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兒可得意了,雖然身子虛弱得讓她得像過去一樣,成天躺在床榻上,即使偶爾坐起身或下床走走,不消片刻又會被催上床躺下休息。
但是身旁換了個伴,感覺就是不同,更別提這個伴還是之前始終對她視若無睹、避之惟恐不及的冷青龍。
唯一讓她覺得比較難忍的就是那三餐端來、苦不堪言的湯藥了。
“小翠,幫我偷偷端去倒掉好不好?”瞪著托盤上的瓷碗,她出聲求道。
“不行,小姐。”
十七歲的小翠原是跟在娘身邊的丫鬟,平時極好說話,對她這個小姐總是有求必應,將她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唯有牽涉到她病弱的身子時,脾氣硬得氣人。還是先前負責照料她的小紫順她的意些,總不敢違逆她的命令,可惜因她上回發病沒照料好她,而被姨娘遣離調至別苑。
“拜托也不行?”她有氣無力的繼續掙扎。
小翠看了她一眼,柔聲問:“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請夫人過來?”
“你威脅我?”
“奴婢不敢。但夫人交代過,如果小姐不肯乖乖用藥,就差人去請她過來!
小翠一臉恭敬的回應。
蝶兒生氣的瞪著她,不再出聲,卻也將雙唇閉得緊緊的,一副抵死不從的倔強模樣。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
“還是要奴婢差人去請冷公子過來?”小翠沉靜了一會兒,忽然輕聲問。
蝶兒瞬間瞪大雙眼,立刻沖口道:“我喝!彼挪灰屗匆娝懶〉臉幼樱凑皇呛韧霚幎,屏住氣息,咕嚕咕嚕的就吞下去了。
小翠微笑贊道:“小姐真乖!比缓髮責岬臏幎酥链策叄昧藯l帕子,服飾小姐坐起身來,將湯藥喝得涓滴不剩。
“吃顆松子糖就不苦了!狈畔聹幫耄〈溱s緊將盛著點心的茶盤遞上。
蝶兒苦著臉,快速撿了顆糖塞進嘴里,皺著眉頭好一會兒才逐漸松了開來。
房里安靜了一會兒。
“他呢 ?”蝶兒忍不住開口問 。
小翠按捺住微笑,不必問也知道小姐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她總覺得小姐好像特別在意冷公子,盡管冷公子對小姐總是冷冷淡淡的,一點也不像堡里的少爺們對小姐那般忍耐與疼愛。
小姐很喜歡冷公子。
“冷公子正在用膳。”她恭敬的回答。
“他吃飯怎么這么慢?”忍不住嘟囔。
按捺不住笑,小翠背過身端起托盤說:“奴婢這就去看看冷公子吃飽沒,如果吃飽了,立刻請他過來!
“好,你快點去!彼荒樒炔患按。
小翠無聲的笑著,端著托盤出了房門,而躺臥在睡榻上的蝶兒則帶著一臉可愛的微笑,與迫不及待的表情盯著房門,就等那人 出現。
今天,她還要他講故事給她聽。
歐陽爺爺有告訴她,只要她乖乖吃藥,把病治好了,就可以去好多地方玩。
歐陽爺爺還說江湖上有好多好好玩的地方,她一定會喜歡,不信的話可以問冷哥哥,因為冷哥哥都去過。
“真的嗎?”
當時,她聞言立刻看向站在一旁的他,他卻抿了抿唇才點頭,她開心的微笑了起來,然后歐陽爺爺又說:“你要乖乖躺在床上養病,無聊的話就叫冷哥哥跟你說說江湖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也可以叫他講故事給你聽。冷哥哥很會講故事喔。”
之后,他每天都會進到她房里來,雖然看起來還是不太想理她、有點討厭她的樣子,但是卻不會像之前那樣悶不吭聲的不理他,反而是有問必答。
他跟她說了很多好玩的地方——當然都是她問他答——告訴她哪里開滿了漂亮的花,哪里有著這世上最漂亮的船,還有哪里的紙鳶最漂亮,還有好多好多的事。
她好喜歡聽他講話,更喜歡看他講到精彩處神采飛揚的模樣。
她記得有一次他說到有趣處還咧嘴笑了,讓她雙眼發直的突然覺得他真的長得好好看,比任何一個哥哥都好看。
房門“咿呀”一聲的被打開,她立即笑容滿臉抬眼望去,卻只見到小翠而沒見到他。
“人呢?”她問。
“回小姐,冷公子出堡去了!
