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冬末這一發燒,整整燒了一個星期才退,其間斷斷續續地醒來又昏睡,乖乖地吃藥喝水,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偶爾睜眼,看見了他,那個總是在她身旁照顧她的男人,她甚至不想弄清這男人究竟是淺羽還是英樹,就只是單純地配合著吃藥喝水,然后閉上眼睛睡覺。
她很想睡長長的一覺,很長很長,長到讓她忘了所有的事,最好燒掉她的記憶,燒掉那被心愛的男人狠狠欺騙拋棄的難堪與痛苦,或者,醒來之后有人可以對她說——那不過是場夢罷了。
如果可以這樣多好?
在病中,她一直如此企盼著。
可惜天不從人愿,再不想面對的現實,也終有要去面對的一天——
這日,她終是在長長的一覺中醒了過來,讓人開了窗,那窗外的櫻花也像要探進屋里瞧她一眼似的,似乎枝椏都長長了些。
空氣聞起來特別清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想起什么似的,便往那丫頭看了過去。
“你是新來的?叫什么名字?”看上去這丫頭的年紀應該跟她相差不遠。
丫頭聽了趕緊上前一步,低頭小心應道:“小姐,我叫紫兒,是齊藤家新進的丫頭!
“本來的丫頭呢?”
紫兒搖搖頭!斑@個紫兒不知道。聽說前頭那幾位是因為侍候小姐侍候得不好,這才全換了一批新的!
舞冬末輕輕蹙了眉頭!爸暗难绢^全換了?”
“聽說是這樣的!弊蟽盒⌒÷暤卮鸬馈!靶〗,你醒了,我這就去回一下大少爺和老爺,他們超擔心你的,尤其是大少爺,天天下課后都來守著小姐到天亮呢,就怕紫兒沒把你照顧好!
聞言,舞冬末好笑地看著她。“你不是新來的嗎?怎么知道來看我的是大少爺還是二少爺?”
紫兒偷偷抬起頭來瞧她一眼!靶〗悖闶情_玩笑吧?你都要嫁給大少爺了,天天來看你的自然是大少爺啊,何況二少爺身邊總跟著香子小姐呢,也不是太難認……總不至于,二少爺故意裝成大少爺來看你吧?”
這丫頭究竟在胡說八道什么?
舞冬末才剛覺得清醒的腦袋,突然之間又被她搞暈了,一時之間竟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剛剛說什么?我要嫁給大少爺?”就算是新來的丫頭,這樣的認知也未免太夸張了吧?她明明是二少奶奶,大家都叫她二少奶奶……
想著,舞冬末的腦袋瓜像是突然間被雷劈到!
她愣愣地瞪著紫兒那丫頭,還沒開口問話,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道溫柔好聽的低嗓。
“你終于醒了,舞冬末!饼R藤英樹俊美的臉龐帶著淡笑,深黑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他看起來精神奕奕,哪有天天守她到天亮的疲憊模樣?甚至,他看起來比以前又更俊了些。
舞冬末淡淡地撇開眼,腦袋嗡嗡的,她在面對他時更不能思考了。
齊藤英樹轉頭吩咐紫兒。“你叫廚房弄點適合小姐吃的過來。”
“是,大少爺。”紫兒乖巧地應聲去了,走時不忘替他們關好門。
齊藤英樹走到床邊坐下來,伸手去握舞冬末露在被子外的手,她一驚要縮手,他卻硬是握著不放,力道拿捏得很好,她既掙不脫,他也不會弄傷她。
舞冬末抬眸瞪著他,雙眼又是氣又是惱!澳氵@是干什么?”
“原諒我,舞冬末。雖然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可原諒,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原諒我,為了救淺羽,我不得不這么做!饼R藤英樹握著她的手,眼神真摯地看著她!跋嚷犖艺f好嗎?說完了,你要打要罵都隨你!
舞冬末瞪著他,眼眶瞬間便被霧氣給填滿。
她不想聽!一點都不想聽他是怎么計劃欺騙她的!可如果不聽,她覺得自己更像個呆子,都已經傻傻地被騙了這么久,總得搞清楚前因后果吧?
她咬唇!澳阏f。”
看著她,齊藤英樹終是把事件的前因后果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比說一則童話故事還要簡單許多,短上許多。
舞冬末的眼淚卻一直沒停過……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
他身上清新的抹茶皂味,他總愛連名帶姓地叫她,他知道她心情不好時愛吃辣,吃辣時愛喝檸檬汁,他身手了得,武藝非凡,在必要時可以馬上假裝他是淺羽,轉變得如此自然……一切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因為他就是在臺灣的淺羽,她以為愛的是淺羽,結果他根本不是淺羽,而是齊藤英樹。
他對她好,關心她,照顧她,是因為愧疚,因為他拋棄了愛他的她,把她親手送給弟弟當老婆。
他不愛她。
一點都不愛她。
接近她的目的就是為了欺騙她的感情,讓她傻傻地、癡癡地愛上他,再嫁給他的雙胞胎弟弟淺羽。
“我哥也很愛我,為了我,他什么事都可以做……”
她想起很久以前,他在陽明山上自我介紹時說過的話。
原來,他當時說起的哥哥,就是他自己呵。
是啊,他為了弟弟什么都可以做,而她舞冬末對他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讓她變成了傻子、笨蛋,被他輕易丟掉舍棄的可憐蟲。就因為她善良好騙,所以他騙了她,就因為她勇敢又堅強,所以他絲毫不需要考慮就棄了她,打算騙她一輩子,讓她愛著別的男人一輩子,完完全全當她是個傻子!
