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后,銀喜在田里忙著,聽著鄰人說起城里的消息,晚上用膳時就當閑聊話題說給尚在養病的杜小佟聽。
“知府真的換人了?”
“嗯,聽說原本的知府和衙役全都問斬了!
杜小佟聞言,不由想起那晚在府衙見到的事……她對官場不熟悉,但那官爺的那身行頭,還有帶去的軍隊的服飾徽章,看起來像是皇城衛的。
能領皇城衛的兵,那位官爺肯定位高權重,愿意幫上一兩的忙,那就意味著一兩的官階肯定也極高……可打從那晚過后,她不曾再細問這事,因為她猜想她就算問了,一兩也不會告訴她。她不是想打探他的出身,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官居何位,她得怎么做才配得上他。
雖然有與王家的協議在,可經過這么多事,她不想再違背自己的心意,早就說好這一世要為自己而活了不是嗎?就如一兩所言,既然有圣旨在手,就該好好利用,一個沒道理的協議不應該主宰她的人生。
“小佟姊,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
杜小佟聽完,微詫地瞪大眼。不會吧……
用過膳后,藺仲勛如往昔來到她房里。兩人同宿一房,但一個躺著一個坐在床畔,雖說早已無清白可言,但禮教終究不可廢,未正式迎親,自然不能逾矩,所以在杜小佟的堅持之下,他始終無法越雷池一步。
兩人如往常隨便攀談幾句后,杜小佟不動聲色地問:“一兩,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一兩。”頗有一元復始的意境,他現在還挺喜歡的。
杜小佟橫眼瞪著他!罢婷!
“你那幾個孩子,包子餃子,燒餅油條,不都是你取的,你又何時在意他們的真名?”他好笑道。
杜小佟聞言,不禁抿了抿唇!叭∧切┟,是因為不想與他們關系太過深入,可事實上他們上私塾時,總得要寫真名,好比包子叫唐子征,燒餅叫湯顯,油條叫湯榮,餃子因為年紀太小不記得,但其它人依稀記得他的家人都叫他小寶……你呢?總得讓我知道你的真名吧!
藺仲勛思忖了下道:“藺仲勛!逼矫癜傩諘捞A是皇族姓氏,可應該沒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告訴她也無妨,大概只會當是湊巧姓藺。
“藺仲勛……”她暗暗記下。雖說不見得有用,但是先記下,往后要是有機會還是可以打探打探的。
“你今兒個非要問我名,難不成是……打算和我成親了?”如果是基于這一點,他會馬上著手處理。“還是想和我深入一些?”
要處理的不只是婚事,還有,回宮辭帝。光是以為他在朝為官,就教她認為身份懸殊,配不上他,要是讓她知道他是皇帝,那還得了。得找個空閑,回宮里把這事給辦妥才成。
杜小佟羞惱的瞪著他!盀槭裁茨阏f這話聽起來很下流?”
“是風流!毕铝鞯脑,他早就爬上她的床了。
杜小佟像足想到什么,不以為然地哼了聲。“是啊,聽說杜家的一兩頗享受眾星拱月的滋味,到田里踩水車,還有一票姑娘家幫著!
田里的稻穗正在抽長,水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大雨過后,烈陽當空,田里得要保持水份,否則穗就結得不夠飽滿,所以才會要他踩水車,可天曉得這男人是個禍水,憑著那張俊顏到處招蜂引蝶。
“是啊,聽說還有不少姑娘暗地里說,想給杜家一兩當小的!狈凑@村落里沒有秘密,她早晚會知道,倒不如由他先開口,省得屆時誤會連連。
杜小佟瞪著他,不敢相信真是如此。方才聽銀喜說起時,她還以為聽岔,沒想到他還真是搶手。銀喜說,打從他英勇殺了賊人后,他簡直成了村里的英雄,一票姑娘對他傾心不已,甚至不惜委身當小,服侍他和她……照這說法,這村里人都已認為她和他早晚會成親,既是如此,竟還想介入!
“不知道杜當家意下如何?”他坐得累了,干脆往她身旁一倒,深邃魅眸與她對視。
杜小佟直哦著他,他面如冠玉,比城里任何的貴公子還要俊美,尤其那雙眼,一旦對上,魂都快要被勾走了,饒是她都覺得心房騷動著,更遑論那些小姑娘。
憑他,想要的女子,還有得不到的嗎?
