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弼本姓上官,是國師上官羿的堂弟。
上官家自開朝之初,即是護國國師,血液里帶著玄人的血統,承襲國師之位的上官人都身負天賦,代代守護皇朝,雖說曾有數代沒落,但在三代前,上官家又再次受到皇朝重用。
而他雖非國師,但也有天賦,且令他極為困擾,逼得他從小就戴上手套,隔絕碰觸,以免讀透人心,探知過去。
聽說,上官氏的祖先以血祭換得天賦,可此舉卻累及后代子孫,上官家人成親之后,便是惡夢的開始,許是血祭所致,上官家人難以開枝展葉,成家后亦難獲二子,他的父親與國師的父親因為是雙生子,所以算是例外。
但,他的母親生下他沒幾年后便病逝,父親隨之,而他的伯父前國師上官振則在用盡天賦后迅速老化,退隱至城外后山里。
上官家人,注定孤老。
“王爺、王爺,那是什么?”
嬌軟的嗓音喚回李弼難得出走的心神,垂眼便見一個只到他胸口的纖瘦身影,又跳又蹦地指著眼前的慶典花車游街陣仗。
“丫頭,妳真吵。”他斥著,唇角卻帶笑。
她身穿歡喜日特有的馬甲式服裝,襯不出玲瓏有致,而是瘦削,可偏偏她熱情洋溢,活力十足。
“王爺不是說,有問題盡管問的嗎?”她撇了撇嘴,有點埋怨。
為了參加歡喜日,他丟給她這套衣裳,說穿了才要帶她去,逼得她硬著頭皮穿上,可是沒有水餃墊,她胸前好空虛,只好多穿幾件襦衫稍稍掩飾。
“本王說妳可以問,可沒說妳問了,本王就必須答。”他哼笑,走在御道邊上,閃避熙來攘往的人潮。
盡管以手套封住了碰觸探知過去的能力,但這些年來,他仍是愈來愈厭惡與人碰觸,就算擦身而過,都令他不耐。
“王爺,你往這邊走就看不到了!绷嗥鹑挂o,舒雪尹吃力的跟在他身后,可是他走得好快,她根本追不上他的腳步,不一會,兩人中間早已相隔大段距離。
“怎么,摔人時虎虎生風,現在倒像個小老太婆慢步了?”李弼在前頭等了半晌,才見她自人潮里鉆出,氣喘吁吁地來到他面前。
“我會柔道,不代表我走得快!睕]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好嗎!
“過來這里!币娝煲痪砣肴顺保麌K了聲,探手將她拽到身旁。
“哇,人真的好多!彼艨跉狻
“這是皇朝盛事,當然人多!彪m說是未婚男女的日子,但近年來的慶祝儀式愈來愈花稍,莫怪皇城里萬人空巷,只為了一睹豐采。
“可是,怎么還沒有人跳八德舞?”
“至少要天色微暗才會開始。”他繼續往前走,刻意放慢腳步。
“那我們這么早來做什么?”
李弼停下腳步,橫睨著她!笆钦l吵著本王要趕緊來的?”
“……我不知道晚一點才開始啊!彼÷暦瘩g。
“還是要回去了?”他勾起不安好心的笑。
“不不不,我瞧前頭好像有市集,很熱鬧似的”她指著御道往南的方向。傻子才會笨得現在回府,現在回去,就別想出來了。
她教他柔道,他才帶她出門,要是回去,他肯定會說教一次只換一次出門,她覺得她已經慢慢摸透他的性子了。
這男人脾氣不算太好,被她摔過,而他救過她,也整過她,表示他是一個一報還一報的人,但只要不惹惱他,他也是會笑的,還不算難相處。
李弼看向遠處萬頭攢動,立即想要走人。
然而,眼前的小人兒眼巴巴祈求著的模樣太有趣,眸中的光芒從期待變成只要他不走,就是背信忘義的小人。她用鮮動的表情明著罵他,他卻壓根不惱,反倒是被逗得心情大好。
“走吧。”他噙笑走在前頭。
已經有許多年沒參加過歡喜日了,這種節日注定與他絕緣,他也不屑參與,但既然她有興趣,陪她走一趟倒無妨。
“王爺。”
“嗯?”
“你身上有沒有銀兩?”
他橫睨過去。“妳要做什么?”
“人家想吃那個!
李弼看向她所指的方向!啊瓓吔衲陰讱q?”
