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莊和清泉村合力召開的村民大會，星期六在橘莊的活動中心舉辦。
對于這個村民大會應(yīng)該在哪一邊召開，一如以往兩邊的村長又小小角力了一番，這一回由他們橘莊獲勝。
在這片山野里，清泉村和橘莊兩個村莊的距離最近，走后山的捷徑十分鐘可到，因此兩個村的生活圈互有重疊，照理說是應(yīng)該很友好的——表面上也不能算不友好，只是在友好之余，多少有一點互相較勁的瑜亮情節(jié)。
清泉村因為來了幾個有錢女婿，因此村內(nèi)的建設(shè)明顯比橘莊進(jìn)步許多，不過橘莊這兩年來也在迎頭趕上。尤其于載陽、陸絲這對夫婦，慘遭村民仙人跳而定居下來之后，村長更是得意得不得了。
他們倆之中，丈夫是機(jī)械和電腦天才，妻子是醫(yī)學(xué)天才，以前橘莊村民有些特殊的需求常常必須往清泉村跑，現(xiàn)在則是清泉村的人常來他們這里找于載陽修東西，以及讓陸絲看病——其實清泉村也有一位梁醫(yī)生在，不過醫(yī)生是不嫌多的——這對村長來說，可真是大大替橘莊長了臉。
然后王家的“老王牛肉面”也是本山區(qū)數(shù)一數(shù)二、道地的四川口味，一樣被村長畫入“優(yōu)良村民”的榮譽里。
其實王雯玲父母都是貨真價實的本地人，一開始的“老王牛肉面”指的也不是他們家，而是一位四川籍的老榮民，恰巧也姓王。
那位老榮民和她父母是好朋友，一生未娶，待他們幾個小孩如己出。
王伯伯在村子里開了牛肉面店，她父母跟在旁邊看著學(xué)著，就把那鍋道地的湯頭學(xué)全了。后來王伯伯去世，老王夫妻就順理成章把店頭頂了下來，繼續(xù)經(jīng)營這個老招牌。
一般來說，兩個村的村民大會都是各開各的，這一次主要是兩方有共通的議題要討論，于是聯(lián)合舉辦。
王雯玲很清楚兩邊的村長有多愛啼，現(xiàn)在又有同場較勁的機(jī)會，當(dāng)然更愛啼，所以她特地晚了十分鐘才走入會場，不過顯然還是來得太早了，因為兩邊的人還在爭誰的代表先發(fā)言，竟然連開始都還沒開始。
臺上還在進(jìn)行“友善的爭論”時，臺下的村民們已經(jīng)坐得七七八八了，她父母都坐在最前排的地方。
陸絲也到了，手上抱著快滿兩歲的長子，她左邊坐著梁醫(yī)生夫婦，右手邊的位子暫時空著。
于載陽竟然沒跟緊了他的大肚婆？真是稀奇！
她沒有找位子坐，而是站在入口旁邊，這樣中途要是太無聊的話，要溜比較方便。
臺上的人終于喬好，由橘莊的村長先站上講臺，開始致詞。
“各位村民，大家好，感謝大家撥空來參加由我們橘莊主辦……”旁邊有人“嗯哼”一下，村長一頓，不太情愿地加了句：“和清泉村一起主辦的第四十八屆村民大會。”
王雯玲四周張望一下。本次的主題是地方治安，怎么正主兒還沒出現(xiàn)？
說曹操，曹操到。臺上的村長猶自嘮嘮叨叨地介紹著兩方的村民代表，門口黑影一閃，一條偉岸的身影走了進(jìn)來。
臺上的村長先看到他，興奮的向他招手，所有人跟著一起回過頭。
一直嗡嗡嗡低響的活動中心突然靜了下來。
這個男人就是有這種效果沒錯，王雯玲好笑的想。
那戴著墨鏡的雙眼穩(wěn)定的游移掃視，似乎下一秒鐘要使出來的就是機(jī)關(guān)槍了，幾排坐得比較近的村民抽了口氣，有些小朋友抽噎兩聲，突然就放聲大哭起來。
門口的男人皺了皺眉，把墨鏡摘下來——然后小朋友就連哭都不敢哭了。
“哎，年輕人就是高大�！币宦曅溥涞恼泻粼谒箢^響起，拍拍他的肩膀。
蔣宇誠立刻往旁邊一讓，和氣生財笑嘻嘻的派出所吳所長就現(xiàn)身了。
他溫和的笑臉馬上讓氣氛輕松起來，室內(nèi)又開始恢復(fù)嗡嗡嗡的低語。
所長拍拍他，和另一個警員繼續(xù)往前臺的方向走，沿路不斷和相熟的村民們打招呼。他在這里已經(jīng)服務(wù)二十年了，幾乎每戶人家的大小事他都了如指掌，一直很得地方人士的尊敬。
