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彼此在黑夜中對視了許久許久,直到被烏云遮蔽的月光緩緩撥開云霧,探出了臉,月華投灑在院子中的沙地上,也投在兩人臉上。
「見到我,你不吃驚嗎?」那流水清風一般的聲音幽幽響起。
蕭離鎮靜回答,「早晚會有人找到這里,沒想到先來的人是你。你沒有帶萬歲的人來嗎?」
「我得到消息,只不過來探查一下,怎么可能帶著大隊人馬?」月華下的金城絕,銀衫如水波般蕩漾,那雙眸子比月光還要清冷。
他是金城絕。是蕭離和謝縈柔曾經的朋友,如今的敵人。
他朝蕭離身后的房子看了一眼,「縈柔在里面?」
「嗯!故掚x的右手悄悄捏成拳,不敢對他有一絲一毫的掉以輕心。
金城絕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他這個小動作,不禁一笑。「你怕什么呢?怕我現在動手搶人?你放心,我還不至于有膽和當年燕王駕下的第一高手動手,只想問一句:她好嗎?」
蕭離眸光一動,「她恨好。」
嘆口氣,金城絕狀似惋惜的開口,「看到你們流亡在外,我實在很難過。在這種小山村里,只怕不會過得很舒服吧?我記得那丫頭很愛吃筍尖及小包子,當初為了找到這些東西,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費了多少人力財力!
蕭離定定地看著他,心中想到的盡是那女人剛才吃到自己做的菜時,滿臉幸福的笑容,淡淡地說:「吃不到那些東西,她也不會很難過!
「哦?是嗎?」笑望著蕭離,他斂起笑,深沉的黑眸里閃著顯而易見的憤怒火光!缚磥砟悻F在很了解她的心了?她既然在里面,麻煩叫她出來一下,我很想見見她!
「她在睡覺!
金城絕一怔,手不知何時握得死白!改銈儭摬粫且呀洝
「我們過幾天成親。」蕭離坦率地回答!溉绻阆胍埣恚铱梢运鸵环萁o你。不過山村簡陋,沒有上好的紙筆寫請柬!
金城絕沉默一瞬之后,猛地爆出一串響亮的笑聲,那笑聲沒來由的讓人覺得刺耳!腹,真是很好,很好,妙極的好,原來你們要成親了,看來我該準備一份大禮才是!
「不必了!故掚x面色波瀾不興!改闳羰悄茏屛覀兲ぬ崒嵲谶@里過日子,我就謝過了!
「踏踏實實過日子?」笑容一收,金城絕咬牙切齒的低咆,貴公子形象不再,反倒像是一尊封印被解除的玉面殺神!改銈冊谶@里過好日子,卻要別人在外面受苦?哼,蕭離,你該知道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所以,我絕不會讓你們過上踏實的日子!」
語罷,他一轉身走出院外,那里有一乘快馬正在等他,他翻身上馬之后,便冷著臉絕塵而去。
院子內,房門被從里面打開,謝縈柔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問:「剛才你在和誰說話?我聽到有人在笑!
「是隔壁的王大叔!故掚x牽著她走回房,「我們該準備搬家了。」
「?」謝縈柔以為自己還在作夢,怔了好一會兒后才反應過來,急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是,是……」蕭離不想讓她擔心,便找了個借口,「我覺得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很無趣,再到別處走走比較合妳喜歡嘗鮮的性子!
謝縈柔皺了皺眉,「不對不對,蕭離,你不是個善于說謊的人。剛才有人來過是嗎?是你的錦衣衛舊部?」
他的嘴唇翕張了幾下,終于說出,「是金城絕。」
她臉色登時大變,「他、他找到這兒來了?!糟了,一定是,一定是白天買鞋的時候……都怪我太大意了!」
她不停頓足責怪自己,蕭離卻一把將她泡在懷中,緊緊地按壓在胸口,像在立誓,也像在告誡自己。
「妳放心,我不會把妳交給他的。」
。
天還沒有亮的時候,謝縈柔就和蕭離收拾了一些身邊的東西,然后離開這座小村子,連和鄰居告別也沒有。
「我們要去哪兒?你有目標嗎?」謝縈柔問。
「先向東走,走到海邊,雇了船,就可以盡快離開大明,萬歲的人馬也抓不到我們了。」
「可是我們沒有足夠的盤纏去雇船吧?」
「我可以在港口找份差事,先賺些銀子;蛘哒乙粭l船,和船主說說,讓他允許我們上船干活,以換取隨船出行的資格!
