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起頭,藍天發覺講故事,并沒有想像中困難。
“父親常對我說:‘兒子,等你十歲,老爸保證幫你湊到五個兄弟姊妹,讓你們組籃球隊,打遍天下無敵手!
“我父親是社區高中的籃球教練、白種人,我母親是臺灣人。母親做的中國菜很好吃,但爸爸常希望她能烤蘋果派,他說那才是美國人的正宗食物。
“母親第一次的成品很難吃,爸爸擔心她有挫折感,以后再也不肯做,就用一部遙控車賄賂我幫忙,我們兩個一人一口,把八吋的派吃光。后來,她越做越順手,蘋果派就變成她的拿手好菜!
“你爸真好,如果我第一次的成品超難吃,你會不會捏著鼻子把派吃光光?”
他沒回答,但丟給她一個“那還用說”的眼神。幸好,他沒說:“我會用十部遙控車賄賂村里小孩,把急性腸胃炎送給他們。”
向晴笑開懷,返身坐到他的大腿上,三個月了,他們做過比這個更親密一百倍的事。
她好愛賴在他胸口,想像自己是被他抱在懷里的泰迪熊;她好愛趴在他背上,假裝他的背是猶太人的哭墻;她好愛被他肌肉發達的大手扣在胸膛,幻想自己是被寵壞、慣壞的小公主。
她愛上他,就像爸爸愛上媽媽;她將為他做蘋果派、為他炒對味的炒飯,她要他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分鐘,不后悔生命中有個游向晴陪他走過長長的一輩子。
“我有個小我兩歲的弟弟,母親肚子里還有一個妹妹。父親叫我前鋒、叫弟弟中鋒,在媽媽要去醫院生下后衛那天,中鋒不乖,硬要跟他們一起去,而我很聽話,所以被留在鄰居家里……然后他們出車禍,四條命沒了,而我進育幼院,直到被人領養!
后面二十幾年的生活,他用簡短幾句話帶過。
向晴凝睇他。之后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能夠活到現在、活得這么自在,他絕對付出很多的努力,那份艱困哪是外人能了解的。
她圈住他的脖子,親親他的臉頰,巧笑著轉移他的心情,“木頭,我們來談個條件好不好?”
“你說!
“你去把長頭發剪掉,我來幫你生前鋒、中鋒、后衛。”
她恃寵而驕了,仗著他對她的好,軟土深掘,也不想想生小孩是她的責任,早在她簽下結婚證書時,就卸不開的責任。
可是對藍天而言,剪頭發純屬小事,雖然他已經留了它們三年。他連考慮都不考慮就直接說:“好!
*
藍天很生氣,從上高鐵開始,就氣到不行。
他打手機給向晴,想告訴她好消息,說他找到一只血統很好的古代牧羊犬,過幾天,寵物店老板會親自幫他們送過來。他還想跟她討論一下狗屋要怎么蓋,是蓋在前院、后院,還是直接讓狗狗窩在房子里面……
但家里電話沒人接,她的手機一樣沒人聽。
他才離家三天,她就鬧失蹤?她真有那么笨,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老家在哪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么簡單的道理她會不懂?
他氣到快發狂,好不容易下高鐵、叫計程車飆回家里,才發現電燈沒開,屋里黑漆漆一片,而向晴的手機丟在沙發上面。
他到車庫拿車,發現車子不在,一顆心臟幾乎眺出喉嚨。游向晴!她答應過他不開車的!
