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明白晉王為何對丁樂樂那么有信心,事實上,就連朱晉棠自己都不明白他怎會這么輕易就答應(yīng)她的要求?
此時,他已回到書齋,坐在桌案前,將答應(yīng)丁樂樂的事告知負(fù)責(zé)王府安全的聿寬,讓他得以吩咐下去。
“王爺對丁大夫真有信心,允了她這么大的自由!
孟均內(nèi)心是矛盾的,他當(dāng)然希望丁樂樂能夠醫(yī)治好楊苓珊,可是想到她那么年輕,還真有點(diǎn)不可靠。
朱晉棠沒理他,而是看著在一旁沉默的聿寬,“你怎么看她?”
聿寬直言,“小的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大夫,想藥方還得四處走動才行。”
聞言,朱晉棠莫名的又想笑。沒錯,他也不曾見過。
那種自在與天然的坦率,不卑不懼,整個人古靈精怪中透著一抹純真,嘴上功夫過人,卻又不讓人討厭,也真是奇葩。
斂了斂思緒,他再問了孟均,得知她所需要的病歷資料,梁老太醫(yī)已讓人全部整理送到燕云軒后,他這才將心思放回桌上一幾封各地探子送過來的信函。
沒想到,聿寬卻在此時又上前一步,拱手后頓了一頓,才吸口氣道,“稟王爺,業(yè)州的事已有消息,就在王爺剛剛?cè)ヌ酵麠罟媚飼r,快馬來報!
他見聿寬表情凝重,心中已有了答案!皸罟媚锏念A(yù)知夢是真的!
這話讓孟均驚異的瞪大了眼,“怎么可能?!又一次……不對,是第幾次了?她真的是神仙轉(zhuǎn)世的嗎?”
聿寬也不知該怎么回答。半年多前,楊苓珊就突然向主子示警,說她作了預(yù)知夢,還說從小到大這樣的夢不多,但每次都會成真。
她說了幾個預(yù)知夢,事后,都證實真有其事。
而在兩個多月前,她又說夢見太子看中業(yè)州的上萬畝地,那里多是農(nóng)家,但太子強(qiáng)制命地方官徵收,要建造夏宮,此舉引得民怨四起。
但百姓怨的卻是晉王,因為夏宮是皇上要太子瞞著晉王秘密擇地建造的,作為晉王二十六歲的生辰禮。
在夢境里,她清楚的見到農(nóng)家們被砍殺,血流成河。
“王爺,楊姑娘的夢境都是真的,加上地方官又派衙役封路、禁止百姓跨區(qū)告官,不用一個月,血流成河的事恐會成真!表矊捳f得很沉重。
聞言,孟均也傻了。事情怎么這么棘手?!
朱晉棠心頭悶悶的。父皇寵愛他,曾在父子倆私下相處時,直言想將帝位傳給他,但皇后及擁護(hù)大皇子的朝臣亦虎視眈眈的盯視著,迫使父皇即便貴為天子,也得顧及朝堂上的和諧,在各方壓力下,只好照歷代傳承方式,立大皇子為太子。
然而,從古至今,立了太子不代表皇子間不會再有明爭暗斗。
所以,父皇安排一些暗衛(wèi)貼身保護(hù)他,隨著他與太子年紀(jì)漸長,這些暗衛(wèi)中,有些成了探子收集各地情資,而太子除了很努力的抹黑他的名譽(yù)外,也不忘在其他皇弟間布下耳目、暗中監(jiān)控,就怕他們也有爭位的企圖。
孟均見主子一臉凝重,在震驚過后,他也反應(yīng)過來,“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又不是不知道太子有多討厭王爺,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全是在作戲!
“皇上自然清楚,皇上如此做,是想藉機(jī)提醒太子,帝心在王爺身上,他若有別的心思,就得擔(dān)心太子的地位不保!表矊捓潇o的分析。
“皇兄不得不從命,卻又不想委屈自己,只好做點(diǎn)解氣的事,倒也像是他的作風(fēng)。不過,在事情傳出來前,他肯定是做到滴水不漏!敝鞎x棠說。
“這事的確被滿得嚴(yán)實,業(yè)州百姓全成了囚犯,不得進(jìn)出,沒想到楊姑娘作了預(yù)知夢,還向王爺預(yù)警!
