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夜好覺,葉曼曼一早醒來精神抖擻,她身邊的丫頭晨起就回自家馬車把她需要的花材、花器和剪子都帶了過來,倒是沒耽誤到什么。
這丫頭不算太蠢,雖然是被主母指派來侍候葉曼曼這不受寵的嫡女,可她有眼睛也會看,以前這位大小姐遇事唯唯諾諾什么都不敢說,可這些日子自從得了苻國公府老夫人的看重,不再隨意受夫人拿捏,她便想過小姐參賽要是得了名次,那就是一飛沖天了。
能不能拿到名次姑且不說,她得先把小姐侍候好了,將來小姐得了好處絕不會隨便扔下她。
還有,昨日要是溫七姑娘沒有把大小姐帶過來,所有的人擠在那小小的廂房,主子們身分高貴,無論如何也會有張床睡,但她是低賤的丫頭,恐怕只有打地鋪一條路,再皮粗肉糙的,在這么冷的山上打上一晚的地鋪,恐怕也會去掉半條小命。
可跟著大小姐到了這里,雖然是和溫家的丫頭們睡一個房間,早上吃一樣的齋飯,但待遇卻提昇了不止一個層次,也許跟著大小姐才是一條正確的道路。
溫寧寧問她準備錫管沒,她雖然不參賽,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帶了錫管。
“不是插冬花才用得上錫管嗎?”
“這會兒要入秋了,花材可能會受到天氣、光照的關系,進而影響花開的時間和快慢,你別忘了,考驗人的是咱們今兒個插花,入選后明日才供佛,要是少了錫管的貯養,沒兩日再鮮艷的花也蔫了!
“我還真沒想到這點。”葉曼曼是真的感動了,這么大的賽事,沒有人不想著自己,知道要用錫管維持瓶中水質,拉長儲存時間,誰會不藏私?可溫寧寧居然還記掛著自己,這樣的好姊妹,就算打著燈籠也沒處找了。
溫寧寧只覺得小事一件,也沒放心上,兩人邊說邊聊,隨著拾曦郡主享用了寺廟里的齋飯,才往會場過去。
她們踩著點抵達的時候,被區隔開來充當比試的場地看著不下百人,為免作弊之嫌,每位參賽者之間的距離隔得老遠,溫寧寧也看不到苻月光和衛東琪,她拉了拉葉曼曼的手給她鼓勵,便放她去就位,自己則回到觀賞的臺子上,安心等候比賽開始。
寺廟在會場的上頭支起了高高的帳子,一來防風,二來防曬,觀賽的女眷們也安排了休息的地方,果然,一待小僧人敲響鑼鼓,本來還有一些細碎聲響的場地立刻安靜一片。
時間過得很快,葉曼曼專注在花藝上,去除花枝殘葉,修剪花形……等到最后一朵花固定在花臺上,又在底部放上了錫管,注進清水,看著線條和姿態如自己所想,布局也頗為合意,這才松開手。
過沒幾息,僧人又敲響了鑼鼓,時間到了。
她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肩膀走出會場,瞧見坐在棚子里的溫寧寧正朝她揮手,然后手圈著嘴,用口形問她累不累?要不要回廂房歇會兒?
她搖頭,指了指江氏的歇息處,表示她再不回去,怕有人又要生事了。
溫寧寧見狀也不勉強她。
所有的人陸陸續續都出來了,有人興致高昂,有人面色頹唐。
這回皇覺寺請來的評審除了皇覺寺德高望重、已是得道高僧的一心老和尚,還有方丈住持、苻老夫人和德真長公主。但最令溫寧寧意外的是,她見到了一身寶藍色的衫子、鶴立雞群的步孤城和身著明黃色衣袍的明璞。
他怎么會在這里?
步孤城一來就看見她了,此時見她注意到自己,朝著她便是一笑。他平常連其他的表情都不多,氣質孤冷凜然,這一笑,猶如滿天星斗閃爍,連著嘴唇漾開微微的笑紋,勾得溫寧寧差點忘記要眨眼。
這家伙有夠不正經的,身邊還站著旁人呢,也不知要收斂一下!
好不容易酡紅著臉收回目光,溫寧寧這才猛然意識到,明黃是禁色,除了皇帝、皇后和太子,誰用都是謀逆罪……也就是說那個曾和步孤城一起去過她家的明璞是……太子?