急了、跳腳了,他邁開長腿往附近鄰居家跑。
根據情報,最后一個見過向晴的人是在下午三點鐘,所以那個時候她還在家,看一眼腕表,已經九點鐘,如果去鎮上買東西,她早該回來了。
因此她不是去鎮上,那么……回娘家、北部朋友來訪……他不知道原因是哪個,只知道心被掐著、扭著、疼痛著。
怒火狂燒,臉色鐵青,嚴肅的臉孔更加嚇人,他往家的方向走,未進門先聽見屋里的電話鈴聲響起。
藍天三步并兩步往前跑,沖到電話機前,抓起話筒,未開口,先聽見向晴的哭聲。
“你在哪里?”他凝聲,強大憤怒需要意志力控制。
“我在臺中榮總醫院。”說著,她忍不住大哭,然后,在她準備陳述事件始末時,電話斷線。
很好,這下子,怒火往肚子里悶燒,把他的心臟燒成焦炭。
她出車禍了?
醫院在臺中,所以是她偷偷開車回家的時候出的車禍,那么,她還能打電話回來,表示受的傷沒有他想像中那么嚴重,但她哭得那么凄慘,而且只說一句話就斷線,這意味著什么?
她要進開刀房?她暈厥了?還是……又有意外發生?
意外,這兩個沖撞著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很努力逼迫自己沉穩下來,不斷在腦海里面做分析,但關心則亂,紛亂的心情理不出合理系統。
一路上,藍天不斷看著手機,向晴沒再打電話給他,半通都沒有。抿唇,分析丟開、沉穩拋諸身外,他擰著眉目,兇狠的眼光直視車窗。
他痛恨意外、痛恨所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他痛恨那個叫做上帝的神,有權力操控他的幸福。
游向晴,她絕對不能發生意外,她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著,他愿意用所有的東西去交換她的順遂人生。
頓時,他發現,她對他已經太重要,重要到他損失不起……
藍天想起老爹的千叮萬囑,老爹說,千萬不能讓誰變得“不能被取代”,那么他就會出現弱點,就會提供機會,讓敵人對他使出致命一擊。
這不是當初他“征聘妻子”的主因?不要愛情、不要牽系,他要的只是生產工具,可是向晴那么行,讓他在不知不覺間交心。
藍天苦笑。人算不如天算,阿豐說對了,你永遠不知道命運在你前面準備了什么大餐。
計程車開得飛快,為了想賺藍天開出來的高額獎金,司機任由腎上腺素大量分泌,把油門踩到底。
凌晨兩點,藍天到達醫院門口,而司機先生滿意地用口水沾濕大拇指,一張張數著他遞過來的鈔票。
他奔進醫院,在急診室外看見哭倒的向晴。
他的眼光像新型掃瞄機,從她頭頂掃到腳底,沒有血跡、沒有紗布、沒有任何受傷跡象……終于,提在喉嚨的心臟安份地躺回胸腔中央。
不是她,她沒事,謝天謝地……不是她,她沒事,謝天謝地……
他連續對自己喊話十次,告訴自己,她沒事,紛亂的思緒才慢慢回歸正途。
呼,吐氣,很好,她沒事。
“藍天!”
發現他,向晴跳起來,沖到他身前,兩手緊緊抱住他的腰,用力把自己的頭埋在他懷里。
他終于來了,她等了很久,等到心都酸掉,他再不出現,她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勇敢,覺得自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花木蘭,可當事情真正砸到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很弱,弱到沒有一片藍天覆在頭頂,就變得無能為力。
她依賴他,依賴得很徹底。
“發生什么事?”
他環住她發抖的身子,輕輕拍、慢慢順,順她的情緒,也順著自己的心,再說一次,她沒事,真好。
“向宇感染了,他在加護病房。”她哽咽。
“醫生怎么說?”
“我不知道,他說什么我都聽不懂,我只知道很危險、很危險、很危險……”她哭喪著臉,閉起眼睛,只想學鴕鳥,把頭縮在他身上。
“為什么不打手機給我?”
