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樣才肯走?」抽著旱煙的蕭老頭走了過來。
這老烏龜總算出面了,想貪好處又不肯背讓人說嘴的壞名聲!阜蚓膿嵝艚鹞乙质畠伞!
一聽十兩,吳婆子和兩個媳婦都臉色大變,想沖上來咬她一口。
「不成,太多了,這年頭不好,還有一家人要養活!广y子給了她一半,他們一家就過不了年。
蕭老頭搖頭。
故作不快的李景兒眉頭一顰,佯裝她也不想妥協的樣子!敢,我們各退一步,我拿五兩銀子,但我屋里的東西歸我私產,你們不能再來要!
「五兩……」他思忖了一下,想想那屋子的物事全是不值錢的玩意,拿了也無用!负冒桑≡柿四恪
「爹!」怎么可以讓她拿走「她們的」東西。
「老頭子……」老二家的肯定藏了銀子。
蕭老頭眼一瞪,不許吳婆子和大兒媳開口,雖然想省口糧,但也不好趕盡殺絕,月姐兒好歹是蕭家子嗣!肝艺f了算!
「還有,我要一份正式的和離書和斷親文書!褂澜^后患,免得日后這群吸血水蛭又找上門。
「斷親?」他不解。
「是月姐兒斷了蕭家這門親,以后她就不再是你們蕭家子孫,不論生病、嫁娶都與你們無關,從此是陌路!顾室庹f得好像處處要用錢的樣子,以絕蕭家人上門認親。
一個女孩子家,打出生就體弱又瘦小,也不知道能不能養得活,蕭老頭稍一考慮便同意了。
「娘,你怎么讓她把孩子抱走了,用米湯養養也就大了。」一聽小侄女也被帶走,老三蕭景榮面有惱色。
「留下來你養?」吳婆子沒好氣的說道。
「我一個大男人哪養得活……」不就喝點湯湯水水,哪需要費什么勁,反正也留不久。
其實蕭家老三這點小心思早就被李景兒看透了,蕭景峰的死訊一傳來,還沒想到如何為他治喪,缺錢花用的蕭景榮便將主意打到二嫂和小侄女身上,想利用她們弄點銀子花花。
寡嫂就讓她再嫁,收幾兩銀子聘金,小的養個幾年,看能不能養出好模樣,賣到那種地方也有幾十兩好拿。
再不濟賣入鎮上的大戶人家,無依無靠的小孤女還敢反抗不成,他再每個月去要月銀,讓侄女養叔叔,他這以后的日子就快活了,不愁吃喝花用。
可惜他這想法才露出一個頭,李景兒瞬間就將其掐滅了。
原本她就有意離開蕭家獨自謀生,但孩子是蕭家的,肯定不會讓她帶走,所以她在等待恰當的時機。
蕭景峰的死便是離開的契機。
一捉緊了,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李景兒的私人財物并不多,幾件換洗衣服,一副出嫁時陪嫁的銀丁香,入門時婆婆給的銀鐲子,一只半人高的背簍還裝不滿,把孩子往竹簍里一放正好,蓋上簍蓋,再加一床卷成筒狀的棉被,這便是她全部的家當。
不過她早就做好出走的準備,沒想到原主居然有一手好繡活,她在坐月子的時候便發現這件事,于是她邊休養身子邊刺繡,也讓她繡了十來條繡帕,原來的李景兒便靠了這門手藝給自己添點進項。
只是出了月子后,蕭家人像要討回本似,不斷地要她做這做那的,她幾乎是借著喂奶的空檔才能繡上一朵花、幾片葉子。
即便如此,十五文一條的繡帕在這五、六個月的時間里也讓她攢下一兩多的銀子,讓她多少有點底氣。
其實她也明白蕭家人的為人做派,蕭景峰二十兩的撫恤金不可能到她的手中,以他們的貪心程度,只怕她連銀子的影兒也瞧不見。
她一開口要二十兩便是想先嚇嚇他們,和二十兩一比,五兩銀子就沒那么扎眼,也比較好拿得出手。
五兩銀子打發一對吃閑飯的母女很劃算,三年的干旱終于迎來一些雨水,只要勤奮一些,秋收就有糧食了。
說穿了,兒子一死,媳婦孫女便成多余的,又不是能開枝散葉的孫子,以后還得賠一副嫁妝出去。
而俗話說久旱必澇,旱極而蝗,李景兒離開臥龍村沒多久,以為是天降甘霖的大雨持續下個不停,連下了快一個月,把剛開花抽穗的稻子打得蔫蔫地,早熟的稻谷還發芽了,沒法采收的爛在田里。
有條溪流暴漲,淹過無數良田,本來還能采收的作物都淹在水里,災情比旱災時節還嚴重。
本來慶幸少了兩張嘴吃飯的蕭家也遭難了,有苦難言,他們才剛高興能多收二房那一份,誰知轉眼間什么都沒有了,連那十五兩也被洪水沖走,只剩下屋頂還在的磚屋。
也算幸運的李景兒正好避開這場水患,她帶著孩子走不快,一路往北走了快一個月,順著水路不偏離。