王雯玲以為接下來蔣宇誠也會跟在所長身后往前走，出乎意料，他竟然長腿往旁邊一跨，平移到她身邊來。
兩個人的眼光保持著直視前方。
這個男人只要一靠近她，她的重點部分就開始發(fā)燙，翹挺的酥胸隱隱頂著胸衣。
有幾個村民還是下意識一直往他的方向瞟，這不是個可以讓人輕易忽視的男人。過了一陣子，可能他沒什么反應(yīng)，大家終于適應(yīng)了那個氛圍，漸漸的，大家才不再繼續(xù)往后瞟。
“明天晚上……”一句低沉的話語飄到她耳畔。
“你的地方還我的地方？”她很上道，立刻接口，毫不拖泥帶水。
“你跟家人一起��？”
“嗯。”
“我的地方。”
“好，我九點騎車去找你�！�
男人瞄她一眼�！拔襾斫幽悖劈c在村口見。”
“不用了吧！我騎車來回比較方便�！�
男人又瞄她一眼，這回她很肯定他在瞪人。
“我會送你！”硬邦邦的說完，他邁開大步往前面走去。
她一臉莫名其妙，不曉得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陪吃陪睡還不夠，還要挨他瞪？她暗自咕噥著。
過不久，又一個遲到的家伙閃了進(jìn)來，又是個從小吃太多飯身高長太高的，又是往旁邊一閃先站在她身旁。
臺上臺下的討論越來越熱烈，兼且穿插兩村代表各自搶主導(dǎo)權(quán)的余興節(jié)目。
“喂！”王雯玲眼不斜視，噗哧低喚。
她旁邊的人——于載陽偏頭一看，發(fā)現(xiàn)身旁竟然是她，一張黑臉立刻換上戒備之色，活像她會咬人似的。
嘖！這家伙要是老用這種眼光看她，總有一天她會再修理他一頓。
“干嘛？”他一臉防備。
“男人有沒有經(jīng)前癥后群？”
“……”
于某人決定不回答這種沒營養(yǎng)的問題，咕噥兩聲擠到老婆身邊去了。
蔣宇誠沒有聽完整場村民大會。
理論上他應(yīng)該的，對于如何處理飆車族問題，他也發(fā)表了意見，不外乎他會先找對方談，問清楚情況再做打算，然后話題就開始轉(zhuǎn)到誰應(yīng)該陪他一起去、清泉村的退休警員大漢應(yīng)該一起去、那橘莊的民間守望隊隊長也要跟著去、守望隊和退休警員哪一個重要、哎呀豈有此理你們看不起我們……等等等等，進(jìn)入一個非常人能理解的境界，于是他就知道他應(yīng)該退席去辦正事了。
所長很上道，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于是蔣宇誠就走了。
那個飆車黨總共有七、八個年輕人，四臺重機(jī)，在后山更往上去的地方有個大本營。
那里是個廢棄的度假村，據(jù)說當(dāng)年建商蓋到一半卷款潛逃，于是就這樣廢棄了下來，平時很少有人會去，除非是年輕小鬼頭去玩什么試膽大會，直到最近被那幫飆車族占領(lǐng)為止。
那幫人他大致掌握了對象。有三個熟面孔是村民指認(rèn)出來的，住在更前面一些的村子里。他上門做過家庭訪問，不出所料，三個年輕人都不在家，他們的家長也無法掌握他們的行蹤。
說真的，比起飆車，他更關(guān)切的是這些十幾二十歲的小伙子哪里來的錢買那種幾十萬的重機(jī)車。若不是他們買的，又是誰借給他們的？山區(qū)里并沒有這樣機(jī)車出租店，所以來源必然是外界。
經(jīng)驗告訴他，這中間一定有問題。只可惜那天中午他急著救人，沒能看清楚車牌號碼。既然如此，就直搗黃龍吧。
下午四點多，溫度非常涼爽宜人。蔣宇誠走了十幾分鐘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極度令人驚訝的事實——
他迷路了。
由于實在太過驚訝，他堅持繼續(xù)往前走。再十分鐘后——
確定，他真的迷路了。
高大的男人在林蔭間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盯著一棵樹。