他出門前交代過,再小的事都打給他,沒有什么工作不能放下、沒有任何事比家人重要。
家人……他輕輕地吐氣,把視線停在向晴身上,家人……在那場車禍之后的現在,他又有了家人,雖然這個“家人”很愛哭,碰到小事就跳腳,可是、家人……
藍天忍不住微笑,不道德,他明了。
在老婆哭到快崩潰的時候,他還笑,這是差勁男人才會有的表現,但他沒辦法違逆自己的真心反應。
是的,他很開心、很興奮、很滿足,他又有了家人。
“我背不起來你的手機號碼!彼幻嬲f、一面捶著自己的頭。
總覺得他走到哪里都會把她掛上、帶上,總覺得三個月的生活,他們像連體嬰,從不分離。
這種情況之下,誰會多事地去背手機號碼,若不是為了四處留電話給老同學、朋友、同事、鄰居,家里的電話號碼她也背不起來。
“為什么不把手機帶著?”他在通訊錄里面寫下老公,記錄號碼,她只要一按鍵就可以打給他。
“我接到媽媽的電話,心一急,什么都不記得,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到醫院門口了。”
在那種情況下她還能把車子平安開到醫院,真是命大!陡地,藍天的心又亂跳一陣,他自我提醒,下次出門,一定要把車子開出去。
他很想把她吊起來痛打一頓,但這時候,他舍不得罵她,一個哭得雙眼比核桃還腫的女生,有權利得到優惠。
“只有你一個人在?你母親呢、親戚呢?”
他把她垂到頰邊的頭發往后撥,黑眼圈爬上她的眼周,哭壞了吧她。
再次摟她入懷,拍拍她的背,他沒有說“不哭”,他愿意她的委屈全往自己身上傾吐。
“我媽媽血壓飆高,在急診室觀察,才睡下!
“好,我處理,你坐一下,我去了解狀況!彼鲋,可他才起身,就發覺她的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角。
他回頭,看著她的手指頭,向晴對著他搖頭。她不要一個人待在這里,她已經受夠一個人擔心。
他嘆氣,沒說話,把她拉起來,小小的手包進大大的掌心。
“沒事的。”他說。
她知道沒事,都交給他了,重重的心變得輕松,藍天不是醫生,但他出現,她便相信事情會好轉,他就是有這種本能,讓人對他好有信心。
接著,他帶她去詢問向宇的狀況、接下來的醫療程序,不知道為什么,同樣的講解,藍天在,她的心定,每句每句都聽得懂了。而且最好的消息是,向宇的體溫降下來,感染獲得控制。
天亮,向晴靠在藍天的肩上,醫院里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起來,看著那么多的病人、那么多的意外發生,她說:“木頭,以后我們都不要發生意外好不好?”
“好。”
十指緊扣,她的手很冷,幸好他的手恒溫。
“我們好好照顧身體,不要生病好不好?”
“好。”
“以后我跟你去晨跑!
“好!
“這樣子,會不會妨礙你的福利?”
他沒聽懂,轉頭看她,眼底閃過疑惑。
“看美女的福利啊,很多男人去晨跑,醉翁之意不在酒!
能開玩笑了?藍天放下心,親親她的額頭!跋蚯!
“嗯?”
“你答應過我,不開車出門!
她想起來了,挺直背,細細審視他的表情,好心疼哦。
向晴兩手勾住他的脖子,唇貼在他耳際,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讓你緊張了對不對?我不是故意的,我發誓,下次一定不會再發生。”
她的急欲解釋讓他的嘴角拉出笑痕,她了解他的心焦,這點,讓他心情愉悅。
接連幾個日夜的觀察,向宇的狀況緩和下來,游媽媽的血壓也穩定、出院,藍天趁著自己在中部,安排很多事。
他接洽醫生,掌握向宇的狀況,他聘管家、護士到老家幫忙照顧外公外婆和向宇,他把向晴的親人當成自己的親人,他的好讓游家上上下下舉大拇指,稱贊他是個好男人。
加上舅舅家九口人,包括藍天自己投了十張贊成票,贊成向晴嫁給藍天,他們不知道,藍天早就被她收納在囊中,誰都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