“出堡去了?”蝶兒的小臉一呆!俺霰とツ睦?”
“奴婢不是很清楚,只聽說要離開一陣子!
一聽見“離開”兩個字,蝶兒驚得迅速從床上翻坐了起來。
“小姐!”小翠嚇得趕緊沖上前扶住她,怎知她接下來的動作竟是想下床。
“小姐,你要做什么?你還不能下床,必須躺著休息!
“我要去找爹。他不能離開,我的病還沒好,他不能離開!”
“冷公子只是離開一陣子,他還會再回來的。”小翠趕緊解釋。
蝶兒卻用力的搖頭,慌亂的說:“不會的,他不會再回來了。因為他不喜歡我,因為他討厭我。”說著,她陡然面無血色的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伸手按住胸口便昏厥了過去。
“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嚇奴婢呀,小姐!”小翠被嚇壞了,扶著突然失去意識,虛軟的癱在她臂彎里的小姐,她驀然揚聲大叫,“來人呀,快點來人呀——”
又一次,邵家堡里德人差點被蝶兒的發病嚇壞了。
短短的半個月內,她竟然發病了兩次,比以前沒接受醫圣治療前更為頻繁、嚴重,這讓大伙不禁要懷疑這醫圣之名,該不會真如歐陽缺自己所說的只是“江湖謬贊”吧?
不過懷疑大伙都只敢放在心里,而不敢說出口,畢竟醫圣可是大伙最后的希望,如果連這最后的希望都放棄了,他們的蝶兒該怎么辦?
“如何?蝶兒她沒事吧?”一見歐陽缺診察結束,邵嘯天立即問。
“邵堡主請放心,蝶兒小姐只是情緒過于激動,加上上回發病,身子尚虛,一時之間才會昏厥過去,并無大礙。”歐陽缺說。
“真的嗎?”三堡主夫人擔憂的問,看起來有點不信。
“夫人,歐陽先生會這么說就表示是真的,他沒道理要欺騙咱們。”邵三爺安撫的拍拍妻子的肩膀,然后目光銳利的看向歐陽缺,微笑說:“是吧,歐陽先生?”
“當然!睔W陽缺哈哈笑道,覺得這邵三爺還挺像只笑面虎的。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蝶兒好端端的為什么會情緒激動?”邵嘯天質問服侍的丫鬟小翠。
小翠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悔悟的顫聲道:“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告訴小姐冷公子出堡的事,小姐以為冷公子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情緒才會突然激動起來……”
此話一出,房里一片靜默。
“沒想到起因竟又是小徒。”過了一會兒,歐陽缺搖頭嘆息,“邵堡主,老朽真是慚愧。”
“你們到底在說什么?”邵三爺第一個忍不住出聲問。
三堡主夫人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后開口說:“看樣子,咱們的蝶兒喜歡上冷公子了。”
邵三爺呆了一呆,遏制不住的放聲怒吼道:“什么?”
“小聲點。”三堡主夫人輕斥。
自古,疼女兒的父親總是沒辦法接受女兒有喜歡的人這件事,邵三爺也不例外。只聽他壓低聲吼道:“什么喜歡?蝶兒才幾歲而已,別胡說八道。”
倒是邵嘯天堡主,這個蝶兒的親生父親,在一陣呆愕與一陣復雜表情過后,反倒露出了若有所思與計量的神情。
“歐陽先生,不知冷公子是否已有婚配?”他出聲詢問。
“大哥?”邵三爺驚聲叫道,臉上盡是震驚與難以置信的表情。
“尚未?”歐陽缺回答。
“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然冷公子尚未婚配,不知歐陽先生覺得蝶兒如何?配不配得上……”邵嘯天話未說完,便被激動的三弟打斷。
“我反對,大哥,蝶兒年紀還小,現在談這個還太早!鄙廴隣敶舐曊f。
“只是訂親,并未要她現在就出嫁!