她如何原諒他?
一想到她全心全意愛著的男人,是如此踐踏她的心意,她的人,她的一生,她就痛到快無法呼吸……
自始至終,齊藤英樹一直握住她的手不曾放開,看著她淚流滿面,看著她哭得泣不成聲,看著她梗在喉間近乎痛苦的嗚咽,他握著她的指尖也越來越緊。
“哭出來吧,不要憋著,大聲哭出來沒關系!彼话褜⑺M懷中,緊緊地擁住她!岸际俏业腻e,你打我罵我兇我都沒關系,對不起,我是個壞蛋,你恨我討厭我都是應該的,但請你原諒我好嗎?我也是不得已。”
若不是不得不做,他也不愿意欺騙她。
若不是怕她知道了他的欺騙,會像現在這樣痛這樣受傷,他又何必苦苦隱瞞?
對她,他有愧,也有心疼和憐惜,就算他知道此刻的她定是傷透了心,恨透了他,可比起之前那段日子,只能默默在一旁看著她,憂心著她的笑容越來越少,如今可以這樣擁著她,對他而言卻是慶幸呵。
至少,他可以親自守護著她,不必再假手他人。
至少,他可以做到疼她愛她,不必再讓任何人傷害她……
雖然,他似乎才是那個最傷她的人。
想著,他的心也隱隱作疼起來……
曾經以為,自己的心夠狠夠冷夠硬,不會輕易讓誰入了心,可偏偏這個女人卻不知在何時何地一腳便踩了進來,那樣的漫不經心,卻又深深地印在他心底。
是在那陽明山上的那個吻開始?
還是在她為了他跪在那千年梅樹下的堅強身影開始?
抑或是看著她為他生了場病,落了病根,卻不愛惜身體,常常想著要照顧他這個“大伯”,為他送湯送水又堅持要幫他搽藥開始?
不管他的身分是淺羽或是英樹,她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卻什么也不能為她做,這讓他痛苦壓抑得幾乎要得內傷……
他不痛嗎?
痛的。很痛。
只是假裝沒這回事……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跟她在同一個屋檐下好好地生活下去,當她是弟妹,而不是他的女人。
“放開我,齊藤英樹!蔽瓒┯挠牡亻_了口。
不想在他的眼前大哭,如果可以,連眼淚都不想在他面前流,那看起來太可憐、太沒骨氣。她明明該對他大吼大叫大罵,甚至揍他幾拳的,為什么要可憐兮兮地在他面前哭給他看?
她不要他可憐她……
同情、愧疚,她都不想要!
“嫁給我吧,舞冬末,讓一切回到最初的那個點。”他的頭抵著她的,盯著她的淚眼輕輕說道。
聞言,她笑了,從唇邊淡淡的笑花轉成臉龐上一大朵的笑靨,淚卻在她的頰邊撲簌簌地滾落。
“嫁給你?”她笑出了聲,笑到淚跟著一直掉!澳阍谡f什么笑話。魁R藤英樹,你當我舞冬末是什么?你手上操弄的棋子嗎?想要時就取來下,不想要時就丟到一旁,端看你大少爺的心情?”
“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想要娶我是因為你愛我吧?騙了我一次不夠,還要再騙一次嗎?”
他說他有可能真的愛上她了,她也不會信吧?
可他知道她愛他,一直都愛著。
“我是真心想娶你為妻,給你一輩子我的愛!
“我不希罕!
“舞冬末……”
“放開我!
“我知道你愛著我,很愛很愛我,不要賭氣好嗎?你可以用一輩子來恨我、折磨我,但我想娶你是真心的,我想跟你在一起過一輩子……”
“我不會嫁給你的,齊藤英樹!彼男鴾I!爸辽龠@一輩子我絕不會嫁給你,因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恨你,好恨你,恨死你了!巴不得你從我眼前消失,永遠永遠都不必再看見你!
齊藤英樹的心狼狠抽痛了下,盯著她的眼,閃過一抹哀傷。
他終是松開了他擁著她的雙臂,從床邊站起。“你身子剛好,這幾日多休息,多吃點東西補補身子,我再來看你!
說完,他轉身要離開。
“等一下!”她喚住了他。
他回頭,看見舞冬末伸手解下了脖子上的那條定情項鏈,手一揚便將它往窗外丟去——
“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想必這鏈子也并非真的是你母親留給她媳婦的,你跟我的唯一聯繋,現在再也沒有了。”她決絕地道。
這代表,她舍棄了他的愛。不,是舍棄了她對他的愛,連一絲一毫的不舍都不想要擁有。
“好好休息!边是說了一句,齊藤英樹這才轉身離開。
他走了,她躲進被子里嚎啕大哭,那哭聲一聲一聲地傳出來,連那樹上的櫻花都似要哀傷地落下。
送食物過來的紫兒,在門口不遠處看見了大少爺齊藤英樹,正要招呼行禮,他卻跟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就讓她放肆地哭一回吧。
就算她的哭聲讓他心痛,那也是他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