“杜小佟,我說笑了半天,你就這么不捧場一聲不吭?不會真要我再娶個小的吧,人選太多太難挑,我不想自找麻煩,一個你就已足夠。”見她眼神閃避著,藺仲勛就知道逗她得要拿捏分寸,把她逼得退縮了,到時難受的還是自個兒。
“不是聽說你聽人彈琴還聽得挺樂的?”她撇了撇唇,語氣酸溜溜。
“彈琴?”藺仲勛滿臉不解地揚起濃眉。“哪里有人彈琴?”
“還裝蒜!彼齾砹寺暋!叭思叶急俚教镞厪椊o你聽了,你還看得津津有味,想裝傻?”
藺仲勛愣了下,忍不住發噱。“那是琴?我壓根沒瞧過那種琴!才幾根弦,隨便撥著,哪里叫作琴?我就是因為不曾見過,才會仔細打量!
杜小佟瞧他說得認真,壓根沒有說謊的嫌疑,才悶笑道:“一兩少爺,咱們這兒不像城里那般繁華,像樣的琴也不多,大抵上都是克難打造的,有個雛形,彈得出聲響便成!
“何必附庸風雅到這程度,這兒比城里純樸,不會的事何必裝會?”既是村姑,就安分守己地當個村姑,彈什么琴,害他還看得那么認真,琢磨著是什么巧物,怕自個兒不懂又被她笑話。
“不是附庸風雅,是——”
“是什么?”
杜小佟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罢l允許你躺下來的?”真是個呆子,連彈琴說愛都不懂,當什么官?肯定是個禍國殃民的劣官。但他既然不懂,她也就不用多做解釋。
“不借我躺,我回房好了!彼鲃萜鹕,動作刻意放慢,等著她拉住他,豈料他都已經坐直了身子,腳一放就可以走人,她就是不留人,不禁悻悻然地瞪她!皼]有利用價值了,過河拆橋了?”
“什么過河拆橋?”她掩嘴低笑。“咱們未成親,同處一室本就于禮不合!
“那幾天前到底是誰拉著我?”是鬼嗎?
“那是因為我病了,你照顧我,而且你是坐在床畔,又不是躺在我床上!倍判≠⌒÷曓q駁。
藺仲勛眼角抽動著,不禁想,坐在床上跟躺在床上到底有什么差別,他會吃了她嗎?嗯……好像會。算了,他就坐在床畔陪她就好。
他理所當然地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抗拒,像是把自己交給了他。
只是……瞪著他的手,她不禁想,這家伙明明連著幾天都在烈日下踩水車,為什么還是這么白?唉,真是個得天獨厚的男人。
翌日,藺仲勛還是乖乖地到田里踩水車,望著田里變得泥濘,他不禁更加賣力地踩。小佟說過了,這幾日都是烈日當空,田里的溫度高,得要用水降溫,稻穗才會長得好,可依他所見,這串串稻穗都已經沉重地垂著,從青綠染上淡黃色,難道還沒好嗎?
“一兩哥,休息一下,換我踩吧。”唐子征澆完肥后,走到水車旁。
藺仲勛睨了他一眼!澳愕綐涞紫滦,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要是待會倒下,我可不會管你!
唐子征聞言,笑了笑!安粫,每年這時節都是最熱的,以往我和小佟姊都是這樣忙過來的。”
藺仲勛挑高濃眉。這小家伙是在炫耀他認識小佟比他還久嗎?正想要趕他去休息,余光瞥見又有姑娘抱著杜小佟說的琴走來,他一把將唐子征拽近。
“一兩哥,你要干么?”
“我問你,她們為什么老是要對我彈琴?”他又不是牛,對著他彈有趣嗎?他根本就聽不懂她們到底在彈什么。
唐子征不動聲色地側眼睨去,隨即了然于心。“那是因為七夕快到了。”
“跟七夕什么關系?”乞巧是穿紅線,宮中玩過,他大抵知道。
“想求姻緣,前兩日劉姊姊不是對你說,想給你當?”