途中她遇到一批逃難的難民,三五成群的為數眾多,其中同行之人品行良莠不齊,為了避免危險和麻煩,她和幾戶看起來友善、有孩子的人家一起走,吃住也相隔不遠。
唯一讓人有點受不了的是有一名婦人特別話癆,愛打聽別人的隱私,即使累得喘吁吁還停不住那張嘴。
「妹子,你真的被蕭家休了?」
「不是被休,是和離!估罹皟航忾_僅有的一條被褥,蓋在睡得正熟的女兒身上。
越往北走,氣候越明顯的偏涼,在臥龍村時還是熱得想喝冰水的夏天,一個月不到天氣就變了。
剛入秋,還有一些秋老虎的威力,正午時分走動仍能熱出一身汗,但早晚涼多了,穿著夏衫肯定著涼。
幸好她當初非帶條棉被上路不可,還和吳婆子大吵了一架,最后仗著年輕力氣大才搶贏,還抱走了十斤白米、十斤白面、二十斤粗糧。
這是她屋子里的存糧,她特意偷藏的。
為此,吳婆子呼天搶地的大哭,硬指李景兒偷了蕭家的糧食,可是白紙黑字的和離書上寫得清楚,又有里正和族老在場,蕭家人只能眼紅的看著她拿走能果腹的糧食。
加上孩子的重量,背上的竹簍里少說五、六十斤,但對長年負重的消防員而言根本不是問題,縱然換了一具身體,李景兒稍微加以自我訓練后,背起六十斤都十分輕松。
一些消防裝備可比這重得多了,若她背不動如何前往火線救援,一個合格的消防員要有強健的身體和強悍的意志。
而她是這一行的佼佼者,少數的女性消防員。
「意思一樣,是夫家不要的棄婦,和離是好聽一點的說法,還不是休棄。」說話的是名二十四、五歲的婦人,帶著一子一女,看得出來很久沒吃飽了,母子三人都瘦得見骨,她的丈夫正在生火,煮一鍋稀得見底的野菜粥。
「和離能帶走全部的嫁妝,被休則是凈身出戶!估罹皟浩叫撵o氣的說著,一點也沒想過要把手中的饅頭與人分享。
離開蕭家時,她手里有六兩三百二十五文錢,她盡量不吃竹簍里的糧食以防萬一,沿途買十幾顆大饅頭和幾張易保存的餅當干糧,腰上系著路邊撿的葫蘆,去籽裝水當一路行走時口渴的飲用水。
她的竹簍底下壓了幾塊肉干,趁著天黑時放入口中嚼上幾口,她需要足夠體力才能走完全程。
即便如此,她還是吃得比其他人「豐盛」,一天吃兩頓,能吃八分滿,比起全是水的野菜粥,那真是人間美味。
李景兒很冷靜的穿上有補丁的衣服,和所有難民相同的裝出三餐不濟的樣子,好像饅頭、大餅吃完了就要斷糧似的,因此周遭的百姓雖然肚子餓得很也不貪她那口吃的,她畢竟還有個孩子要吃奶。
周氏便是看著李景兒吃的那一個,她很想搶過饅頭往自己嘴里塞,她太餓了,但是她只要動手,饅頭吃不到反而會挨打,她丈夫太正直了,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許她搶奪。
所以她只能說兩句風涼話惡心惡心人一下,她自個兒不好過也不想別人太好過,大家一起比慘。
「那你現在兜里有不少銀子嘍!難怪吃得起饅頭!節M嘴酸溜溜的周氏盯著她咽下最后一口干糧,喉頭也跟著吞咽一下。
「你以為養著十幾口人的農戶能有多少銀兩,賺的錢要上繳公婆,我走時可扛不動家什,只帶著幾十文就走了,不然還用得著邊走邊刺繡嗎?」裝窮誰不會,她的確很窮。
為免被當成肥羊盯上,也是想多攢些錢,李景兒練就了一邊走路,一邊刺繡的本事,五天能繡兩條帕子,她再把繡帕賣了,用明面上的進項買口糧。
孩子還小,吃奶的,她一人吃兩人飽,其實沒花什么銀子,故而不怎么引人側目,多少避開一些麻煩。
不過難民之中也有貧富高低之分,有的還有肉吃,像她這般隱晦的便不令人注目,彷佛一滴水滴入大海中,瞬間隱沒。
「那你還挺行的,一個婦道人家背著娃娃還能走這么遠,瞧我這一兒一女瘦骨伶仃的,要沒我丈夫幫忙拎著,我連閩江地頭都走不出來!怪苁蠋Я藥追朱乓谖钦f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她是有男人的,再困難也好過帶著幼女的棄婦。
「命里碰上了,咬著牙根也要硬撐,日子總要過下去!购攘丝谒,她拉高棉被,把自己和女兒裹在棉被里,喂奶。
李景兒還是十分慶幸自個兒的好運道,名義上的丈夫未死在她生產前后,讓她有時間調理氣血虧損的身子。
