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身體有沒有好一點?”長幼尊卑,梁佑先還是分得清楚的,他站穩身子后立刻跟哥哥請早安。
“尚可,謝謝三弟關心!绷撼叵獪\淺地笑著,清俊疏朗,側過身子有禮地道:“三弟進來坐嗎?”
“我瞧著這院里倒是空氣新鮮得緊,不如大哥……”未竟的話語被某人惡狠狠地瞪得消了音。
“你……你瞪我干嘛?”
就說白目永遠都是白目,不要指望他哪天就機靈了,少爺的病才剛剛好,怎么可以在這清晨又到院子里吹了涼風?
“三少爺想必是忙的,不如……”腰間的軟劍“啪”的一聲抽了出來,晶瑩瑩、寒森森地筆直指著院門,明示!
“呃……”梁佑先被那泛著藍光的劍給嚇得咽了好幾口口水,努力半天才勉強擠出話來:“我……我還沒跟大哥……你小心點,那劍可不是好玩的!”見那劍尖危險地反覆在他眼皮前晃過,他發現自己沒用得腿有點抖。
誰不知道大哥身邊的梁曲是個膽大到沒邊的人,任何人的面子都不會給,潑辣直接到讓許多人都恨得牙癢癢的,一身尖刺讓人無計可施。
“曲兒,給三弟倒杯茶!睅еσ獾脑捳Z從旁邊傳來,堪比天籟,讓梁佑先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地從嘴里往肚子回落。
誰都知道梁曲最聽大哥的話,也只聽他的話。
“是。”梁曲果然低眉順眼地應道。
梁佑先剛慶幸那把劍離開他的鼻尖,可一記冷光掃過,又低又危險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地響起:“三少爺……渴嗎?”
“喝!”他嚇得低呼一聲,猛地彈起來倒退三步,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曲兒。”梁池溪無奈又好笑,輕輕地喚著。
梁曲依言不再理梁佑先,抬腿往房內走去。
那個不中用的家伙巴巴地忙跟了進去,完全忘了自己先前還舍不得進屋。
屋內沒有一絲久病之人的污濁之氣,淡淡的中藥味是散不掉的,混著墨香與紙氣,這樣的氣息在梁池溪的書房,分外好聞。
裊裊升起的茶煙中,清香四溢,梁曲先為少爺端過一杯,并再次確認今兒早上的涼風尚可,吹不到少爺,這才為梁佑先奉茶。
“謝謝曲……呃……”剛出口的話被瞪了回去,梁佑先幾分委屈地將那個名字吞回去。
為什么只有大哥才可以喚她曲兒?不公平!
“三弟近來可好?”梁池溪對這一幕已經非常熟悉,微笑地望著弟弟問道。
“好,不過父親最近讓我跟著二哥學做生意,唉,大哥你是知道的,生意上的事情又復雜,我一點都不喜歡,每天都煩得要命,就連大哥這里都沒有機會來!
