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為何非娶我進門?”她越發想不明白,“按說,子萌年紀還小,等他大些再娶親也不遲。”
“老爺說,像您這樣的美足千古難遇,若不娶進咱們喬家,定會被別人搶去了。正好又遇上老爺身體不適,更想藉五少爺的親事沖沖喜,才匆匆忙忙把您娶進來!
聽到這,她多少有些明白了,這位喬家老爺就是人們傳說中的“戀足癖”吧?別人收集古玩奇珍,他收集的,是天下美足。為此,不惜血本,不吝代價。
“這么說,我那幾位嫂嫂,也是老爺訂下的?”尹素問忍不住問。
關于喬家的種種奇異行徑,對她而言,新鮮又可怕。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應付將來的一切,適應這大宅門里的生活。
“對啊,”小盈回答,“咱們二少奶奶,是劉尚書之女,自幼溫柔嫻靜,別人都說三寸金蓮,可咱二少奶奶,卻只有兩寸,像桔子瓣大小,堪稱千古之奇。”
天啊,桔子瓣……那多稀奇!尹素問聽得瞠目結舌。
“三少奶奶,是富賈董家之女,天性潑辣好動,像個男孩子性格。不過,一雙美足卻挑不出半點毛病,不腫不窄不歪不斜,不大不小正好三寸,是把『活足尺』。每年這京城里的閨女纏足,都求上門來,借三少奶奶的鞋樣,以此為模版!
“兩位嫂嫂的家境,非富即貴,怎是我這等平民可比……”尹素問不由得自慚形穢。
“五少奶奶您別這樣想,咱們四少奶奶家境還不如您呢,可是在這府里照樣得寵,上上下下沒人敢得罪她。”小盈笑道。
“四嫂家里是做什么的?”
“梨園行的!
戲子嗎?她再度吃了個大驚。
“少奶奶您是否聽說過一出名劇,叫『追魚』?”
“看過,那是京城名伶第一春的拿手好戲,我曾有幸看過一次,整出劇唱練坐打一樣不少,第一春踏著一雙纖足翻滾跳躍,讓人驚嘆!币貑柣卮。
“沒錯,那第一春,就是咱們四少奶奶!
“原來是她……”尹素問愣住,“難怪這些年都不見她登臺了,坊間還諸多猜測,不知她到哪兒去了呢!
“所以啊,一個戲子進了咱們家門,憑著一雙美足都能得到上下一致尊重,何況五少奶奶您呢!毙∮笭。
這樣的安慰能讓她心里舒坦些嗎?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預感,喬家表面一團和諧的氣氛底下,暗藏洶涌,她得處處小心、事事提防,才能平安度日。
思忖中,忽然傳來鐺鐺作響之聲,像是鐵塊激烈的碰撞,從遙遠的北院傳來,詭異又凄厲的。
“不好,老爺他……沒了!毙∮劼曵畷r愣住,淚水漣漣而落。
原來,這是哀鐘嗎?
新婚的第二日,便碰到如此大喪之事,她在喬家的日子,注定有一個艱難的開端。
娶她當喬家的兒媳,本是打算沖喜,誰知,進門的第二天喬老爺便去世了,在眾人的眼中,她該成災星了吧?
此刻,穿著一身縞素,坐在一群媳婦中間,尹素問微微低著頭,不知因為愧疚還是自卑。
她只覺得,四周的氣氛有些奇怪,按說,今日正是忙于操辦喪事的關口,但喬家的媳婦們卻并不著急,只是氣定神閑地聚在一起,彷佛要討論一件比公公去世更重要的大事。
從她左邊數起,依次排開,分別是二少奶奶劉佩蘭,三少奶奶董家瑩,四少奶奶第一春,皆清一色白孝打扮,不過,從那衣著細節卻可見各人品格家勢不相同。
“大少爺來了!焙鋈谎诀咦晕萃飧呗暤,眾媳婦一同起身,看著喬子業掀開簾子緩步邁進來。
“幾位弟妹,不知特意喚我來,所為何事?”他淡淡的目光掠過屋內,彷佛在尹素問臉上略有停留,但很快便移開,像水滴滑過光潔的大石。
雖然知道,在這府里難免會時常與他碰面,也做足了心理準備,但她此刻卻仍止不住心顫,雙頰倏地漲紅。
“今兒個聚在這里,是我的主意,”三少奶奶董家瑩開口說,“二嫂、四弟妹和五弟妹都是我拉來的。不過我想,就算不是我領頭,她們遲早也會跟你挑明!
到底怎么了?尹素問胡里胡涂的,感到自己卷入一場事不關己的糾紛。
“三弟妹指的是選內當家一事吧?”喬子業微微一笑,聰明絕頂,一猜即中。
“沒錯,”董家瑩點頭,“俗話說,男主外,女主內。這內當家的位置,本該是大嫂的?上Т蟾缒闵形闯苫椋晕恢镁驮撏屡擦!