孟均一說完,就擔(dān)心的看向主子。如果理性點(diǎn),讓擁有這種能力的女子當(dāng)王妃,等于讓王爺搶占先機(jī)、多一道護(hù)身符,可是他們認(rèn)識楊苓珊也不是一、兩年,思及過往,她囂張跋扈的模樣,他打心里就無法喜歡她。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我不認(rèn)為這是什么預(yù)知夢!敝鞎x棠抿抿唇,“何況,相爺仍在我跟皇兄兩方勢力間擺蕩,也因此,他的消息比誰都靈通,若是相爺派人通知楊姑娘也是有可能的!
孟均跟聿寬身為朱晉棠最信任的好友、侍衛(wèi),甚至是幕僚,對此一席話卻不怎么認(rèn)同。
朱晉棠也清楚這只是他的猜測,但他不愿承認(rèn)她有預(yù)知能力,在她身上,他敏銳的感到一種被人算計的無力感,彷佛他最終將成為她手上的傀儡,任她擺弄。
朱晉棠薄唇微抿,示意孟均磨墨后,他執(zhí)起狼毫筆,迅速的修書一封,將信箋放入信封,交給聿寬,“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業(yè)州,一定要親自送到地方官手上!
“是!
接下來的日子,丁樂樂在為楊苓珊把脈煮藥膳之馀,就是努力的翻看將她房間占了大半,堆成一座座小山高的病歷。
曉研想幫忙,但丁樂樂不希望讓府里任何人察覺到她是為了師父才進(jìn)府的,畢竟師父現(xiàn)在下落不明,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事,這府里上下誰是敵誰是友她都傻傻分不清楚,還是小心為上,也就沒讓曉研幫忙。
每I天,她都抱著一大疊的手寫病歷到床上、到桌前依序的看,希望可以從中發(fā)現(xiàn)師父留下的訊息,以及楊苓珊中的到底是什么奇毒?
日子一天天的過,終于在這一日,丁樂樂看完師父在王府治療的手寫病歷。她又從其中挑出一些病歷及藥方,一一擺放在視線所及的位置,這一忙又是兩、三個時辰過去了,她揉揉疲憊的雙眼,再一次從字句間重新排列。
師父是治療到第三個月才發(fā)現(xiàn)楊苓姍的病癥有問題,開始在病歷上利用師徒常玩的“摩斯密碼”留下訊息。丁樂樂從中搜尋字句后,是愈看心情愈沉重。
“小姐,你怎么坐在桌上呢?”
房門口突然傳來曉研的聲音。
丁樂樂一抬頭,一見她要踩進(jìn)來,急道:“小心,別踩臟了!
聞言,曉研跨過門檻的右腳懸著不敢踏地,她目瞪口呆的看著從地上延伸到床鋪上,全是一張張攤開的病歷,連走的地方都沒有,難怪主子要坐到桌上去了。她屏著呼吸,小心翼翼的踩著空隙走進(jìn)。
“這是——”她突然襟聲,因為丁樂樂將手指擺在唇瓣上,朝她揮揮手、示意走近。
她緊張的走到桌旁,丁樂樂才低聲跟她款:“我發(fā)現(xiàn)師父留給我的訊息,但其實內(nèi)容都差不多,顯然師父也沒把握我會不會來找她!彼悬c(diǎn)心虛,她跟曉研撒了點(diǎn)謊,但她不希望曉研也跟著擔(dān)心。
“有留就好,是什么?”她急問。
“依照訊息,我得先找到過去被師父當(dāng)成寶貝的那本“疑難雜癥大全”。但我們先前就在這屋里找過了,根本連本書都沒有!倍窐愤@時的沮喪是真的,若找不到,哪看得到師父在里面留下的其他訊息。
“那我們要到哪里找醫(yī)書?”曉研也頭疼了。
“真是好問題,書啊,書——”丁樂樂的眼睛突然一亮,她立刻跳下桌子,但一腳踩在師父寫下的病歷時,她又急得蹲下身,一邊小心的收拾著,一邊看著也蹲下來幫忙的曉研。“我想到王爺?shù)臅S,那里藏書不少,我今晚就摸進(jìn)去晃晃!
曉研愣了愣,收拾的手一停,“不行啊,那里是最大的禁區(qū),小姐干么不直接去借就好?”