溫寧寧瞞了眼臉色如常的嫂子,看來嫂子早就知道太子的身分,也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再看向其他幾個姊妹,驚訝的表情一個個都沒比她少,葉曼曼甚至吃驚得微微張了小嘴,神情復雜極了。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這些評審們足足在棚子里待了一個時辰,才慢條斯理的走出來,神情篤定而神秘。
名次是由廟方人員出來宣布,“今年的花藝比試猶勝往年激烈……此次共取十名花藝出眾者……”
前三名除了榮耀還有賞賜,第四名……純粹是榮譽了。
由于是從第十名開始往前報,溫寧寧吩咐綠雀和浣花仔細幫她聽著,她迫切想知道曼曼的名次,她知道曼曼需要這些名氣的加持,讓她在那個家里更能站穩腳步。
當她回過神來,只隱約聽到什么一靜雅美真和意境都具備了,淡泊、寂靜、處之泰然,極美。
熱烈的掌聲像是炮仗般爆開,人潮全往葉曼曼涌去。
“小姐,您可聽見了?曼曼小姐拿了頭籌……”綠雀興奮的喊著。
浣花在一旁激動得直點頭。
小姐看重的人奪魁了,她們也與有榮焉。
溫寧寧鼓紅了手掌,遠遠看著葉曼曼喜不自勝又不敢置信的被恭賀的人群包圍著,她一顆心終于落了地。
拿了第一啊,苻月光得到第二,第三是京中頗負盛名,以恰情養性、附庸風雅、文人雅士為主的“茶禪天舍”的社長姚歲。
遺憾的是衛東琪這回竟退到了十名之外去了。
不同于兩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姚歲已經四十,自詡浸淫在花藝多年,自視甚高的他本以為第一名會是他的囊中物,哪里知道輸給了兩個丫頭片子,退居第三。
這回由兩個年輕的小丫頭分占鱉頭和第二,太出人意表,但更多的贊美就像不要錢似的砸過來,什么青出于藍勝于藍,什么江山代有才人出之類的,聽得人頭昏眼花,姚歲再不甘一代新人換舊人的確是趨勢,他輸得無話可說,心服口服。
廟方人員咳了幾聲后,拉回所有的注意力,“諸位或許不能理解此次花藝比試的評分標準在哪里,此次花藝取舍除了注重花姿妍秀端麗,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花卉保持鮮黯姿態的時間長短,所有參賽者的作品中,唯獨編號五七一五的葉曼曼姑娘的花耐久力最為長久,姿態端莊傲骨,因此拔得頭籙!
這一解釋眾人才發現經過好幾個時辰的盆花,在高溫的烘照下花材多多少少都有些蔫了,唯獨那盆五七一五的盆花仍舊生氣勃勃,一派欣欣向榮。
頒發賞賜的人是太子,太子賞賜是一種身分的肯定和極高的榮譽,第一名是牡丹絹花,還有一柄玉如意,黃金百兩;第二名是芍藥絹花,有黃金五十兩;第三名是花形如意,沒有賞金。
也不知道是溫寧寧的錯覺還是怎么的,她覺得葉曼曼的臉紅得實在太過可疑,而太子也太過一本正經了……
她腦洞大開,這兩人……有可能嗎?
她馬上大搖其頭,扼殺這幾乎不可能的猜測,太子東宮可是早有太子妃的,只是太子妃身子一直都不好就是了,據說也因為這層原因,多年來太子妃膝下猶虛,總沒能生出皇孫來。
葉曼曼回到葉家棚子,還沒從云里霧里醒過來的她又被里三層外三層的人潮包圍住,好不容易等人群散去,她臉上的肌肉都已經笑得僵硬,害她揉了好久,才覺得臉頰放松了些。
一旁的江氏看著長女受歡迎的樣子,勉為其難的揚起笑臉應付眾位貴夫人,一百兩黃金耶,要是能給她該有多好,不行,她得想個法子黃金據為己有,這好處該她得,她可是葉家的主母呢!
