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遠天略現魚肚白,天光將透未透。
一輛樸實的馬車備在帥府后門,不過半刻,一名高大精瘦的男子從后門抱出一人……被抱出的人兒,眼見像仍陷熟眠未醒的姑娘家,纖弱身子軟綿綿出不得半分力氣似,全賴男子護持。
男子抱著人小心翼翼過了略窄的后門,再輕手輕腳將人送進馬車內安置。
男子退出馬車車廂時,披風上的罩帽被車幔撩開,露出一頭銀灰發亮的散發。
他從容地重新披上罩帽,繞到馬車前座,執起馬鞭輕抽。
兩匹大馬很快地動起,在石板道上踩出清脆的格答響音,雖不能說是“悄悄”離開,也算瞞著眾人低調行事。
銀灰散發的男人帶著他的丫頭,在冬末清晨出了東海望衡大城往西邊行去,不知怎地,很有偷了美人兒私奔的氣味……這一點的胡思與亂想,令男子沉郁眉目多了些活氣,淡薄至極的嘴角亦似有若無地揚了揚。
幾是在同一時分,被遺留在帥府的第一暗衛與兩名女暗衛們發現了主子留下的一封手書。
書信里簡單寫下幾條——
第一,欲卸下暗衛身分過良民生活者,交上暗衛字牌,“天”字牌領千兩黃金、萬兩白銀;“地”字牌五百兩黃金、五千兩白銀;“人”字牌者二百五十兩黃金、二千五百兩白銀,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無主無仆,各不相干。
第二,暗衛中欲相互結成連理者,加贈宅第一處、沃田百畝、仆婢若干,地方與仆婢任君二人自行挑選。
第三,欲成親而無對象者,持烈親王府拜帖遞至京畿第一媒人紅先生宅第,必得第一媒人傾力相助。
第四,本王攜妻遠游,歸期不定,勿尋。
勿尋。
第一暗衛與兩名女暗衛十分明白,主子將狀況“不甚好”的小姐帶走,是欲替小姐“尋醫”,倘使醫不好小姐的“病”,怕是永無歸期。
且主子自個兒的狀況也挺奇詭,除了剛開始的震怒陰郁,之后就回復云淡風輕的神態,可如今的云淡風輕與以往那般又有些不同,如山雨欲來前的寧靜,風暴隱在底下,隨時可能爆發。
如今的主子若被激怒至狂暴的話……
這天南王朝將成什么樣?
這世間又會如何?
第一暗衛與兩名女暗衛盡管算是無事一身輕了,仍很莫可奈何地先天下之憂而憂了一番。
由東海出發,往西遠行已近兩個月。
春意隨風捎來,西澤大地春日里多情,馬車經過連綿無際的坡地時,能見草浪一波波打來,經過濕地黑沼時,能見無數小花生長在其間。
黑沼濕地里的小花是單純的白色,蕊心嫩黃,整大片看去是數大便是美的風景,摘一朵置在掌中時,又顯得特別憐弱。
白日時候沿著山路而行,一邊是高聳山壁,另一邊為無底斷崖。
峰回路轉間,景致不斷變換,時而上坡,時而往下,若來到兩山之間的鞍部,常見清溪與暖泉。
當然,危險亦伴隨美景而生,毒淫瘴氣仿佛會移動似,如霧氣如山嵐,若遭浸潤,輕則胸悶欲嘔,嚴重的話能要人小命。
除毒淫瘴氣之危,西澤大地多野生的奇花異果以及奇珍的蛇蝎蟲獸,越不常見、顏色越鮮艷明亮的花草生物,毒性越強大,攻擊方法和速度亦出乎人意料,實令人防不勝防。
野宿時,以馬車為央心,南明烈夜夜以離火靈氣凈空方圓百尺之地。
離火靈氣淌過的所在,毒邪不進,蛇蝎蟲蟻自然避開,人與馬匹皆能安憩。
“路上問了人,都說此地便是巫苗族聚落的舊地,帶阿霖回來看看大洪過后的聚落,看你是否能尋到一些年幼時生活過的痕跡?”
