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佟姊,你今兒個也在啊!
一道女聲打斷他未竟的話,教他略微不耐的抬眼,就見昨兒個纏著他的小姑娘竟又抱著琴前來。有完沒完,她想當小,也要問他要不要!
杜小佟抬眼望去,認出是邱家妹子,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琴,勉為其難地朝她點了點頭。
“小佟姊,你也好久沒給咱們彈首曲子了,我瞧邱妹子剛巧帶了把琴,你就彈給咱們聽聽,也讓她們好生學著吧!便y喜一瞧就知道是什么名堂,四兩撥千斤的替杜小佟拐了個彈琴求姻緣的機會,也讓其它人千萬別再獻丑。
杜小佟嗔了銀喜一眼,心知她故意要她表明立場,可要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就彈琴……
“小佟姊就彈吧,我也好久不曾聽小佟姊彈了!鼻窦颐米訕O大方,直接把琴遞給她。
杜小佟被趕鴨子上架,瞪了眼一臉看好戲神情的藺仲勛,再望向簡陋的琴,手上亦沒有義甲,她只能克難地撥弦,用最簡易的技法。
琴聲徐徐如流水潺潺,從她的指尖抹出了一片沁涼,仿佛置身于山谷清泉邊,聽著泉水清脆地在耳邊敲擊著。
藺仲勛捧著茶杯,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同一把琴,竟是不同的琴音,原來不是琴太簡陋,而是彈奏之人有無實力之分。
她突地一挑弦,琴音迸現抖顫高音,卻不顯刺耳,反像是在訴衷情,那般低低切切,惶惶不安,緊掐住他的心。
他震詫,不是因為她的琴技,而是因為這首曲……他聽過,他聽過!但是卻想不起是在何處聽過!在哪……到底是在哪?熟悉卻又陌生著,仿佛存在卻又虛幻,教他莫名地慌,莫名地亂,直到——
“皇——”
“閉嘴!”他抬眼,想也沒想地吼道。
混帳單厄離!跟他說過多少回,不準他再踏進這兒,他偏挑小佟亦在場時打算戳破他的身份!
單厄離的出現,教琴音乍止,眾人的目光望向他。
杜小佟微瞇起眼,認出他是那日踏進府衙的武官……不禁睨向藺仲勛,剛剛他好像叫他閉嘴?是不是太大膽了些?還是說他的身份真比這位武官還高?
“你是要說逮著賊人的事?”藺仲勛臉色鐵青地起身,朝單厄離使了個眼色,要他識相地跟他離開。他回頭,緩了緩臉色才開口,“小佟,這位官爺八成是想問我那晚賊人的事,我跟他說說,一會兒就回來!
杜小佟朝他點了點頭。
待他倆走遠后,油條才小聲地道:“小佟姊,那日就是他來找一兩哥的,他就跟上回一樣叫一兩哥黃呢,一兩哥一定是姓黃。”
杜小佟聞言,眉心微微攏起。這位武官早就來過……那么,那晚不就是他刻意前往相助?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小伶姊,你們在說什么?”邱家妹子聽得一頭霧水,低聲問著。
“沒事,邱妹子要不要一道喝杯桑椹茶?”杜小佟暫且將心事甩到一旁,揚笑問著。反正,晚一些再問他就好,既是要成親,他總是要將他的身份交代一下吧。
走到村落入口處,藺仲勛驀地停下腳步,回頭毫不客氣地踹去,但單厄離像是早有準備,隨即躍起避開。
“單厄離,你好大的膽子,朕警告過你不準再來叨擾,你是把朕的話當耳邊風不成?!”他什么時候不來,偏挑在人多的時候來,分明是找死。
“皇上恕罪,可臣今兒個前來是要稟告賊人一事!
“全逮著了?”藺仲勛深吸口氣,勉強壓住怒氣。
“回皇上的話,臣循線查往狐影山,有發現巢穴,里頭雖無人,但看得出先前有炊煮過的痕跡,代表是事發之后沒多久才離開,而適巧昆陽知府上疏昆陽城因為大旱導致民不聊生,以致有百姓結成山賊,以昆陽為據點,一路往北經過送日城和疏郢城,臣以為那日襲擊皇上的賊人也許是打從昆陽城來的。”
藺仲勛垂眼思索,疏郢城和盡天城相距不過五百里路,要說是同一伙人亦有可能……但問題是,在他累世記憶里并沒有山賊出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動了哪個環節導致山賊出現?