“三弟妹,爹爹頭七未過,尸骨未寒,娘親也還在堂,你現在提這個,是否不妥?”喬子業劍眉一挑。
“就因為頭七未過,府里無人管治,迎賓送客、差遣下人,皆不得章法,我這才著急!”她理直氣壯地道,“娘親因為爹爹病故,傷心不已,已經臥床不起,府里本應由她主事,這一來,倒不知該如何了。”
“三嫂說得沒錯,”四少奶奶第一春附和開口,“我也認為,是該找個人出來暫時挑起這內當家的擔子,好歹應了這個急。等頭七過了,爹爹入土為安,若要換人,再從長計議!
“二弟妹,你也這么認為嗎?”喬子業轉向一直緘默的劉佩蘭。
“雖然有些對娘親不敬,但畢竟是為了應急!彼h首。
尹素問終于明白了。弄了半天,是在爭內當家之位啊看來這喬府表面一團和氣,實則勾心斗角,幾個少奶奶都不是省油的燈,而且面善心狠,公公才死,就想奪婆婆的地位。
“原來,幾位弟妹是商量過了,”喬子業冷笑,“好吧,我若執意反對,豈不成耽誤亡父喪禮的罪人了?幾位弟妹倒是說說,這內當家的人選,該挑誰?”
“按理,二嫂在我前頭,應該是她來當家!倍椰撨B忙道,“不過,二嫂向來文弱,又是大家閨秀,這等管事的活,又累又得罪人,恐怕會難為了她。四弟妹嘛,自幼在梨園行長大,豆字不識,帳目不懂,恐怕也不適合……”
“三嫂,你索性說自己最合適不就得了?”第一春嘲諷回去。
“不是我毛遂自薦,我嘛,也算是商賈之女,娘家雖然比不得這里,但算帳管事也學過一些,大概可以應急。”她自信地說。
“三弟妹是有些能耐,”劉佩蘭語氣雖然溫婉,卻句句似針扎,“不過親家這些年來,與咱們的鋪號處處爭搶生意,只怕三弟妹當了家,這府里會多了什么,或者少了什么。”
“二嫂,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董家瑩勃然大怒,突地站起,“怕我偷東西去貼補娘家嗎?我娘家就算再窮,好歹也是替宮里置辦奇貨的,哪里缺這點東西”
“話不能這么說,前兒一盆玉珊瑚不就莫名其妙地沒了?”第一春緊隨著道。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董家瑩二話不說立即撲過去,幾乎要跟她扭打起來。
眼見這屋里亂烘烘的,尹素問的心思卻忽然飄到很遠的地方,彷佛這一切與她沒什么關系,她不過一縷游魂,偶然路過這里,看到了可笑的一幕。
她的思緒好似可以隨時離開,回到從前,不知為何,又想到那個暮靄沉沉的傍晚,與喬子業的第一次相識。
那時的他,與此刻截然不同,完全不似這等貴公子的打扮,也沒有這樣陰冷的眼神,他只是一個普通和藹的少年。
本來陰霾的傍晚,卻因為他的笑容變得明亮,彷佛有陽光刺破烏云直照下來,讓她永久難忘。
她和他的故事里,到底哪兒出了錯?或者,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坎坷?為何,會走到這副境地……
“都別爭了。俊边@時,她聽見喬子業喝斥,“幾位弟妹,打打鬧鬧的,成何體統?讓下人看笑話!”
“大哥,一切由你作主!倍椰摀崃藫崃鑱y的頭發,沒好氣地道:“你說,事到如今,該怎么辦吧?”
“以我看,由誰當家,都欠妥當。”他意味深長地答,“不如,幾位弟妹暫時共同管理內務如何?待治喪暫告段落,一切平靜了,再從中挑個最能干的當家!
“這個主意不錯!眲⑴逄m心平氣和地贊成,“看來,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董家瑩與第一春皆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我看這樣吧,”她繼續道:“三弟妹負責管理家中諸物發放,四弟妹負責接待各方吊唁來客,我嘛,就來派遣下人好了!
“如此各司其職,倒是不錯!眴套訕I嘴角忽然挑起了一抹詭譎的淺笑,“不過,諸位似乎忘了一個人!
三位少奶奶皆一怔,不解地看著他。
“五弟妹難道不必參與嗎?”他的目光終于停在尹素問臉上,“都是喬家的媳婦,哪能關鍵時刻袖手旁觀?”
他……在跟她說話嗎?
為什么?她感到這并非一個友善的提問,而是故意的設計陷害,分明不想讓她安身,要將她拖入萬丈深淵,燃起無煙戰火。
果然,她感到幾個女人的目光,似冷箭一般射向她,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