凈過今夜準備歇息的地方,他燃起小堆篝火,將已在聚落舊址里一處淺淺暖泉里泡了一刻鐘的姑娘撈起來,送進馬車內擦干身子、頭發,套上衣物。
弄妥后,他將她抱上盤坐的膝腿,鼻子不斷摩挲她的臉膚,在她耳后和頸間蹭著、頂著,留連她仿佛日漸淡薄但總能穩定他心神的身香。
但總是如此,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她身上氣味令他定神,然一嗅再嗅,失去節制,血脈便蠢蠢欲動,心與肉身便以另外一種方式狂躁起來。
隨即而來的,就是那種想狠狠弄碎她的渴望。
“聽見本王說的話嗎?”他撫著她的發絲,讓那柔絲一圈圈纏在腕上,迫得那張仍深睡不醒的臉跟著仰高,雪唇微啟,等著男人蹂躪似。
“阿霖肯定聽見了,只是懶得回應,是嗎?”俊美到不知從何時開始已偏妖異的面龐微微勾笑,將她的發扯得更緊,輕柔道:“你不醒,本王總想著該拿誰下手,翼隊的成員一個都跑不了,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再來……你覺得黛月和緋音如何?本王讓她們也一塊兒去,還有那幾位老漁夫和老匠人師傅,你挺愛往他們的地盤跑不是?你倘是走遠了,忘了歸家的路,本王讓那些人拿命去替你鋪路,看你敢不敢不回來?”
發現把她頭皮扯得太繃,他心一痛立即松手。
垂下俊龐,他拿額頭抵著她,閉起鳳目喘息,亦時不時湊唇去輕輕吻她。
“阿霖……阿霖……”
他隱約察覺,內在心思正一步步偏離正道。
墜魔的過程原來是心志的消磨。
哪天意志傾倒,他開始著手他“殺人鋪路”的大計,也就說明他已完全魔化。
像也離那一天不遠了……他模糊想著,微微又笑。
忽聞馬車外有動靜,他放下懷里的姑娘,安置妥善了才撩簾躍出。
踏進這塊已被他凈空過的地界的是一對婆媳。
老婆婆瞎了雙眼,滿面皺紋,媳婦年歲近四十,面容干干凈凈,杏眼瓊鼻,頗有徐娘半老的韻味。
見馬車上躍下的人物如此年輕俊美,卻流瀉著一頭銀灰散發,那位媳婦大娘一時間頓住,好一會兒才將事情原委相告——
原來是婆媳倆一塊兒入山采草藥和野菜,結果兩人在山里走散了,媳婦大娘費了好大工夫才尋回瞎眼的婆婆,然天色已暗,貿然摸黑下山太過危險,卻見這兒有火光,也就循著走了來。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想,能否讓咱們婆媳倆挨在火堆邊歇過一夜?在山里過夜,人多些也能壯壯膽!
南明烈沒有應允,亦未趕人,像要走要留皆隨便她們婆媳倆。
他用鐵壺吊在火堆上煮著熱茶,媳婦大娘靦眺地過來跟他討茶水,他僅揚了揚下顎,示意她自取。
媳婦大娘遂連聲道謝,用腰間竹水筒倒了些熱茶過去侍奉婆母。
南明烈亦倒了杯茶飲下,再往火堆里多添木塊,這才重新回到馬車里。
窗簾子打起一半,西澤大地的月光當真不同,映在姑娘沉眠的雪容上,那肌膚不若白日所見那樣蒼白,而是潤出淡淡皎輝。
他低首又去親親姑娘唇角,因覺那里似綻開一朵笑花。
他低聲哄道,“別急,總要耐著性子等,看她們想怎么玩……”
姑娘翹濃的睫毛在白晰的臉上投落兩彎影兒,他探指撥了撥,指尖微癢,笑意加深,那雙避開月光照拂的鳳目又悄悄竄出嗜血的異輝。
月已偏西,馬車內的人應已睡得不醒人事才對。
馬車外的交談聲音忽而響起,不知何時竟來了一名漢子,那粗嗓道——
“你們啰啰嗦嗦個啥兒勁?老子進去一刀砍翻他就是!”