“臣想懇請皇上調邊防軍掃蕩山賊。”
“兵部不讓你調兵?”出宮前他把軍政交給兵部,是打算利用兵部鉗制幾個大將軍,想調兵就得跟兵部請示,省得將軍們擁兵自重,現在卻有了麻煩。
“……是。”
“阿福在干什么?”這事照理說阿福應該會優先處理才是。
“福至現在正盯著工部和戶部,他要臣先調回駐在啟德鎮的皇城兵!
藺仲勛垂睫思索片刻,問:“山賊人數約莫多少?”
“據昆陽知府上疏約莫數百人,但恐怕會聚集得更多。”
“那就先調皇城兵。”他大抵猜得出阿福的心思,他或許是想要大舉清算六部,就連兵部也記上一筆了,日后山賊要是惹出亂子,第一個開刀的便是兵部。“但至少得留有百人留守啟德鎮,且不定時巡邏到南村,尤其是杜家,那些賊人不像是一般百姓,是有點底子的!
阿福的做法確實是個法子,要是他也會這么做,但現在不同,他有家人必須保護,必須先確保家人無恙。
“臣遵旨!
“要逮住賊人最快的做法,就是先撒餌,給個目標讓他們打劫!迸滤X袋太硬,藺仲勛干脆把話說白。
“皇上英明。”單厄離贊道。
藺仲勛眼皮抽動。這也算英明?這法子天底下也只有他單厄離這石頭想不到!
擺了擺手,示意要單厄離先回宮處理,身后傳來陣陣馬蹄聲,藺仲勛不禁回頭望去,就見一輛馬車急駛而來。紅頂紫流蘇……戶部的馬車?他忖著,微瞇起眼,大抵已猜中馬車上的來人是誰。
馬車靠近時突地停住,車簾掀開,袁敦之不敢置信地喊道:“這不是單將軍?!”
單厄離望向他,神色淡漠,像是對他沒什么印象。
“在下是戶部侍郎袁敦之!痹刂嫔行⿲擂蔚氐馈
單厄離聞言,只是朝他微頷首,不發一語。
袁敦之見狀,只能問候一聲,趕緊要車夫驅車離開,省得自討沒趣。不過……那人不是小佟家里的長工嗎?怎么會和單將軍站在一塊?
“單厄離,朝中官員你記得幾位?”待馬車駛遠,藺仲勛忍不住低問。
單厄離攢眉細想著,最終道:“六部之首、九卿和首輔!
藺仲勛撇唇冷笑。很好,只記得為首的……“回去吧,沒事別再過來!卑⒏U趯Ω稇舨浚靡s緊回去,瞧瞧袁敦之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烈日當空,怕杜小佟受不了日曬,銀喜于是硬將杜小佟給趕回家里,杜小佟只好抱著已入睡的餃子回家,她本是打算等藺仲勛一同,可誰知道他一去竟這么久。
才剛走到家門前,身后傳來馬車聲響,她回頭望去,雖不知來者是誰,眉頭已經攢起,要是她再快一步到家就好了,她就可以鎖門假裝不在家。
“小佟!痹刂幌埋R車便親熱地喊著。
杜小佟朝他欠了欠身。“見過大人,不知道大人今日前來是——”
“小佟,咱們之間還需要這么生分嗎?”袁敦之噙笑,卻驚見她手上抱著孩子。
“你改嫁……不對,就算改嫁也不可能生得出這么大的孩子,這孩子是誰的?”
杜小佟深吸口氣問:“大人,稻子尚未收割,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袁敦之神色有些赧然。“我今日前來是想跟你商量一品米——”
“不可能再多。”她冷聲打斷他未竟的話,抱著餃子想要進屋。“要是沒什么事的話,我要休息了!
“小佟!痹刂@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霸蹅冎g是什么關系,想當初你撫了一首琴曲對我訴衷情,如今怎會對我這般冷淡?”
杜小佟抬眼瞪他,想抽手又怕摔著餃子!澳惴攀郑 边@混帳東西,明明就打算要娶恩師的千金卻還來招惹她!