“吃糖葫蘆也要分年齡嗎?”舒雪尹微愕,覺得這個世界好麻煩。
“那是娃兒在吃的。”
“我今天是娃兒!睘榱顺蕴呛J,她不介意當三歲小孩,使出嬌軟娃娃音。
李弼啼笑皆非。“雪尹丫頭,妳似乎忘了妳不過是本王的奴婢。”
“奴婢不能吃糖葫蘆嗎?”
“……得了,今天本王心情好,就破例賞妳!彼呦蛸u糖葫蘆的小攤,買了一串給她。
“爺,成親了嗎?”小販熱情問著。
“沒。”他淡道,垂眼看著接過糖葫蘆,滿足的瞇水眸的女人,不覺跟著勾笑。
“欸,那就趁這大日子趕緊行動吧!毙∝溈聪蚴嫜┮,擠眉弄眼,明示得很清楚,然而瞥見他腰間并無佩帶扇子,不禁又問:“爺今兒個忘了帶扇子了嗎?”
微攏起濃眉,李弼沒回答,徑自朝旁走去。
舒雪尹聽見對話,跟在他的身后。“王爺,您怎么沒帶扇子?你不跳舞嗎?還是你成親了?”
他不耐地回頭瞪她。“妳瞧見本王寢房有女人嗎?”
“沒!彼灾呛J,嚼得很愉快!巴鯛敿仁俏闯捎H,為何不跳八德舞?還是王公貴族是不跟百姓一道玩的?”
“妳的話太多了!彼赖馈
“……嗯。”她垂眼繼續吃,跟著他的步伐走,瞧他悶不吭聲地走在前頭,不禁微微失落,總覺得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
金雀皇城為三重城,如鳳展翅歇伏在蜿蜒山道上,以皇宮南門永雀門為南抵三重門的御道。最內圍的是皇宮,第二層則是王公貴族居所和各式朝廷內制所,到處可見團金打造的家徽團飾,最外頭則是外城,屬于百姓居所,棋盤式的街景整齊劃一,坊市齊列街衢市招。
而慶典市集就從外城的御道至內城門這段,整整有數公里遠,處處旗幟飛揚,喧鬧不休。
正當兩人走過一個攤子前,忽地聽見有人說:“姑娘請留步。”
舒雪尹頓了下,向右看去,那是一個老者,他身前擺了一張桌子,旁邊插了支寫著“鐵口直斷”的旗子。
“我?”她指著自己。
“姑娘可否讓老夫看掌紋?”
“……我沒有銀兩!边@種錢,她是沒臉開口跟那男人要的。
“無妨,老夫只是覺得姑娘面相極怪,想要印證罷了!
“欸?”她想了下,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潤白手心。
術士見狀,長長的灰白眉毛動了動,隨即把上她的脈。
前頭走了大段路,等了半晌的李弼一臉不悅地走到她身后,正要開口斥責,卻見術士疑惑連連地搖著頭。
“怎么了?”舒雪尹問。
“姑娘,妳……”他抬眼看著她的五官,仔細看著每個細部,沉吟著,“這真是絕了,老夫看相數十年,從未見過妳這樣的面相!
“到底怎么了?”哎呀,怎么這么會賣關子,勾得她心癢癢的。
“姑娘是尊貴之人,萬人之上啊。”
“是嗎?”她苦笑,確定他絕對是騙錢的術士。
“可是,姑娘不像個短命之人,但命偏偏已是絕了!
舒雪尹聞言,暗笑在心,笑這術士好會作戲,絲毫不之身后的男人已面泛薄怒。
“荒唐術士,她若命絕,又豈會站在你面前?”李弼惱聲低斥。
術士看向他,不惱不怒,笑吟吟地道:“爺兒看起來就知道必定是華貴一生,現在若非高官之位,也必定是權貴之身!
“那又如何?”他身為鳳凌王,鎮守皇城多年,若有百姓識得他,專說些馬屁話,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命無妻緣,注定孤老!
他緊抿唇,還未動怒,便聽見身前的小丫鬟先聲奪人!袄舷壬阏f這樣的話可就重了。”
“老夫向來是知多少,說多少!卑淹嬷L須,術士態度從容。
“老先生,你知道多少人會因為術士之言而把自己搞得一籌莫展嗎?所以不管是真是假,老先生說話都應該斟酌!
“老夫受教!
