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人,醒來之后該做些什么?
岳紅綃雖然不很清楚,但也明白絕對不是談軍務、指揮仗要怎么打、兵力如何部署……
“敵方此處兵力較弱,由此進襲可減少傷亡,事半功倍。曹先鋒,你就帶著三千兵馬,往——”
忍到極限,她抽掉地形圖,怒瞪著他。
衛少央困惑回視。“紅綃,你做什么?”
做什么?他居然還問她做什么?!也不看看他現在是什么鬼樣子,一張臉慘白到沒有血色了,她真的沒見過話這么多、又這么逞強的病人。
“你就不能安安分分養傷嗎?不操死自己不罷休是不是?”
衛少央淺嘆!凹t綃,我是大軍統帥。”運籌指揮,領導全局,是他該做的事。
“你——”算了!太了解這男人的固執脾氣,她捧來藥碗遞去!跋群攘!”
衛少央三兩口飲盡,又繼續討論軍務。
直到將領們魚貫走出帥帳,他靠向床柱,單手按住傷處,虛弱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真會被你氣死!痹兰t綃低噥,扶著他躺下。
“你還沒走?”他抬眼,氣息輕弱不穩。
“沒力氣說話就不要說。”她口氣兇巴巴的,但換藥、處理傷口的動作卻輕柔到不能再輕柔。
她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底,低道:“這些日子勞你費心了,多謝!
“干么跟我說這種客套話?”
“紅綃,我還不起……”她要的不是感激,可她盼的那些,他怎么給?
她的情感太過真摯,正因如此,他更不能接受,深知一輩子都回報不了,那對她是一種褻瀆。
她動作頓了頓,聲音微僵!拔矣譀]要你還!
處理好傷口,她轉身逃避,一時之間還不知如何面對他如此坦然的拒絕,在知道他心里滿滿都是另一個女人之后。
這場戰爭,在月余后終結,我軍取得全面的勝利,不過,這自然是以衛少央不分日夜,勞神交瘁換來的成果。
身在戰場,他連一夜都不曾好好睡上,傷勢稍有好轉,便撐著身上戰場,只因那一戰打得過于刻苦,他必須親自上陣指揮。而這樣負傷上陣,教營中弟兄們對他是既敬服又心疼,全軍士氣大振,那一戰打得漂亮,也奠下勝利基石。
從不能好好養傷的后果,使得他身上那幾乎致命的傷勢拖了月余,仍未痊愈,比起某個成日吃飽睡好玩軍妓的廢物,卻還得在功過簿上記他一筆取得敵方布兵圖的大功,岳紅綃內心真是不服到幾欲嘔血,卻又無可奈何。那確實是往后兩軍交戰的一大助益,功不可沒。
她又怎會不知衛少央的心思,他想用這方式,保杜天麟不死。
大軍凱旋而歸,皇上在大殿之上論功行賞,自是有杜天麟一份,賞賜少不了,還讓他撈了個太尉之職。
至于衛少央,朝中官員看法褒貶各半,孤雁山一役,急功躁進,錯下決策,全軍慘敗,是過;負傷上陣,巧妙用兵,取得全勝,是功,究竟該賞?抑或該罰?
皇上凝思片刻,兩相斟酌之后,認為功過相抵之后,功仍大于過,該賞。
可,賞些什么才好呢?該賞的都賞過了,官位之高也已無可加封,他似乎什么也不缺……
“這朕可得好好想想,愛卿若有所求,隨時可來向朕討這個賞!碑斚,保留了賞賜之權,待日后有更適合之物,再行封賞,并且體恤他勞苦功高,允了他一月之假不必上朝,在府中靜養。
明眼人誰瞧不出來呢?皇上用了點技巧隱過揚功,硬是模糊了過失,不舍得罰他,還拐了個大彎封賞,偏寵得很明顯。
這令杜天麟極不痛快。
即使是取得布兵圖的大功,皇上仍是一陣封賞便打發過去,朝官、百姓們說的談的、夸的贊的仍是衛少央,光芒永遠落在一人身上!
他不愿承認,自己確實不如衛少央,無論他怎么做,永遠沒有超越的一日。
人人當衛少央是英雄,可在他看來,這人比誰都齷齪,背地里和他的妻子偷來暗去,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否則他會這么好心為他承擔過失,賞他個功勞?