不來最好!梁曲在心里冷笑,這三少爺每次都說少爺是梁家的異類,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梁三少爺的生母六姨娘早逝,而老爺梁翰遠雖然子息并不豐,只有三個兒子,可他對子女似乎是一點都不稀罕。按理說這三個兒子應該是明爭暗斗,爭著將自己的才能在梁翰遠面前表現出來,雖然家產將來輪不到庶出的兒子,可梁池溪這樣的身子擺在那里,他一死,這家產是誰的,可就不好說了。
偏偏梁佑先不會,說好聽點他是性子單純,說難聽點就是胸無半分城府算計,還對做生意深惡痛絕,幾次當著梁翰遠的面大放厥詞說無商不奸、無利不起早之類的話。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就是那種典型的紈褲子弟,胸無大志,每天只喜在外面閑逛,怎么可能讓梁翰遠喜歡得起來?更何況在梁翰遠的眼里,除了二姨娘養的二少爺梁佑家還算成器,別的兒子都沒有絲毫的地位。
梁佑先在梁家成不了威脅,可他卻經常被別人當槍使,尤其是……梁曲的眼眸沉了沉,除了小心伺候,也別無它法,因為梁池溪對自己的弟弟一直都和顏悅色,只要他們來,他就會高興。
“那三弟可以跟二弟好好學習,二弟做生意素來是不錯的。”
何止是不錯,梁佑家可真是完完全全的梁家子孫,生意手腕高超,頭腦清晰敏捷,將梁家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就連老太太都感嘆道:“佑家做生意像足了梁家人,可惜,是姨娘養的。”
一句話,道盡了所有,自古嫡庶有別,出身和家世是一個人最重要的。
商不如仕,所以梁家希望可以出一個讀書人;庶不如嫡,所以哪怕梁翰遠再不喜長子,嫌他身子太弱,可他是正房唯一的孩子,梁家的長孫,這是鐵錚錚的事實,無法否認。
“二哥那人從來都是黑口黑面,連句話都不說,大哥,你不知道跟在二哥身邊壓力有多大……”接下來不出意外是三少爺大吐苦水時刻,旁人除了“表演”傾聽,沒有別的事情需要做。
總結下來就是,梁佑家要求嚴格,梁佑先卻生性散漫無追求,兩個個性完全相反人的湊在一塊兒,可想而知。
梁曲第七次看向沙漏后,再看看坐在一旁始終耐性十足面帶微笑的少爺,終于忍不住開口:“三少爺是不是該回自己院里了?”
“大哥你是不知道……呃……”正說得起勁的梁佑先被她冷不丁地打斷,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委屈地說道:“我不過才說一會兒,你就趕我走……”
梁曲抬手很直接地指著沙漏,“你不是才說一會兒,你是說了整整半個時辰!敝虚g沒有任何停歇,連茶都不需要喝一口,可他不累,她家少爺都累了,她家少爺的時間很寶貴的,不是這樣拿來浪費的好不好?
“你還計時……”更委屈了,“都沒有認真聽我講,你不知道我這段日子……”
又要開始了嗎?梁曲皺著眉,“三少爺,你自個兒剛剛說每天辰時要跟二少爺去鋪子,現在可快過卯時了!
“什么!”這時辰怎么過得快?
“我們院的沙漏沒壞,三少爺你還是回去準備準備吧,遲了,二少爺未必高興!
看見那個三少爺跑過去搖沙漏,梁曲真想搖頭,難怪他在梁家從來沒有被人視為威脅,把這樣的人當成對手實在是……嘖嘖嘖,梁翰遠每次看到這個兒子,只怕頭很痛吧?
“哎喲,真是快來不及了!大哥……”求助的眼睛望向自己崇拜的大哥。
“三弟就先回去吧!
“可我話還沒有說完!
他還沒說完?都說半天了,梁曲這次不是想,而是直接翻白眼。
“等三弟閑了再來坐!
一句話立刻讓梁佑先眉開眼笑,依依不舍地看著某人,“那我走了……”
“三少爺慢走!绷呵苯舆^去打簾子,送客意味很濃。
真是的,也不說舍不得!梁佑先磨磨蹭蹭地走到簾邊,望著她清麗的容顏剛要說話,“啪”地一下,摔下來的簾子差點砸中他的臉,反應過來之后,看著在眼前晃悠的簾子和院子里的蒼天古木,他明白,他真的是……被送客了!
“少爺,你還是回房休息一下吧!闭媸堑模煤靡粋悠閑的清晨,被某白目攪和得干干凈凈,最不可原諒的是還害少爺勞神!
“別忙!绷撼叵种棺∷帐氨P的動作,“我有話想跟你說,曲兒。”
“少爺要說什么等休息以后再說,我現在很忙!彼胝f什么,她心里都猜到了,她的頭低下去,手里的動作更加快。
“唉……”淺淺地嘆息,“曲兒,三弟其實人很好!
