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車,金城絕走入別館,穿過一層層、一進進的深院之后,依稀透過最后一面窗子的珠簾,看到后院小橋上站著一個人。
「縈柔?」他心一喜,低低叫出那個名字,腳下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
打開珠簾,看清橋上那道娉婷的身影后,他的眼中又掠過黯然之色,「燕子,妳不是不喜歡這座橋嗎?到這里來做什么?」
金城燕緩緩轉過臉來,表情一樣算不上好看!父,我現在覺得這座橋的名字取得太不吉利!
「是嗎?」他微微一笑,「哪里不吉利?」
金城燕用手一指橋頭的木牌,「照影橋。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鷹鴻照影來。這不好像明知道會留不住那個人,只能在這里顧影自憐似的!
走到橋邊,金城絕拉她下了橋,「在這里顧影自憐的可不是我,而是我可憐的小妹。燕子,妳還忘不了蕭離嗎?就當他死了吧!
她瞪他一眼,「說得容易,你怎么不當謝縈柔死了?」
「妳怎知我在意她?」斂起笑,他冷冷的說:「拒絕過我的女人,我才不會將她再放在心里!
「是嗎?」金城燕詭譎她笑問:「那是誰這些日子以來,要全國大小店鋪都嚴查一個姓謝的女孩子?」
金城絕面無表情的說:「妳懂什么?我找她不過是為了當初送她的一枚戒指罷了!
「戒指?你是說,你以前最愛的那枚玻璃戒指?你送給她了?」金城燕驚呼,「可是所有咱家字號的掌柜和伙計都知道你的規矩,持那枚戒指,可以隨意調撥至少十萬兩銀票,你怎么隨隨便便就送給了她?!」
「我以為要得到想要的,付出一些代價是必須的,沒想到這回卻做了筆賠本買賣!菇鸪墙^自嘲的轉回身,走到前面的茶室,一個婢女端著盤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那盤里并不是什么奇珍異果,而是一盤泛著寒意的冰沙。
金城燕好奇地看著他一點一點地品嘗,表情說不上是欣賞,倒像是痛苦,不禁奇怪。
「哥,天氣轉冷了,你怎么還要吃冰?很好吃嗎?」奪過他手里的勺子,也吃了一口,她卻立刻吐了出來,「呸呸呸,這里面放了什么!這么苦?!」
「黃連!菇鸪墙^淡淡地說,又將勺子拿了回來。
「黃連?!這又冷又苦的東西有什么好吃的?你居然天天吃它?」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這是為了提醒我自己不要忘記一些事!顾赜盅氏乱豢凇
曾經,那個女孩子很喜歡吃這冰沙,一定要澆上紅豆醬,他為了那人,費心費力忙了好多天,才把一盤被她叫做「紅豆冰山」的冰沙捧到她面前。
但是冰沙還沒有吃完,她卻被另一個男人帶走了。
從那以后,這冰沙成了他每天必吃的一道餐點,只不過爽甜可口的紅豆沙被他換成苦澀無比的黃連水。
既然甜蜜留不住那個人的心,就把甜蜜變成苦澀吧,總有一天,他希望能親眼看到她也品嘗到這份苦澀時,那種痛苦傷心的神情。
突地,有婢女在門外輕聲稟道:「公子,南城鞋店掌柜求見!
金城絕挑起眉尾,很不耐的回答,「如果是生意的事情,讓他找薛管事,不需要直接來見我!
「他說,他今天在店中見到了一位姑娘,很像公子之前交代要找的那一個,所以……」
那婢女話音未落,珠簾被金城絕「唰」一聲的撩開,只見他大步走出來,厲聲道:「叫他現在過來見我!」
那名鞋店老板躬著身走進來,頭都不敢抬起,「小的見過公子……」
「廢話少說,只說你今天見到的那個人!」他面如寒霜的命令。
「是,那位姑娘看起來很年輕,大概不到二十,模樣很是俊俏,性子比較活潑,穿的倒是普通,只是她手上戴著公子的玻璃戒指!
金城絕握緊拳,「你沒有看錯?」
「公子交代的時候,還附了戒指的圖影給所有店鋪傳閱,小人看了無數遍,不會看錯的!
「你可知她去哪兒了?」
「小人派了一名伙計追出去看,只見她上了一輛驢車,出了西城門,那趕車的人據說是西城石方村中一個賣柴的,姓王。」
「賣柴的?」金城絕顰眉凝思。
金城燕跟了過來,顫聲問:「可曾見她身邊還有什么人嗎?比如說……有沒有一個個子高高,身材很魁梧,滿臉英氣的男子?」
「這個倒不曾見到!
她赫然回頭,「大哥,你認為她是謝縈柔嗎?」
金城絕咬著下唇,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陡然邁步走出別館大門。
。
吃過晚飯,謝縈柔笑咪咪地將新買的鞋子掏出來,遞到蕭離面前,「看我幫你買了什么?」
蕭離皺皺眉,「妳又亂花錢。」
「怎么是亂花錢?你天天上山砍柴,鞋子都破了,難道我要看著你光腳爬山嗎?這雙鞋子貴是貴了點,但是老板說這種鞋子最耐穿,你把腳伸過來試試。」
她說著就將蕭離拉到床邊,按住他的腳,硬是幫他把鞋子脫了下來,可是新鞋子往他的腳上一套——咦?居然穿不上?!