“現在訂親也太早了!彼麍詻Q反對。
“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邵嘯天沉聲道。
見大哥一臉不由分說的表情,邵三爺真是又悶又氣,身為蝶兒生父的大哥的確有這個權利決定女兒的婚配,但是他也是蝶兒叫了快十年的爹呀,難道就不能也擁有一點表決權嗎?感覺悶氣就要臨近爆發點,他抿緊唇瓣,不發一語的轉身離開。
邵嘯天不是沒看見三弟不滿,也知道他為何生氣。事后他會向他解釋自己這么做的理由,眼前最重要的還是得先為蝶兒爭取到這門親事才行。
“歐陽先生,不知您意下如何?”他又問。
他記得歐陽先生說過,像蝶兒這類先天性的心疾要治愈是不可能的事,任何靈丹妙藥都只能達到緩和病情的效果而已,換句話說,這心疾是要跟著蝶兒一輩子的,就跟蝶兒她親娘一樣。
這么一來,若要蝶兒永葆安康,最好的方式及時幫她找個懂醫術的夫婿,端看這一點,這世上除了醫圣唯一的關門弟子冷青龍之外,還有更適合的人選嗎?更別提蝶兒也喜歡他了。這便是他此刻正在打的如意算盤。
歐陽缺也不是白活這六十年,腦筋一動便想通邵堡主想結這門親事的原因。
他轉頭看了下躺在病榻上的小女娃,她的長相長得還挺福氣的,雖患了先天性心疾,卻不像是個短命之人,好生調養照顧的話,要活個五、六十年應該不會是難事才對。況且她還是邵家堡的掌上明珠,這個有著雄厚財力、聲名遠播,又受江湖正派人士贊譽有加的邵家堡……
沉思了一會兒后,他點了點頭:“就這么辦吧。”
“意思是您答應這門親事了?”邵嘯天頓時喜形于色。
歐陽缺點點頭,“但是有件事,老朽想讓邵堡主知道!
“歐陽先生請講!
“青龍七歲之后才跟著老朽,七歲之前的事他已全不記得,老朽并不清楚他真正的身世來歷!
此話一出,房里頓時陷入一片沉靜之中。
邵嘯天從沒想過這事,一位能讓醫圣收為徒的少年若不是名門之后,至少也是身家清白,沒想到……
“歐陽先生是如何遇見令徒的?”他沉吟半晌后,出聲詢問。
“八年前的冬天,在一間破廟里遇見的,當時他身染重病,醒來后一問三不知,老朽見他可憐,便將他帶在身邊,之后發現他聰明機智,便轉收為徒!
“那他的姓名?”
“因為是在寒冷的冬天遇見的,老朽便為他取名姓‘冷’。至于青龍兩字,則取自他身上的一塊青龍玉佩!
“青龍玉佩?”
“嗯!睔W陽缺輕輕地頷首。“老朽想,那塊玉佩極有可能和他的身世有關,所以這幾年行走江湖,老朽也曾明查暗訪過,卻始終一無所獲。”他嘆息道。
“那是怎樣的一塊玉佩?”邵嘯天好奇的問。
“色澤清潤,通體碧綠,無一雜質,是雕工細致的上等翠玉。”
“這樣的玉佩應該 不像一般尋常人家會有。”邵嘯天若有所思的沉吟。
“老朽也這么認為。邵堡主還想結這門親事嗎?”歐陽缺問他。這是個不是大好就是大壞的賭注。
邵嘯天沉靜了一下,然后緩聲開口,“既是歐陽先生愿收為徒,又傾囊相授之人,邵某自當信得過其品行,至于身世,反倒不那么重要。歐陽先生當初在收徒弟時,不也是這么想嗎?”
歐陽卻微微一愣,不由自主的呵笑出聲,“邵堡主說得極是!
“那這件事就一言為定了?“
“好。待小徒回來,老朽會向他說明!
邵嘯天滿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