他從來不迷路的。他是那種就算你給他一罐水而不給他摜針，他也能在沙漠里找出路來的男人。
他的野外求生本領(lǐng)在臺灣就算不是top three，也絕對是前十大。
可是他迷路了。
在這個明明路就很好走的小山徑上。
第一波的驚訝過去之后，他竟然也不再覺得太意外。
打從他來到這里，又有什么怪事沒發(fā)生過？他都快麻木了。
“咦？啊年輕人，你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發(fā)呆？”一個和善的本地口音在他身后響起。
蔣宇誠轉(zhuǎn)過身，這次迷惑的神情再也藏不住。
他發(fā)誓他沒有聽見任何人接近的聲音。
地上都是落葉枯枝，只要是人，踩上去就會有聲響，再輕盈的步伐也逃不過倉皇耳力，可是他就是沒聽見。
來人是個外表很平凡的老伯伯，大約六十出頭，穿著白襯衫和深色長褲，頭上戴著一頂大斗笠，一張臉曬得黝黑，是那種從你身邊經(jīng)過十次你都不會太注意的阿伯，但是那張爽朗的笑臉讓人看得很舒服。
“老伯，不好意思，我要去后面的那個度假村，不過我好像迷路了�！彼鲃诱f。
“噢，是嗎？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中年阿伯隨手撿了根竹竿當(dāng)拐杖，輕快地走過來�！皝戆�，我?guī)闳�。�?br />
“我聽說那里最近有飆車族聚集，我想過去看看�！笔Y宇誠轉(zhuǎn)身跟他一起走。
“是喔？你是哪里人？我以前好像沒有看過你！”阿伯好奇地問。
“我是新來的警察，敝姓蔣，蔣宇誠�！笔Y宇誠主動伸出手。
阿伯笑咪咪的和他握了握。
“好難得有這么年輕英俊的警察調(diào)到我們這里來。你要去找那群飆車族？他們現(xiàn)在不在啦！可能要晚上才會來�！�
“老伯，你怎么知道？”
蔣宇誠注意到，他們這樣談?wù)勛咦撸肪�也沒多復(fù)雜，但漸漸地真的在往度假村的方向走去。他還是想不通剛才自己怎么會迷路。
“我剛剛才從那邊過來，那邊現(xiàn)在沒人�！崩喜畤@了口氣�！斑@個山區(qū)兩、三年前都還是很純樸的，不知道為什么，最近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人，把我們山里面的小朋友帶壞了。”
“老伯，您說的‘奇奇怪怪的人’，是指什么樣的人？”他的警察因子立刻被觸動。
“我也不知道，全都是生面孔，大概幾個星期上山一次，到那個度假村和那些小朋友碰面，還送那些車子給他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不過我想是沒有好事的啦！”
所以他的猜測沒錯，果然有鬼。
“老伯，如果讓你看一些照片，你認(rèn)得出那些人的樣子嗎？”他打算讓這老人看一些幫派分子的檔案照。
“不好意思，我年紀(jì)大了，眼睛不好，而且我也不敢靠太近，所以沒有記住他們長什么樣，不過我肯定他們不是附近的人就是了。”
“他們大概有幾個人？”
“每一次上來大概都是兩三個吧，有時候一個人上來，有時候兩個人，不一定。不好意思，我只知道這樣了�！�
“這樣已經(jīng)幫上忙了，謝謝你。現(xiàn)在的飆車族都血氣方剛的，您一個老人家不要常去那種荒涼的地方，不然出事就不好了。”
老伯定定地看他半晌，神色嚴(yán)肅了許多。
半晌，又回復(fù)那副笑咪咪的和氣相。
“你這個年輕人心地真好，又有正義感，你一定是個好警察�！�
蔣宇誠不禁想到那個老是笑他是“正義魔人”的女人。
“好警察又有什么用？好警察永遠(yuǎn)玩不過壞警察�！彼晕医獬啊�
老伯輕嘆一聲，拍拍他肩膀。
“年輕人的路還長，不要太早灰心喪志。更何況調(diào)到這片山里來，也不見得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