她回眸一笑!负冒,你可以做個船公,我就做個船婆,或者我們兩個人可以一起做一對海賊,在大海之上乘風破浪,劫富濟貧,你說好不好?」
蕭離不禁失笑!笂吥X子里都裝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妳以為是那很好玩的嗎?」
「你啊,就是不知道浪漫,人家幻想一下嘛,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在孤島上找到寶藏,那個寶庫的密門是石頭做的,開門的蜜語就是『芝麻開門』!哈哈!」
蕭離無奈她笑著搖頭,卻又移不開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
他喜歡看她說起這些怪事時興奮又驕傲的表情,喜歡看她一會兒嬌嗔,一會兒扮著鬼臉,他全部都喜歡,更慶幸她也喜歡自己。
當她的手緊緊抓住他時,他知道自己這一生都會握住她,就像他的心跳和呼吸,一時一刻也不能離開他的生命。
謝縈柔說到一半,忽然察覺蕭離專注地凝視著自己,不覺臉一紅,「你盯著我看做什么?」
「不能看妳嗎?」蕭離難得沒有轉開目光。
「哈,看不出你這么冷冰冰的人還有一雙電眼呢……蕭離,那山下頭是什么人?」
蕭離一聽,以為是金城絕帶人來追捕他們了,立刻警覺地將她護在身后,但在看清楚后,悄悄松了口氣。
「是押解流放犯人的隊伍!
士兵們揮舞皮鞭的喝斥聲,和犯人們嚎哭的聲音混雜在一起,飄到山上兩人的耳中。
謝縈柔緊緊抓住他的衣角,顫聲道:「這樣押解,也……太、太殘忍了吧?為什么連鞋子都不給犯人穿?」
「是為了防止他們逃跑!故掚x說,「我們還是趕路吧,如果被他們發現了我們也不好!
她卻輕聲低呼,「蕭離!那人群里好像有鐵夫人!
「鐵夫人?」他不解地回頭,「妳說誰?」
「就是鐵鉉將軍的妻子,還有他的小女兒。哎呀,當年鐵夫人曾經帶著女兒入宮,我見過她們的。天!我想起來了,史書上說過,鐵夫人和鐵小姐是要充入軍中為妓的!」
她急切地對蕭離懇求,「蕭離,想個辦法救她們吧。鐵夫人才不過三十多歲,她和鐵將軍快到三十歲才有了這個女兒,叫囡囡,今年才七歲,你忍心見她們母女遭到士兵的凌辱嗎?」
蕭離微一沉吟,「這十幾名士兵都帶著兵器,只怕要救人很難!
她一咬牙,「那……我去,我是個女孩子,不引人注意,你趁那些士兵沒留神的時候,想辦法救人!拐f完就向山下走。
蕭離一把拉住她,不贊同的瞪她,「不要太慌亂,妳現在心里一點辦法都沒有,怎么救人?」
謝縈柔驚喜地問:「你肯幫忙救人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他認命的從腰間拿出一個小瓶,「妳把這里的藥沫倒在手上一點,接近一個士兵之后就向他揮揮手,他聞到之后會立刻昏倒!
