒是你,在這后宮里頭,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楚夫人聽著,想起昨晚她很收斂的狠勁,不禁低笑出聲!皼]的事,我這般不起眼,她們連整治我都沒借口,橫豎她們也不過是深宮寂寞,找人出口氣罷了,誰要贏政從不踏進后宮。”是說,她也沒想到近期掛在諸位姊姊嘴邊的狐貍精,竟會是與她一起長大的荊軻。
“他不進后宮?”
“嗯,昨兒個是我頭一次看見他的臉。”畢竟她到咸陽后也不過見過他兩次,而且都是低著頭。
“嗄?”
“其它夫人可怨他怨得緊,說將她們安置在后宮,只是囚得她們年華老去!
楚夫人聳了聳肩,倒不怎么在意!奥犝f贏政勤于朝政和軍事,對后宮女子興趣缺缺,設了后宮也不曾踏進,可對我來說,這樣更好,待在這兒不愁吃穿還有人伺候著,沒什么能再挑剔的了。”
荊軻聽著,不禁想起贏政徹夜審閱竹簡的模樣……原來不是偶爾為之,而是一直如此。
“倒是你,怎么跑來這兒了,是接了巨子令嗎?”
雖說兩人都是慶氏之后,可是荊軻的父母早逝,雖說有慶家人幫襯著,但慶家人也不是富有人家,能幫的也不多,只知道后來她拜進了墨家之門。
“不是!币恢v起這段時間的辛酸史,荊軻真想為自己掏一把淚!罢f來話長,橫豎眼前也只能找機會下手了!
楚夫人沉吟道:“卿姊姊認為贏政真是個惡人?”
“他當然是!
“嗯……亂世之中,善惡相當難辨難定論呢!背蛉藝@了口氣,接著聽到宮女的聲音,話語馬上一頓,她從宮女手中接過糕餅,便又讓人退下。“卿姊姊嘗一點,廚子的拿手糕點,入口即化,教人一吃就上癮!
“不了,你知道我向來不愛嘗這些!睉c氏余人面臨很長一段時間的衣食不足,能吃的是絕不會省下的,但……“昨兒個瞧見你,我還以為你有喜了!
楚夫人愣了下,低頭瞧了眼自己圓滾滾的身形,自嘲道:“當飽死鬼比餓死鬼來得強!鄙硇问裁吹囊稽c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餓肚子,她已經餓很久了,不想再餓了。
“吃得斟酌點,好歹是懂醫的,把自個兒調養得好些!睉c氏余人沒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就靠行醫混口飯吃,就連她也懂些皮毛,更遑論是最得真傳的慶兒。
“放心,現在的我是出世以來狀態最好的時候了。”要是哪天被趕出宮,她至少可以多餓上一陣子。
既然確定慶兒一切安好,荊軻便安心了,起身就打算告辭,省得待會有人找來,牽累了她。
“卿姊姊,聽說贏政是個文武雙全的君王,你手無寸鐵想殺他,可以說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硬拚的話,大概也只能如燕太子丹所設想的使出美人計了!
楚夫人幽幽的嗓音從身后傳來,荊軻更想嘆氣了。那個可惡的混蛋大抵也早已推演過,才會要她使美人計,趁著男人最脆弱之際下手……真是個下流又卑鄙無恥的混蛋,最好不要讓她有機會反撲,否則她會讓他知道什么叫做凌遲。
“要不要我教你?”
“不用,多謝!
“啊,后宮姊姊們應該都挺厲害的,要不要跟她們……”
“告辭!鼻G軻頭也不回地離開。,
待荊軻回到慶平閣時,天色已大半變得灰蒙,遠處刮起的黃沙漫煙遮蔽著壯麗的晚霞,那般輝煌燦爛,卻是近黃昏,一如幾個大國,看似繁華似錦,實則繁華落盡。
“荊轉!”
聞聲,荊軻緩緩回頭,就見秦舞陽端著食盤,而阿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
“你……唉!”秦舞陽走近,瞧見她眼下的黑影,又想到她昨夜沒回來,猜測她大概已被生米煮成熟飯,不禁用力地嘆了口氣!鞍︵
幸好阿蕊眼捷手快,一手撈起他拋落的食盤,一手托了他往后飛的身形,才能教他沒在地上滾個百兒圈的。
“你……為什么又踹我?”秦舞陽淚如雨下地問。
荊軻完全不理睬他,徑自問著阿蕊,“傷勢好多了?”
“嗯,謝謝大人關心。”阿蕊羞怯地點了點頭。
“那天你實在不該客氣的,人家怎么對你,你就怎么回敬,否則早晚還是要被人給踩在地上。”
“可奴婢力大無窮,手勁控制不佳!卑⑷锴忧拥氐。
“那你就要學會如何控制力道,至少往后那家伙要是有什么邪心惡想的,才能打得他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鼻G軻說完,眼光微微一瞥。
秦舞陽立刻躲到阿蕊身后,此時他真的很慶幸阿蕊夠高大,他才能夠完完全全躲在她身后。
“秦大人待奴婢很好的,就連臉上的傷藥都是秦大人抹的!卑⑷锱滤`解,趕忙解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喂!我跟你有仇是不是,你為什么就非得把我想得這么齷齪?她不趕緊把臉治好,難不成是要天天嚇我不成?!”秦舞陽跳出來解釋,但一瞥見荊軻冷沉的目光,二話不說又躲回阿蕊身后。
“抬頭挺胸,不要老是縮著脖子,難看!鼻G軻往阿蕊的鎖骨一拍,見阿蕊一站直,硬生生比自己高上快一個頭,尋常男子都沒有她的這般身形高度,難怪她老是縮著脖子走路,看起來就很好欺負!斑@樣不是好多了?地上沒銅錢,盯著地上你也撿不到半個。”
阿蕊怯怯垂著眼,心里明白荊軻這是在激勵她,也試圖改變怯懦的自己。
“荊使節!