這下子她笑不出來了,「我以前看尺碼看得很準的,這次怎么會算錯?蕭離,你的腳是穿幾寸的?」
「十一寸!
「唉,買小了一寸!顾粗哪_發呆,「還好那老板說可以更換,明天我就去換!
「不用了!顾昧σ坏,硬生生將鞋子穿到腳上,「鞋子踩踩就大了。」
「那怎么行?我又不想你裹三寸金蓮,這樣多不舒服啊,怎么上山走路?!」她急著要把他的鞋子脫下來。
蕭離又一伸手擋住她!肝矣X得挺好的!棺芳右痪,「這是妳第一次幫我買東西,我收下了。」
她微怔,張著嘴愣愣地看著他的臉,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在胸口滿漲的情感是感動,也是喜悅。
「……你不要這么寵我!顾窒胄τ窒肟,不由得用手打了他肩膀一下,「你看你,都快把我弄哭了!
「有什么可哭的?」蕭離莫名其妙地扳過她的臉。
她又低頭將那雙鞋子從他腳下扯下來,「這鞋子先給我,王大嬸說要教我繡字,回頭我繡幾個字在鞋子上,才會更有意義。」
「繡什么?」蕭離提醒她,「別繡名字。」
「我才沒有那么傻呢,一定要繡幾個讓你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字!怪x縈柔笑著向后一倒,靠在他懷里,「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想找一個世上最了不起的老公,但是我娘說能有男人肯娶我就算好的了,后來漸漸大了,還真的沒有一個男孩子向我表白過,我才發現自己真是很沒有男人緣。」
「妳希望男人都圍著你轉?」蕭離的聲音忽然悶悶的。
她笑著抬起頭,手指按在他堆蹙的眉心問,「我說這話的意思你不明白嗎?我是想說,現在終于有一個傻瓜肯一輩子接收我了,我該怎么辦?」
「嗯?」
謝縈柔不禁嘆了口長氣,「你不會真的是顆石頭吧?唉,我是在向你求婚,這種事情真不該由我們女孩子來說!
蕭離一下子呆住。
「你看啊,人家跟著你在這里住了好幾個月,周圍的人都認定我是你娘子,你是我相公,可是我到現在都無名無分的,你好歹讓我出門時也理直氣壯點吧?」
謝縈柔真是服了自己,別說現在是在大明,就是回到她原本生活的二十一世紀,敢正面和男朋友求婚的女孩子也實在不算多。
蕭離呆了好一會兒,伸出手在自己的懷里摸了一陣后才緩緩說:「我現在還剩下十幾兩銀子,夠辦酒席嗎?」
她啼笑皆非,又開心的一把抱住他的肩膀,「你以為這是皇上娶親嗎?我們要辦多大的酒席?不用驚動別人,只要請隔壁的王大嬸和王大叔過來喝杯喜酒就好。這么說,你是答應了?」
蕭離的大手輕輕托起她的臉,「我……原本想多攢些錢再和妳說成親的事,沒想到妳這么心急。」
「什么心急,說得好像我嫁不出去了似的!顾龑λ隽藗鬼臉,但是心中洋溢的是無限狂喜。
于是這一晚她開開心心地又和蕭離聊了好多,直到蕭離都受不了她的聒噪,強行將她按倒在床上,命令她,「睡覺!」
她卻又丟了個媚眼給他,「為什么你和我共處一室,卻能做柳下惠,從來都不對我覬覦呢?」
蕭離瞥她一眼,丟下一句,「不要試圖玩火,男人禁不起誘惑!
「我若是誘惑你又怎樣?」她故意逗他。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妳想試試嗎?」
看他漲得通紅的臉,謝縈柔便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雖然她很想做蕭離的人,不過她愿意將最美好的一次留給新娘之夜。
于是她笑著鉆進被子里,將身子緊緊裹住。
「也不怕勒死妳自己!故掚x沒好氣的輕斥,但是此刻終于可以長出一口氣了。再被這丫頭撩撥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一個把持不住,就對她做了什么。
「蕭離……」她躲在被窩中軟軟地叫他,「你很久都沒有吹笛子了!
「會吵到鄰居。」
「不會啦!」她裹著棉被又坐起來,軟語請求,「再吹一次,好不好?」
拿她沒有辦法,他只好從床頭的衣服箱子里翻山那支竹笛。
笛聲與月色相融,清冷的月彷佛也變成溫暖的色澤,映照在她秀美的臉上,將她眉宇唇邊的笑容都照得流光四溢。
他吹了許久,漸漸地,聽到她鼻息均勻,知道她已經睡著了,便止住笛音。
見被子被她踢開了大半,蕭離輕手輕腳地幫她蓋好,去關窗,忽然眼前有個影子一閃而過,他訓練多年的警惕性陡然被喚醒,目光筆直地射向那道影子消失的地方。
那影子并沒有遠離,而是在院子的一角停下,像是在與他對視。
他猶豫了一下,邁步走出大門,反手將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