“你傻了啊,那尾死鯛魚天天找碴,我這時大刺刺的去借醫(yī)書,不就代表我無法可想,才借醫(yī)書找靈感?萬一他藉故找梁老太醫(yī)去跟王爺說什么,那可怎么辦?”丁樂樂邊收拾病歷,邊移動腳步,“我現(xiàn)在是主治大夫,那尾死鯛魚是副的,一旦交換位置,我不就慘了?我還奢望那三個愿望呢,萬一我找不著師父時,就靠那三個愿望來要求王爺了。”
“也是!睍匝谢腥淮笪虻狞c(diǎn)點(diǎn)頭,又開始收拾病歷。“所以小姐今晚改去夜探書齋了,那小姐一定要很小心,那個叫聿寬的,給人的感覺冷冰冰的,怎么看都覺得他不好惹!彼÷暤恼f著。
丁樂樂莞爾一笑,“晚上不是他在守門,你放心!
曉研大大的松了口氣。不知怎的,她對聿寬就是莫名的感到恐懼。
丁樂樂對聿寬倒沒多大的想法。事實上,她這段日子白天、晚上都忙,根本沒時間多想其他的事。
白天,每每到碧水閣把完脈后,她便藉著想藥方之便,明目張膽的東晃晃、西走走,大約摸清楚王府各院落廂房的位置。
朱晉棠的冠柏院居中,楊苓珊的碧水閣在右邊,她跟梁侑聰師徒的院落在更右下方,這些全是禁區(qū)。如果只在非禁區(qū)走動,倒不會迷路,但要在這有著亭臺樓閣、假山流水、回廊花徑的大禁區(qū)走,肯定會在繁復(fù)的路徑中繞到昏頭轉(zhuǎn)向。
可她每晚為了打探師父的下落,硬是將這區(qū)的彎彎繞繞給搞清楚了,這才能在入夜后左避各崗哨、右閃巡夜侍衛(wèi),還得小心藏身的暗衛(wèi),當(dāng)然,她更慶幸自己的功夫不錯,不然早就被發(fā)現(xiàn)了。
這么多夜晚,她最常逗留的自然是碧水閣,她一身黑衣躲墻角或趴屋檐偷聽楊苓珊有沒有提起關(guān)于師父的事,但楊苓珊從不曾提及,說最多的是對朱晉棠的愛有多執(zhí)著,兩個丫鬟都輪番勸著,然后楊苓珊就嗚嗚嗚的哭,害她好幾回都只能打瞌睡。
不過,現(xiàn)在有了新線索,她的精神都來了。
思緒翻飛間,她跟曉研來來回回的收拾病歷,又堆成一座小山放在墻角后,兩人隨即來到院落后方的小廚房,丁樂樂打算煮個面吃,待會兒還得去碧水閣把脈,替楊苓珊弄點(diǎn)小湯藥或藥膳。
由于朱晉棠規(guī)定大夫得自己監(jiān)控藥湯,丁樂樂索性也不吃王府伙食,自己開口要食材,就她跟曉研烹煮食物來吃,倒也自在。
此時,橘紅夕陽斜斜照入廚房,爐火上正煮著一鍋水,主仆倆邊聊邊準(zhǔn)備食材,打算烹煮一道補(bǔ)身又養(yǎng)氣的蛤刷絲瓜面線。
就在切切洗洗時,丁樂樂聽到某人的腳步聲,但她當(dāng)作沒聽見。
接著,某人就不請自來的敲著門板。
丁樂樂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誰了,再加上這討厭的敲門板聲,她頭也不回的道:“鯛魚兄,來蹭飯嗎?”不是她壞心,而是這家伙天天挑這時間來。
“本太醫(yī)姓魏名漁向,而且,我吃飽了。”魏漁向咬牙切齒,雖然他有幾回真的是聞香而來的。
“‘刁魚’出沒,曉研,這里交給你了!倍窐窡o奈的放下菜刀,回身看著還是氣得牙癢癢的魏漁向。
曉研強(qiáng)忍住笑意,對最近老是從對面小院子過來的魏漁向也算熟悉了。
其實他不難相處,只是話里對楊姑娘多了份呵護(hù)不舍,對她家主子的意見也就多了,偏偏她家主子口才一流,總能辯得他氣呼呼的離去。
不意外的,曉研聽見前方小廳里傳來魏漁向的嗓音,他針對丁樂樂今日午時的藥方提出質(zhì)疑,更對她近日以食療為主不以為然,但丁樂樂丟了一句藥食同源、是藥三分毒,再引經(jīng)據(jù)典,指出每種食物皆具有“四性”、“五味”、“歸經(jīng)”,如何除寒助陽、降火補(bǔ)氣、如何發(fā)揮收、降、補(bǔ)、散、軟等藥理效用,依病癥活用,藥食結(jié)合等等,她滔滔不絕的說著,讓魏漁向招架不住的臉色蒼白、差點(diǎn)沒口吐白沫,最后,在曉研端了香噴噴的晚膳進(jìn)來時,他垂頭喪氣的離去。
主仆倆笑咪咪的窩在廳堂內(nèi),享用好吃的蛤蜊絲瓜面線,丁樂樂再去了一趟碧水閣,完成晚間的把脈,又花了半個時辰,弄了份藥膳讓曉研端過去后,她便洗漱一番,早早上床,好養(yǎng)足精神去夜探書齋。
午夜過后,丁樂樂醒過來,立即掀被下床,一墻之隔的曉研也聽到動靜,套好外衣走了過來,細(xì)心的侍候丁樂樂束發(fā),再替她穿上一身夜行裝、蒙了面,“小姐請小心!