至于葉仲薇則是氣得咬牙切齒轉頭就走,她可不想在這里助長葉賤人的威風。
溫寧寧施施然走過來,笑瞇了眼的接過綠雀遞過來的茶,轉手交給葉曼曼,“喝口茶吧,后頭你恐怕還有不少人要應付。”
葉曼曼感激的接過茶盞,只有溫寧寧會想到她渴了、累了,而那些個她所謂的家人,沒有誰是在乎她的。
但是她也深切的知道自己身上有了名聲,有了一百兩黃金,這就像困在窮巷里的人終于看見一絲曙光,有了新生的希望,而這些,都是溫寧寧給她的。
“多虧了你,要不是你給了我那根錫管,我想那頭簿恐怕要和我擦肩而過!
“依照你的才能,就算沒能拿第一,也穩座第二,你的才華總是會有被發現的一天,至于錫管,不過是我心血來潮,算不得什么。”只能說湊巧碰對了而已。
葉曼曼拉住溫寧寧的手,滿心滿眼的感激,這份知遇之恩,她會一生一世都記住的。
“兩個小姑娘躲在這說什么悄悄話呢?也讓我們沾一下喜氣吧!焙寐牭囊坏滥新晭е鴳蛑o突然響起。
步孤城和明璞被人簇擁著過來,不止兩個小姑娘,葉家的人全都被驚動了。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北娙巳蛄艘坏亍
“都起吧,本宮只是來給葉大姑娘祝賀一聲,不欲聲張!泵麒鄙ひ糨p軟,態度爾雅,可那氣勢氣質都非等閑人能比之。
江氏震驚不已,東宮太子居然親自來給葉小賤……不,給曼姐兒道賀,這是多大的榮幸,葉家何德何能,蓬蓽生輝都無法形容那種榮耀感了。
眾目睽睽下,明璞把葉曼曼招過來,說了幾句簡單鼓勵的話,她應對進退得體,態度恭敬,只見明璞忽然又道:“還記得你折的那小東西嗎?改天給本宮再折點別的吧!
“那東西不值什么!备奶,意思是他們還會見面?
明璞莞爾一笑,眼神別具含意!爸挡恢档,本宮說了算。”
葉曼曼福了一禮不再言語,明璞也不多做逗留,甚至對江氏阿諛奉承的笑臉看都不看便走了。
明黃色的衣角一消失,葉家人全沸騰了,又把葉曼曼給圍了一圈,沒有人看見隨著明璞離開的步孤城閃電般的又從樹叢中轉回來,朝著驚訝發現他的溫寧寧給了一記溫柔至極的眼神,這才再次離去。
這家伙,玩什么眉眼傳情。
嘴上雖然叨念著,可她一顆心卻叫步孤城的臨去“秋波”給搔得軟成了一灘水。
拾曦郡主一行人在皇覺寺用了午齋,臨走之前溫寧寧捐出了一千兩,請佛寺的高僧為那些戰死沙場的兵士們禮懺誦經、供養布施,為哥哥們積德,保佑他們無病無災,甚至讓嫂子再多幫她生幾個小侄女都好。
她不是那等缺銀少兩的高門貴女,她除了自己的小金庫,娘親的嫁妝也都在她手中,再加上每年田產、鋪子都有產出,豐厚的啦入全在自己褒中,她暗地看帳、理鋪子、用人得宜,大富或許稱不上,但中等富婆卻是很夠格的了。
拾曦郡主見她這般深明大義,為的還是幾個哥哥,也大方的在一千兩上面又添上一個整數,湊成兩千兩白銀。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們家寧寧是個懂事的!彼鴾貙帉幍男∈植环。
“我可是也有私心的!睖貙帉幋侏M一笑,姑嫂兩人徑自往馬車走去,在下人的侍候下踩著矮凳上了馬車。
“哦?說給嫂子聽聽有什么私心?”
“我可是誠心誠意的求了菩薩,請菩薩保佑嫂子你多生幾個小侄女給我玩。”
拾曦郡主本來聽得漫不經心,這一琢磨出小姑話里的意思,差點不知要把手腳往哪擺,只能啐她這種事又不是說要有就能有的。
但是,真要能有個嬌嬌軟軟萌萌胖胖的小丫頭,她望向平坦的小腹,不由得有些期待。
說不定愿望真能成真,她這小姑是有福氣的人,在在都能逢兇化吉,總是福星高照,也許多年再沒消息的肚皮還會有喜訊傳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