“求姻緣?”就憑那把破琴和不知所云的曲?“彈成那樣,還真的是別獻丑了,我無福消受!
“這話別給小佟姊聽到,她會生氣的!
“怎么說?”
“因為村里姑娘的琴藝全都是小佟姊教的!
“她會彈琴?”貧戶出身的她會彈琴?
“嗯,而且很好聽,不過她很少彈!
“為什么?”
“因為小佟姊說她是寡婦得守節,而彈琴求姻緣是小姑娘的權利,所以她便教她們彈,讓她們到心儀的人面前一表心情,對方要是喜歡的話,會在七夕前夜回唱一首歌,就算是定姻緣了!
藺仲勛聽得一愣一愣,想起昨晚杜小佟不快地提起他聽人彈琴,笑意緩緩浮現。
“爹爹!”
遠遠的便聽見餃子的稚嫩聲嗓,唐子征回頭望去,就見杜小佟提著茶壺走來。
“欸,小佟姊來了。”
藺仲勛抬眼望去,眉一擰跳下水車,大步朝她跑去,劈頭就罵!敖駜簜日頭毒辣得很,你偏選今日出門,是很想在床上多躺個幾天不成?出門就算了,懷里抱一個,手里還提個茶壺,你有沒有命可以這般活動筋骨?”話落,他接過她手中的茶壺,順手把早已伸長短短雙手的餃子抱進懷里,一點重都不肯讓她承受。
杜小佟好心送茶水卻挨了一頓罵,臉色有點難看,但看在他貼心接過茶壺和餃子的分上,勉為其難地接受。
“就是因為今日的日頭特別曬,所以我才泡了桑椹茶給大伙解暑,順便瞧瞧田里的稻子!彼f著,余光瞥見有幾位小姑娘抱著琴就站在大樹下,一見她來一個個都溜了。當然,她是來看稻子,至于有哪些小姑娘覬覦他,只是順道一瞧而已。
“要收成了?”他問著,見唐子征已經走到跟前,順手把茶壺遞給他。
“……還沒,不過看樣子應該過兩天就可以開始斷水。”本來青翠的稻田已經染上淡黃,不過顏色不勻,恐怕得多等幾日。
“小佟姊,先到樹蔭底下吧,待會要是曬昏頭就不好了!便y喜帶著燒餅油條在排水邊洗了手腳,順便洗了早上用過的茶杯,一并帶到樹底下。
杜小佟點點頭,才踏出一步,手便被他緊握住。她有點羞,但并不討厭。
一會兒一家子全都聚在樹蔭底下乘涼,品嘗著今年采的桑椹泡的茶。
“挺好喝的,酸中帶甜。”藺仲勛有些意外,這一倒出像是血色般的桑椹茶,滋味竟如此清爽解暑。
“今年采的不多,想多喝就得等明年!
“還不是因為小佟姊不讓一兩哥去摘最上頭的那些桑椹,要不今年就可以多喝一些!庇蜅l咕嚕嚕地灌了一大口后,半埋怨半可惜地道。
藺仲勛望向杜小佟,就見她神情有些不自然,他不由得湊近她耳邊低語!澳闶遣煊X了我會害死那幾棵桑樹,所以再不肯讓我摘了?”他以為是因為事多,所以采收得不多,但實情似乎不是如此。
“你會害死桑樹?”她微詫的問。
她的反問讓藺仲勛暗咋著舌,原來她根本就不知道……現在要如何善后?
“不是我自夸,我這雙手不管是碰了什么花草樹木,無一悻免!迸c其隱瞞,他倒寧可坦白,畢竟他們往后是要在一塊的,她總會發現。
然而,話一坦白,心情倒不如字句那般瀟灑,他有些緊張地望向她,果不其然見她冷沉著臉。他懸著心等著下文,等到他以為她不會再說話時,她才低聲道:“你絕對不準碰我的稻子!
“……嗄?”
“那是老天賞賜的食物,你要敢弄死,我就打得你哭爹喊娘!彼春莸氐。
藺仲勛眨了眨眼,有點懷疑自己聽見什么……她在意的地方,竟是不可暴殄天物嗎?她壓根不覺得他很古怪?尋常人怎么可能隨便碰觸就能弄死花草樹木?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