“放心!彼⑿Φ呐呐臅匝械募绨,越窗而去。
但月光下,丁樂樂卻感到莫名的心慌,或許是因為目的地是超級禁區(qū)。
她忍不住想起朱晉棠,他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但一張臉帥得奪人心魂,捫心自問,那的確是會讓人心動的臉孔,讓她每看一回,心跳便“咚咚咚”的失了序。
思緒間,丁樂樂小心翼翼的在夜色掩飾下,穿過回廊,左彎右拐的來到書齋。一個低空飛掠,她趴在屋瓦上方,瞧著四下有無人時——
“有刺客!”不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句急吼。
丁樂樂臉色一變。誰?這時候來湊什么熱鬧?!
月光皎潔,不僅激烈的打斗聲即起,就連幾個在屋檐上方飛掠的身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更不妙的是,好幾個身影竟邊打邊往她這邊來了,啊啊,她本想裝死趴在屋瓦上的說……
驀地,數(shù)十枚暗鏢“休休”的射過來,她立即來個滾三圈,再倒掛屋檐,正要趁機(jī)施展輕功回燕云軒時,竟然還有另一堆人在前方打得激烈。
該死,這可是她回院落的必經(jīng)之路!不得已,她只能往另一邊繞,不想一道勁風(fēng)竟無預(yù)警的朝她掃過來。
丁樂樂險險閃開,一回身,對上來人那冷如獵豹的犀利目光時,她陡地一驚——糟糕!誰不好遇,竟讓她遇上晉王了!
逃。《窐妨⒓词┱馆p功往另一邊的荷花池掠去。
朱晉棠飛掠而上,只見月光下,一身段窈窕的纖細(xì)女子藉著荷葉,蜻蜓點(diǎn)水的輕踏飛起,又如飛鳥般輕巧且迅速的飛到另一邊,他立即追了過去。
天呀,她的輕功是師父認(rèn)可的強(qiáng)耶,晉王要不要這么可怕?丁樂樂緊張萬分。
剛想著,一道夾帶著冷凝殺氣的掌風(fēng)又襲來!
她暗叫不好,快快提氣,穿梭在一座又一座的院落花園間,各院落的燈火也隨著他們這二則一后的追逐,一一亮起。
拜熟悉地形之賜,丁樂樂跳上爬下的東拐西彎,迅速的鉆進(jìn)竹云軒,在搖曳燭火下,她一把揪住縮在墻角顫抖的魏漁向,粗魯?shù)乃ο蚓o追在后的朱晉棠——
“救命啊——”面無血色的魏漁向嚇得緊緊抱住朱晉棠。
朱晉棠繃緊著臉,用力將哇哇大叫的魏漁向拉開,緊追著那名刺客掠出的窗口竄去,但皓潔月光下,哪還有對方的身影?
另一邊,一大批侍衛(wèi)手持火把匆匆趕來,其中,聿寬與孟均更是急問朱晉棠可有受傷。
“沒事!敝鞎x棠說。
不過,那名刺客是誰?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而且對方似乎對王府的地形非常熟悉,得以靈活的在夜色中穿梭,現(xiàn)在仔細(xì)想來,那身形似乎很像某人……
可能嗎?朱晉棠的神情頓時凝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