「這是什么藥粉?這么厲害?」
「是錦衣衛特配的迷藥,為了對付極為厲害的犯人的。」蕭離又審視了一陣山下的情形之后才說:「妳先下去,我從旁邊繞過去,若是不能立刻救人,我們就要趕快離開,時候拖得越久,越有可能橫生枝節。明白嗎?」
「明白!都聽你的!」她燦爛一笑。
。
這日,朱棣大怒著回到謹身殿,一路狂罵,「反了反了!居然還有人敢吃態心豹子膽,光天化日劫走囚犯!」
謹身殿中目前居住的是徐皇后,她沉穩地站起身,先向他行了一禮才問:「不知道萬歲說的是什么事情?誰劫走囚犯?」
朱棣仍舊怒著臉,「今晨剛要散早朝就有人來報,說今早押解出京的鐵鉉家欽犯居然被人劫走了。妳信嗎?只是一男一女做的!」
「是所有犯人都劫走,還是只劫走了幾個人?」
「哼,都劫走還得了?只是鐵鉉的老婆和女兒被劫走了。朕看一定是鐵鉉家還有殘黨沒有掃除干凈,朕一定要徹查此事!」
徐皇后沉思片刻才再開口,「那地方是在哪里?周圍是否有人埋伏?押解鐵鉉家人出京的事情之前,是否曾經走漏過消息?」
朱棣搖了搖頭,氣呼呼地回身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這才發現屋內還有一個女孩子,「燕子?原來妳在皇后這里?」
金城燕笑著跪倒,「三天兩頭來打擾皇后,萬歲不生氣吧?」
朱棣這才露出一絲笑容,「娘娘疼妳,妳常過來走動是好的,要不是妳哥哥攔著,我還希望召妳做兒媳婦呢!
見她花容變色,徐皇后忙笑著拉過她,「萬歲別開燕子的玩笑,人家女孩子臉皮薄,再說,萬歲想把燕子指給誰?煦兒嗎?我只怕煦兒那個脾氣配燕子不臺適!
「金城絕和妳一樣的說詞,你們該不是串通好了吧?」朱棣又瞥了金城燕一眼,忽然聲音一沉!鸽蘼犝f燕子心中有人了?」
金城燕臉色再變,低頭囁嚅著回話,「萬歲別聽我哥哥胡說!
「是胡說嗎?那朕可就不當回事了,改天抓到蕭離之后,朕就把他千刀萬剮,妳可別攔著!
她一驚,忙叫道:「萬歲,別!」
朱棣哼哼冷笑!腹挥袃惹。不過燕子,朕勸妳一句,別把那個反賊當回事,就算朕不殺他,他的心也不在妳這邊。他逃走時還帶著一個宮女,只怕那個宮女和他早有奸情,否則他怎么敢冒著殺頭的危險,在朕的眼皮底下救人?」
「他只不過是一時被那個丫頭迷惑,若有機會……他會知道到底誰才是對他好。」金城燕神色黯然的說著自己也沒把握的話。
朱棣一嘆!缚上щ夼闪松习倜\衣衛暗中去查,都查不到他的所在,看來他已經出京了,說不定遠走他鄉,甚至出了大明疆土!
遲疑半晌,金城燕吞吞吐吐說:「昨天……昨天好像有人看到那名宮女了!
「真的?」朱棣倏地站起,雙眸如看到獵物的豹子一樣盯在她身上,「快說!在哪里?!」
她瑟縮了一下,「萬歲這個樣子是想殺人嗎?您若殺了她,被蕭離知道是我告的密,他肯定再也不理睬我了!
徐皇后對丈夫使了個眼色,才柔聲道:「燕子,皇上是性子急,其實皇上心中還是愛護蕭離的,也愛護妳。妳只要說出那宮女的所在,萬歲一旦找到蕭離,會勸他回來做官,不會殺他的。蕭離有功于皇上,皇上怎么能殺功臣呢?至于那個丫頭妳也不必擔心,現在屋中只有我們三人,妳還怕誰會走漏消息?」
金城燕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朱棣,才像下定決心一樣,「那……萬歲要保證真的不會殺蕭離。」
朱棣深吸一口氣,見皇后還在對他使眼色,便哼了聲,「好,朕答應妳,不殺他!
「……昨天,我聽我家分店的一個掌柜說,看到一個像謝縈柔——就是那個被蕭離救走的宮女,可能是往西域石方村去了。」
聞言,朱棣雙眸陡然綻露的精光嚇得金城燕倒退幾步,「來人!給朕傳錦衣衛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