“王爺,我們走吧。”她愛笑的臉這會不悅地擰起,走了幾步之后,忍不住又說:“王爺,術士之言,聽聽就算了。”
李弼垂眼看著她義憤填膺的小臉。已過數日,她臉上的瘀青早已散得差不多,在夕陽底下,她粉顏清透,五官清靈,但明顯的不悅讓她的五官幾乎皺成一團。
“妳以為本王會在乎嗎?”
他從不在乎自己會孤老,那是打他得知自己有天賦時,便不變的命運,他從不在意。
看他緊握成拳的手,舒雪尹認為他只是在逞強。“王爺,不管怎樣,命是天定的,運是掌握在手中的,改運改的是脾氣和個性,脾性一改,就會走向不一樣的路子,所以術士說的話,參考就好,別放在心上。”
孤老兩個字聽起來就很顧人怨好不好,老先生真過份,竟挑些聳動的字眼,存心要人不安。
“本王不在乎!彼厣,眼中多了一絲溫柔。
“不在乎就對了,像他說我早已命絕,哪有這回事?我不就站在這里嗎?”她攤開雙臂,無所謂地聳聳肩。“王爺,你瞧,我像個萬人之上的尊貴之人嗎?”
“不像!辈幌穸堂,更不像尊貴之人,她傻得很徹底,教他逗得很愉悅。
一定要回答得這么快嗎?“……那不就對了?代表他說的一點都不準!
“本王說了沒在意,哪由得妳這么多嘴解釋。”他哼了聲,再無怨氣。
瞧他微勾笑意,舒雪尹這才放心的跟著笑了。
“還想吃什么?”他走在前頭,隨口問。
“我瞧瞧。”她跟在他身后四處張望,看有什么好玩好吃的,然而愈往前頭人愈多,個頭嬌小的她被人潮擠向后頭,雖然想要往前,但是卻連鉆也鉆不過去。
完蛋,她不夠高,看不見王爺在哪里,想往下鉆,又好怕不小心被踩死,她一點也不想當短命人,她還沒回家,還沒看盡皇朝盛世的綺麗世界啊~
“妳到底要本王等妳幾次?”淡聲在她頭上落下,舒雪尹才剛抬眼,便發覺他主動牽上她的手!坝袝r瞧妳精明得很,有時偏又蠢到令本王發怒!
她無聲喊冤,掌心一片溫熱,恍若有股暗流,教她一路暖進心窩里。雖說今天出了太陽,但是其實溫度還是偏低,就算走了大段路,她穿這樣還是很冷的。
而他的手很暖,暖得教她粉頰發燙。
“王爺,這兒、這兒!崩枭偾卣驹诓贿h處一家鋪子前,不斷朝李弼揮著手,然而待兩人走近,瞥見兩人牽著手,他幾乎瞪瞎了眼。
“公孫呢?”
“她還在前頭忙著,得要等到入夜才有閑。”黎少秦吶吶地說,目光直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
“是嗎?”李弼自然的松開手,狠瞪他!斑杵在這兒做什么?”
“王爺請到里頭!泵偷鼗剡^神,他才趕緊請主子入內,在臨窗的位置坐下。
舒雪尹也跟著入內,發現這是一家茶肆,非常清雅,以竹簾隔出桌次,透著淡淡竹香,令人感到神清氣爽。
她很自然地坐在李弼對面,而黎少秦這時已經傻到不想多說什么了,他覺得最近眼前出現好多幻覺,好困擾。
“欸,御鳳郎大哥,你腰間那把扇子好特別,能借我看嗎?”
聽見她的稱贊,黎少秦又忘了方才困擾的事,很驕傲的說:“妳這丫頭真識貨,這可是皇上賜給我的烏柄扇,上頭的山水畫可是皇上的真跡,可是我往后要留給我的子孫后代當傳家之寶的。”他抽出扇子遞給她,不忘囑咐,“小心點,別弄傷了!
“我會的!彼斏鹘舆^手,慢慢地打開扇面,古色古香的山水潑墨畫在扇面跳躍著,恍若可聽見小溪潺潺,山風呼嘯。“哇,這扇子很不錯呢,扇面是紗黏的,很珍貴呢!
她喜歡扇子,起源于母親故事里的八德舞,教她不斷幻想持扇跳舞到底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不過,一路走來,她也察覺到每個男子腰間都有扇子,只有王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