當她攢了一些銀子,覺得可以開始暗中安排和蕭家斷絕關系的時候,傳來她那位有分無緣的丈夫戰死沙場的消息,一筆勾人動心的撫恤金順利地助她脫離只想把她當下人使喚的蕭家,上天對所謂的穿越人士還有幾分厚待,給了她一個「已婚」的身分,不用擔心到了年紀愁嫁人,還怕嫁錯郎,雖是無夫卻有一女,背著「寡婦」、「棄婦」的名聲,相信會讓不少人滅了心思。
「這話說的也對,我們在那邊也是沒活路,不是干旱便是洪水,要不滿天黑鴉鴉的蝗蟲,這才被逼著要往京城投靠親人!箻渑菜溃伺不,離鄉背井是為了活下去。
「你們要去京城?」天子腳下謀生不易,看似繁華似錦,實則藏污納垢,十個官兒就有七個是皇親國戚。
既然招惹不起就躲遠點,以免惹禍上身。
身為穿越人,李景兒從不認為自己適合爭斗不休的宮廷世家,或是左手鑲金、右手鑲銀,隨便開個鋪子就能賺錢如流水,王爺、皇子如打不退的忠犬環伺在身邊,深情不悔的寵著眾人眼中的異類。
那不實際好嗎!古人也是有智慧的,這些天之驕子打小就洗腦洗得很徹底,看重門第觀念,兩情相悅是很美好,但更重要的是門當戶對,即使是現代也少有貴公子娶貧家女的婚姻,就算偶然有一對,傳得轟轟烈烈,非某人不可,可是悲劇收場的也不少,更多的是娶的是某某財團的千金,就算貌合神離也死不離婚。
這就叫現實,愛情敵不過金錢至上。
所以李景兒不去空想可笑又無稽的事,她是既來之則安之,打算做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不做出頭的事以求平安度日。
「你不去京城?」周氏哄拍著小兒子的背,睡著了就不餓了,她是這么想的。
「不去,我準備往有大山的北邊去!股嚼镉泻芏嗌截,只要肯用心就不怕會餓死。
李景兒之前住的臥龍村附近也有山林,但山不高,野生的飛禽走獸少得可憐,大多被村里的小孩閑來用彈弓打、設陷阱給捉得差不多了,她想弄只山雞祭祭牙口也找不到。
靠山的地方不用擔心沒糧食,滿山遍野都是食材,山夠高、夠大便會有水,有了水便于植物生長,長草了動物便會來吃,循環的食物鏈因此產生。
以她的情形少與人往來為佳,認識的人太多,難保有一天遇上個得道高僧,一眼看出她的來歷。
天下事無奇不有,只有想不到,沒有不可能,要不然她也不會從二十一世紀的李雙景變成為人母的李景兒。
「為什么不去京城,那是個可以賺大錢的地方!贯莘鹂匆娿y子滾滾而來的周氏笑得兩眼發光。
「我現在只求安穩,孩子還小!刮雇昴蹋罹皟簲n好衣襟,讓女兒靠向肩頭,輕拍她的背。
看了一眼長得不算白胖但討喜的小女娃,周氏再看看自己快滿十歲的女兒,心有戚戚焉的嘆了一口氣!付际莾号畟,我這兩個不知養不養得大,之前沒了一個……」
之前那個孩子養到七、八歲得病而亡,所以她特別在意還活著的這兩個,為了他們從家鄉走出來,看能不能博個前程,一輩子種田哪有什么出息,只能靠天吃飯。
一提到孩子,身為母親的感觸良多,一群難民隨地而坐,每個人臉上都少了笑容,李景兒見狀把懷中的女兒摟得更緊,和幾戶和善的人家坐得更近些。
背靠樹,竹簍夾在兩腿間,她呼吸平穩的睡去。
隔日,她刻意睡得晚一點,和前往京城的難民分兩頭走,她知道往京城走沿途會有人設粥棚供食,但她不是乞丐,不食嗟來食,她習慣靠自己,用雙手打拼出將來的路。
于是,她把女兒改背在胸前,后背是竹簍,棉被一卷,綑緊,往肩頭處橫放。
只是,這個孩子是誰?
一名三、四歲,穿著改小舊衣物的小姑娘拉著李景兒裙擺,滿眼淚珠兒,不曉得哭了多久,放眼望去,四周的難民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數十名老弱的人在后頭慢慢走。
「你爹娘呢?」
眼睛紅得像小白兔的小姑娘抽噎的抹著淚。「我娘不是我娘,我爹不要我了,他們說我是賠錢貨!
!是被丟棄的小孩?
頓感頭大的李景兒哭笑不得,一個女兒她還養得起,可兩個孩子又是這種年景,她想來就覺得吃力,她苦惱極了,又不好像小姑娘的爹娘狠心將閨女丟下,這個不是娘的娘八成是后娘,這才說不要就不要了。
「姨,我餓了!
但救人為先是消防人員的宗旨,看著那雙濕漉漉的純真眼眸,李景兒心軟的取出抹上肉醬的大餅,撕下一塊遞給小丫頭,心想救一個是一個吧,也算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