荊軻回頭看著已來到面前的福盛,緩緩朝他施禮!案4笕恕!
“荊使節不需多禮,可以直呼我的名!
“那么福盛也可以直稱荊軻即可!
“就這么著。”福盛從善如流地道,順口又問:“你沒在大王那兒用膳?”
話一出口,荊軻的眼角余光就瞥見秦舞陽拉長了耳朵,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噙笑道:“大王政事繁忙,我回慶平閣用膳!
“奴婢再去替大人取一份。”阿蕊忙道。
秦舞陽雖然很想留下來聽聽有沒有什么有趣的事兒,但阿蕊不在,他很怕一個不小心就被荊軻踹到黃泉見爹娘,連忙跟在阿蕊的屁股后頭一起離開了。
荊軻隨著福盛回慶平閣,走近時,瞧兒慶平閣前方土臺廣場上竟已召集了上百名宮中侍衛,全都全副武裝,她不解的道:“這是……”
“宮中例行操演!
她直盯著兩方對陣,雖然只是點到為止,但是演練得極為逼真,儼然像是兩軍對戟。
“這是大王嚴令的定期操演,也是大王親自編排的對陣!鼻扑吹秒p眼都直了,福盛趕忙趁機進言,要讓她知曉大王的全才,繼而教她生出敬仰之心。
“……是嗎?”多可怕的贏政,竟連編陣都行,如此全才,如此可怕之人,怎能再留他于世!
非殺了他不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每座城都像朝歌一樣被屠殺焚毀。
“荊軻,你怎么了?”福盛低聲問道。
他的本意是要她生出敬仰之心,可為何她卻目露殺氣?她不會直到現在還打算暗殺大王吧?
“福盛是宮中衛尉,劍術該是不差才是!鼻G軻突然說道。
“我和兄長是由大王親自教導的,我較不才,只學得大王五成的劍術!备J⒉皇歉】,而是他真的用盡力氣拚命學,但還是每次都被當狗打,說五成,應該是差不多吧。
她頓時雙眼一亮!凹仁侨绱耍煞褓n教?”
“嗄?”他卻一臉為難,不好吧,男人打女人,勝之不武,更何況她還是大王的女人,要是被大王知道了,他一定會被打死的!
當贏政忙完手邊的事,天色幾乎已經全暗了,早過了晚膳時間,要是以往,他干脆就省了,但現在不成,他允諾過荊軻要同食共寢,于是他立刻擺駕慶平閣,沒想當他來到慶平閣時,看見的是——
福盛節節敗退,差一點點就要被當成狗打了,非常之狼狽且難看。
“福隆,你認為福盛是故意讓招嗎?”贏政問著身后的福隆。
福隆微瞇起眼。“不,他用盡全力了!
“果真!”贏政那一整個心喜呀,直覺得自己真是挖到寶了。
故事里的荊軻最終被正牌的贏政給殺了,誰也不知道被喻為第一勇士的荊軻到底有多少實力,可如今他知道了。
他拜在墨家門下,肚子是有墨水的,如今看來還是個劍術高手,太好了,他絕對不會讓他走!
贏政一把抽出福隆腰間的佩劍,點地躍起,硬是介入荊軻和福盛之間!皠儇撘岩,還請賜教。”
“求之不得!”荊軻心喜地格開他,退了兩步調整氣息。
贏政直瞅著她一頭鴉色長發隨風飛揚,襯著那雙斗氣張揚的眼眸,莫名亢奮,期盼著與她對招。
思忖間,荊軻已經出招,劍光凌厲地朝他命門直攻。
贏政一個下腰閃避,單手執起近五尺的青銅劍回擊,昏暗之中竟迸現火光。
荊軻毫不留情地一輪猛攻,贏政只守不攻,劍鋒交擊的瞬間,星火飛跳,聲響震耳,教在場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哥,大王讓她不少吧?”福盛狼狽地拖著長劍走到兄長身旁。
“不多!
“不會吧……”所以不是他的錯覺,他是真的被當狗一樣的打?
天啊,他竟然輸給一個女人,還輸得這么凄慘,他是衛尉耶,往后他要怎么帶人?
“誰要你平日偷懶?”福隆保持一貫的冷調。
“我……”福盛垂頭喪氣地看著場中生死對陣,愈看愈是膽顫心驚,湊近兄長耳邊低聲問:“哥,你跟她,誰強?”
“要是以死搏斗……平分秋色。”
“那……咱們要不要護駕?”雖說大王對她情有獨鐘,但她終究是刺客。
“你也太看輕大王了!
“話不是這么說的,實在是她……”
福盛話未盡,就聽見場邊一陣驚呼,他抬眼望去,雖然大王已用另一只手止住劍的去勢,但劍尖仍劃過荊軻的臂膀,瞬間鮮血淋漓。
在眾人還未回神之際,贏政已經棄劍,一把將荊軻攔腰抱起,高喊道:“傳太醫,快!”
“遵旨!”福隆高聲喊道,立刻差人傳喚,隨即快步跟著贏政回太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