身為男人,誰能忍受這個?他是不愛這個妻子,可也不代表他愿意當王八!
賣妻的恥辱、戰場的狼狽……衛少央見過他太多不堪的一面,他的存在對自己而言,猶如芒刺在背,一日不除,心頭便不舒坦……
沐浴過后,衛少央回到寢房。
這陣子潛心靜養之下,傷勢已好轉許多,再加上皇上一再賞賜珍貴的補藥讓他調養身子,要想不好轉都難。
入了秋的天候微涼,他披上外衣,瞧見桌上擺放的食籃,他掀開一看,里頭擺的是幾個荷葉粽。
他并沒吩咐任何人準備,現下其實也不餓,但他還是伸手取來,一口、一口品嘗,原因無他,這些熟悉的物品,勾起那段遙遠而酸楚的回憶。
他已經好多年沒吃荷葉粽了,如此熟悉的味道,連里頭用的食材都一模一樣,是太過渴望,因而產生了妄想嗎?
最后一口荷葉粽入腹,眼尾余光不經意瞥見荷葉內的淺淺刻痕——
暗箭傷人,慎防。
誰?會是誰有意傷他?又是誰善意向他示警?
他神色一凜,開了房門,連聲喚來管家,問道:“我房里的荷葉粽,是誰送來的?”
“咦?有嗎?老奴沒看見任何人靠近您的寢房啊,有這東西嗎?”想了想,又道:“或許是廚娘研究新菜式,教將軍嘗嘗鮮吧!”
衛少央垂眸!澳菦]事了,你下去吧!
關了房門,回到桌前,他凝視著桌面持續發愣。
拆開后的荷葉粽,每個都刻上同樣的字痕,絕不會是府內的廚娘。
小姐——真是她嗎?不是他胡思亂想?但將軍府守備甚嚴,她又是如何送到他房中的呢?
若示警之人真是她,那么有意加害于他的人,便沒其他可能了。
杜天麟,他究竟想做什么?
這一日,衛少央離開府中,去探視幾名在戰事中不幸身故的將領遺孀,有些才新婚不久、有些稚兒仍嗷嗷待哺、有些高堂手足無人關照……他能做的不多,只能給予生活上的照應,確認他們生計無虞,不致挨冷受凍。
那些都是追隨著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他們的家人,他不能不顧。
就在天色將晚,他欲回府的途中,一名女子拐出了暗巷,像是后頭追了豺狼虎豹似地沒命奔逃,直撲撞進他懷里,教他閃避不及。
“姑娘?”他連忙穩住對方飄搖欲墜的身子。
女子似乎極驚慌,死摟住他的腰身不放,他放在她雙肩的手頓時不知該推開還是任她抱著。
順著她的視線瞧去,暗巷內的男子瞧見她尋著救兵,便怕事地逃了,他心下了然!坝錾蠅娜肆藛幔俊
女子在他懷中點了下頭,抖瑟著!八敕嵌Y我……”
“別怕,沒事了。”他輕拍纖背,莊重而不失禮地拉開她,可她不放。
“他……萬一……他再回來……”
衛少央不適應與女子如此親密,可她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只得連聲安撫!澳阆确攀郑也粫䲢壞愣!
“真、真的嗎?”眼眶凝著淚,在他的保證下,略略遲疑地松開手。
“天色已晚,姑娘只身一人,實在不妥!
“我、我……”我了半天,也沒個下文。
衛少央心想,她或有難言之隱,于是道..“姑娘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去!
“!謝、謝謝——”
這一路上,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于是他知道,這名喚翠兒的女子,幼年時便沒了爹,靠著孀居的娘親一手拉拔大,母女倆相依為命,感情甚好,她靠著針線活的微薄收入,支撐母女倆的生活,今兒個就是為了要多賣幾條帕子、繡荷包,耽擱了時辰,才會遇到那種事。
說著、說著,她居處已然在望。
那是個極簡陋的屋舍,要說遮風避雨,其實起不了多大的效用,寒冬來臨時更是難以想象這對母女該怎么挨過去。
“你……要不要進來坐坐?”她回身,半猶豫地望他。
若在以往,將人平安送至家門,他便會辭謝離去,但在得知母女倆的困境后,他沒法故作無事地轉身而去,隨她跨入門內倒也忘了該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