“你小點聲,別這么粗魯成嗎?”媳婦大娘道。
“嘿,你不就愛老子粗魯,不粗魯你能爽快嗎?現下倒要咱裝斯文了。”
“你、你說什么啊你?”媳婦大娘嗔了聲。
“別鬧!要鬧把眼前正事辦完,你們這對奸夫淫婦愛上哪兒撒野隨便,我桑老太眼不見為凈!鄙ぢ晭牛牭贸鍪蔷氝^內家功夫的。
那粗漢哼了聲不說話,瞧來是對這位桑老太頗忌憚。
桑老太接著道:“麗娘剛才那招使得不錯,跟他討熱茶來喝時,乘機往壺里下藥,那迷藥無色無味,藥性卻極強,他進馬車前喝了整整一杯熱茶,之后就未有動靜,肯定睡死過去了。”
“我瞧那小相公發色雖奇,五官生得可俊俏了!毕眿D大娘嬌笑。
粗漢罵道:“你有了老子還想搞別的男人嗎?”
“你胡說什么呀?我是說那小相公貨色好,細皮嫩肉的,能賣上好價錢呢!
桑老太略遲疑道:“按理,他應該還帶著個人?咱們這些天一直尾隨,遠遠瞧過幾回不是?看著像是姑娘家,他總把那姑娘抱來抱去,咱瞧那姑娘從頭到尾就沒醒過!币活D!澳皇怯龅酵辛?他拐了小姑娘來賣?”
粗漢嘿嘿笑了兩聲!坝鐾械购茫蹅內硕,他就一個,賣他一個不夠咱們分,把他拐來的那姑娘一塊兒賣了。嘿嘿,如若是個模樣嬌美、奶子好捏的,老子先睡她幾天消消火再賣不遲……。〕羝拍,你打我做甚?!”
“應付老娘一個你都不夠力了,還想消哪門子火?混蛋!”媳婦大娘發火了。
“你都能看上那個小白臉相公,老子怎就不能搞搞那個嫩貨?!喂,住手,別打了,老子讓著你,你還蹬著鼻子上臉啦?!”
桑老太冷聲道,“按老規矩,馬車里的財物,誰先拿到算誰的,你們盡管鬧,我桑老太先取去。”
“那可不成!”、“沒這回事!”
粗漢和媳婦大娘雙雙沖將過來,急著要擠進馬車內。
可不是說笑的,這位俊俏相公用的東西可真真地好,身上袍子顏色雖樸素,料子可都是上等貨,尋常地方買不到。
再有,他那條腰帶上嵌著一顆鴿蛋大的黑曜石,真真價值連城。【瓦B今夜煮茶的鐵壺也是老匠人手藝打造的,更別提那茶葉,清香溫潤,好喝得不得了,都不知他馬車里還藏多少好東西呢,怎可落人后?!
厚重的車簾子一掀,三人同時擠進,三聲凄厲的慘叫亦同時響起——
“眼睛!咱、咱的眼睛!”、“啊啊——老子的命根子。 、“臉!我的臉!”
車簾子掀開不過一息,三人“砰、砰、砰”地全數倒地,身上同時被取走一小部分東西,當真是小部分而已——
桑老太一雙眼珠子掉出,捂著兩個血淋淋的窟窿哀嚎。
粗漢胯間的整一副陽物被撕扯了去,夾著雙腿在地上痛滾。
媳婦大娘眼睛以下薄薄一張臉皮不見了,生生被撕剝下來。
哀嚎與尖叫聲實在太吵,南明烈額心一直作痛,此時更不痛快,一小縷金紅火流化作梭子形狀,颼地一下橫穿三人喉頸,同時劃斷三人聲帶。
……安靜多了。
他躍下馬車,落地無聲無息,靜靜欣賞這三人痛得滿地打滾、嚇得屁滾尿流,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的駭然表情。
嗜血的火獸得到喂養,稍稍解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