怪就怪她重生時,適巧是她對他彈琴的翌日,要是能再早一天就好,她真不想承認自己曾對這混蛋彈過曲子。
“一曲問情打進我心坎里,直到現在依舊教我難忘,你怎能對我這般冷漠?”她沒甩開手,袁敦之膽子更加大了。“你敢說你對我真是一點情意皆無?”
杜小佟瞇起眼,不敢相信他竟自以為是到這種地步!要不是她抱著餃子,她真的會狠狠地揍他一頓!她前世無知,可不代表她今世還會一錯再錯!胺攀郑俨环攀,等我喊非禮,看看到時候難看的人是誰!”
“你!”
“就算你是官又如何,官大就能欺民嗎?想欺我,就先去問問外頭的御匾,秤秤自己的斤兩!”一兩說過的,這塊御匾妙用無窮,誰都別想占她便宜欺負她!
“我……小佟,我失禮了,你別擱在心上,其實我說了那么多,只是想請你幫我!痹刂裆珜擂蔚姆砰_了雙手。
“什么意思?”
袁敦之從懷里取出先前她簽下的合同!澳芊裾埬阍谏项^蓋個指印?”
“為什么?”
“因為……”袁敦之猶豫了下,終究說不出他被上司逼得快要發瘋,他要是不想法子做假帳,上司就會把戶部虧空的事都推到他身上……到時候,他恐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見他吞吞吐吐,杜小佟盡管不明原由,但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事。
“袁大人,你回去吧!
“小佟,看在咱們算是姻親的關系,你就幫幫我,否則我就死定了!
見他又探出手,她隨即退上一步!澳阋歉以倥鑫遥冶WC你才會真的死定了!我不知道你是遇上什么事,但都得要自個兒善后的,不是嗎?我不過是個村婦,什么都不懂,我幫不上你的忙!
“你有御匾,不管你做了什么事,你至少還有御匾可以保住你一命!”袁敦之苦苦哀求著。
杜小佟聞言,怒不可遏地罵道:“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要我幫的忙,要是有個萬一,我至少還有御匾可以保住我的命?!”竟然敢要她冒生命危險幫他,他以為他是誰?!
“小佟……”
“出去!”杜小佟毫不留情地斥道,聲響大得嚇醒了熟睡的餃子。
袁敦之見狀,只能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屋外走,突地——
“慢著!
“你愿意幫我了?”他回頭,喜出望外地問。
杜小佟撇了撇唇。“我只是想問你有沒有聽過藺仲勛這個名字。”她不過是想起他在朝為官,想要打探一兩的身份,問他是最快的。
袁敦之先是失望,但一聽到她道出的名字,臉色突變地問:“你怎么會知道這個名字?”
杜小佟不解望著他,藺是皇姓,但也不是每個姓藺的都是皇族。她只聽過名字要是與皇族同字同音就得避開,倒沒聽過同姓得改的。
“當今皇上名諱便是仲勛……你說的人就是當今皇上!”
杜小佟水眸圓瞠,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么。
皇上……一兩是皇上?!
“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語。
她曾不知道多少次在他面前數落皇上的不是,他……她驀地想起他曾要她謹言慎行,油條說過那名武官喊他黃……不是一兩姓黃,而是武官喊他皇上卻被他制止……思及此,渾身的力氣好似都被抽走,她險些快站不住。
“皇上的性情古怪,登基即位以來不曾早朝,我入朝至今也不曾見過皇上一面,就連宮中禁衛也不見得識得皇上,聽說皇上總愛出宮……”袁敦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雙眼發亮!澳闶遣皇亲R得皇上?”
杜小佟失焦的眸緩緩定在他那張似乎癲狂的臉上,不由得退上一步。
“皇上對你栽種的米情有獨鐘,也許他根本就出宮見過你,否則你怎會知道這名諱?你幫我跟皇上求情吧,就說是戶部尚書陷害我,那些帳根本就不關我的事……”
“走開!你再不走我就要喊救命了!”
“小佟!”
“滾!”
袁敦之聞言,悻悻然地瞪著她!昂茫乙亲龀鍪裁词,全都是你逼我的,你不要怪我!”
杜小佟哪里管他到底撂下什么話,踉蹌了下跌坐在廊階上。
一兩是皇上……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