她的眼眶發澀,頭垂得更低,桌上收拾茶杯的響聲打破了書房的寧靜,凌亂而心慌。
“他的性子很純粹,這樣的人適合……”
“少爺!”她猛地抬起頭,明亮的大眼里除了隱隱的淚光還有熊熊的怒火,可就算再氣,她也沒辦法對她的少爺兇,但,還是好氣!
“我不想聽這些!”
太執著了!梁池溪有幾分傷腦筋地望著她,太過了解她固執起來可以有多倔強,雖然這倔強她從來不會對他使,可她會對她自己使,最終苦的,還是她。
看著她眼里點點的淚光,他指尖微抬,想要為她……
“大哥!”一聲興奮喚聲打斷了室內莫名的氣氛,剛剛才走的三少爺又竄了回來。
梁曲胸中的怒火“噌”地一下被瞬間點燃,“三少爺又回來做什么?”語氣又兇又直接,雖然不至于遷怒那么沒品,但態度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可梁佑先習慣了她這樣的態度,根本就不在意,“我剛剛在路上,突然想起來,我還沒有跟大哥講我今天來的目的!
搞半天他老大說了足足半個時辰,還沒有講到重點就是了!她瞬間明白了梁佑家為什么會對這個弟弟嚴格到苛刻了,完全是被逼的。
“三弟要跟我說什么?”輕柔的話語,阻止了梁曲一觸即發的怒氣。
“是這個!绷河酉葟难g掏出一個小荷包,獻寶似地將它遞向梁池溪,簡單的素緞繡著祥云圖樣的深色荷包,男子用的東西,沒有任何花哨。
可卻在中途被粗暴地攔截……
“三少爺這是什么?”梁曲一把推開那荷包,不讓它有接近少爺的機會。
“你推什么推?”梁佑先立刻受辱似地吼,“難道你還怕它有毒會害了大哥不成?”
這可說不定!
“是又怎樣?”她很爽快地承認。
“你!”這丫頭簡直是讓人恨不得想將她……
梁佑先俊美的臉皮立刻有點發紅,他有點狼狽地低頭,扯開荷包,“這個是百草丹,專門用來治喝藥后口苦,調理胃口的。我知道大哥這幾個月每天喝藥肯定嘴里沒味兒,特地尋了來給大哥,你居然還懷疑我!”太侮辱人了,太傷自尊了!
“百草丹?”梁曲望著他手里的小瓷瓶,眼眸深沉,又開始了嗎?
“就是百草丹!”梁佑先氣急地低吼,“我還特地拿著去了藥堂,請大夫看過、驗過,真真就是百草丹!對久病之人調理胃口極好,我自己也試過藥,這才拿來給大哥,誰知被你這樣想,我真是白操的心,不要拉倒!”哼!他快要氣炸了。
“多謝三弟關心!绷撼叵獪\笑著安撫氣得跳腳的弟弟,“曲兒只是擔心我,我代她給你賠不是,你不要生氣!鞭D頭看了梁曲一眼,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從梁佑先手里拿過荷包。
見她接了,梁佑先的心情才慢慢變好,“大哥你記得服藥之后含一粒,這個清清涼涼的,可提神了!
“好,謝謝三弟!
再次送走梁三爺后,梁曲一手拎著荷包,一只手緊緊地捏著桌角,用力到快將梨花書案給捏穿了。
梁池溪望著她那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指間,實在是不忍心,抬手握上去。
她松開緊握的指怔怔地抬頭望向他,她的少爺,眉毛英挺,眼眸清澈而溫柔,高高的鼻,線條優美的嘴唇雖然失去顏色,可卻還是分外好看,她的少爺這么好、這么溫和,為什么有的人就是不死心?
不能原諒,絕對不能原諒!
一聲長嘆之后,他唯一能說的,只有那句話:“曲兒,不要太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