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鹿鳴不忐忑不緊張,而是氣定神閑穩如泰山的話,那就太不科學也太不實際了。
事實上她在電話里可以講得那么麻利有個性,一旦真的對上野生的……呃,是活生生的周董事長本人,她覺得她能記得怎么呼吸就已經很厲害了。
一路上,心亂如麻的鹿鳴不是沒想過打電話向周頌求救,可是一想到周頌跟他爸爸之間微妙的父子關系,而且周董事長今天這個套路就是電視劇里面「要多少錢才能離開我兒子」的前奏……
萬一真的害他們父子兩個對嗆起來,她也是罪孽深重啊!
心煩意亂之下,她也沒有發覺車子開了多久,只知道最后賓利開進了大直一處占地遼闊的別墅莊園。
這明顯一看就是某個富豪的私人宅邸,而不是她原先以為的「到隱密的餐廳或咖啡館談判」場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待司機繞過來開車門就自行下車了。
別墅莊園很大,很美,一看就是造價不菲,連地帶房,十幾億跑不掉吧?
可是不知怎地,鹿鳴心情卻異樣地平靜下來了。
「我也有房子!顾淇斓南胫!干舷聝蓪,包含前庭后院,還有無敵海景,都是我的!
鹿鳴就這樣心情歡快,嘴角彎彎地在司機的帶領下走進「周氏豪門」。
客廳也很大,有種中西合并的典雅又利落風格,很沉穩,卻也很舒適,并不是人們刻板印象中堆滿了古董與炫富的豪華廣告樣品屋。
一個高大嚴肅的中年老帥哥在長沙發上緩緩起身,一雙她很熟悉的深邃鷹眸審視著她。
她彷佛可以想見,周頌老了以后就是長這樣的。
鹿鳴心沒來由地軟了一下。
「您好!顾郎睾偷亻_口,緩步上前行了一個晚輩該有的躬禮。「我是鹿鳴!
周父不著痕跡地暗暗點了個頭,嗯,看起來眼神干凈清明,舉止也算爽利大方,不像是那種貪婪的拜金女,抑或是哆哆嗦嗦扶不起的阿斗——不過這也僅只是第一印象,往后如何,還有待觀察。
「坐。」他低沉地道。
「謝謝!顾戎芨缸讼聛恚澎o靜地等待。
「鹿小姐對自己的未來有什么計劃嗎?」
鹿鳴頓了一下,謹慎地微笑!钢芏麻L想要知道的是關于哪方面的?」
小姑娘很敏銳啊……
周父蒼滄眉微挑,有了一絲興致!改阍仁窃跇I商廣告做事?」
「是!顾c頭,相信周董事長應該已經對她做過身家調査了。
真不愧是父子,都是一些什么壞習慣?
「我看過你的資歷,不再做業務這個區塊有點可惜!顾氐溃骸钢苁霞瘓F旗下有一間電子商務公司,業務遍布全亞洲,目前十二個單位里還有一個單位有副組長的職缺,過完年后我會讓人給你寄錄取通知書,你回去準備準備——」
她越聽越不妙,也越不是滋味,明知不禮貌,但還是硬著頭皮打斷他的話。
「周董事長,謝謝您的抬愛,但我目前已經有自己的生涯規劃,并沒有打算再回到臺北工作,所以您的賞識我心領了。」
現在是用一份前程看好的優質工作來換離開周氏少東的意思嗎?
但她不認為一個精明睿智的商場霸主會做這樣一筆胡涂可笑的買賣,并且會以為有哪個女人愿意丟了西瓜撿芝麻?
一般人用膝蓋想都知道不可能,何況是素有商業老狐貍之稱的周董事長?
鹿鳴知道面前的老帥哥應該另有謀算,雖然她猜不出他的用意,可是也不想要莫名其妙就照著他的棋路走。
她沒有什么野心或大志向,現在首要之務就是明天回花蓮想辦法搞定林妲這件事,尤其是姬搖阿姨那兒,有太多太多的謎團等待揭開——她原來是周王的女兒嗎?那么姬搖阿姨應該就是她夢里的周王后……那也就她的母親了?
鹿鳴想到這個可能與關聯性,興奮狂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是……她在古代的媽媽。
她心里被暖意填得滿滿的,眉開眼笑起來。
周父看著膽大包天拒絕完他之后就跑神了的鹿鳴,有些氣堵,忍不住語氣加重了一分嚴厲!嘎剐〗悖愦_定要錯失這個機會?」
他已經退了一大步,現在只求把這個女孩子放在自己的企業底下觀察培養一陣子,看是不是個有足夠的能力,抵抗得了壓力,并能承擔得起重托的,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或許他就能試著真正接受她做周家的兒媳了。
「周董事長,我真心謝謝您的提議!孤锅Q目光清澈溫和地淺笑了起來,「以后您如果有機會到花蓮,非常歡迎您到我的「不等待民宿」作客,我們花蓮是個好地方,好山好水,鄉親熱情可愛,有空來玩玩真的很不錯的。」
周父蒼眉都快打成厚厚的結了。
可是人家小姐這么禮貌客氣,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失禮的話,他便是想發火也無從發起……更何況他身為長輩,難道連個小姑娘的氣度都不如嗎?
但他就是覺得很悶,有種一拳打進了軟軟棉花團里的落空,使不上力感。
就在周父清了清喉嚨,正要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忽然大門「砰」地被推開了,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大步而來,神情陰郁,氣勢洶洶。
周父沒來由心虛了一下,可面子上又拉不下來,有些僵硬地道:「怎么回來了?」
「老爸,你這是不歡迎我回家?」周頌在看到自家小女人乖巧地坐在父親對面,那副小可憐(?)的瑟縮模樣,頓時心疼得要命,二話不說箭步來到鹿鳴身邊,一屁股坐下來就滿滿保護欲地緊環住她,對上周父,似笑非笑!付矣惺裁词率遣荒墚斨颐嬲f的?」
……這臭小子!
周父暗暗咬牙切齒,臉也沉了下來,威嚴冷冷哼道:「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就不能請鹿小姐到家里坐坐?要你這么氣急敗壞的?」
周頌濃眉高高斜挑,很干脆地道:「我怕你嚇到她了。」
「這是做人兒子能對父親說的話嗎?」周父有些炸毛了。
「那你這個做父親的就能趁兒子不在,把人家小姑娘叫來恐嚇嗎?」
「混賬!我幾時恐嚇她了?」
「還說沒有?你個幾十歲的大叔了還欺負小女生,丟不丟臉?沒看到她一張小臉都被你嚇白了嗎?」
氣色紅潤的鹿鳴頂著「小臉都被嚇白」的虛銜,卻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場殺氣騰騰火爆至極的網球賽,雙方炮火四射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她來來回回看過來又看過去,眼睛都不夠用了。
周父猛然望向鹿鳴,哼了聲!嘎剐〗悖阕约赫f,我從剛剛到現在可有為難你?」
鹿鳴莫名其妙接到球,不過總算反應不慢,看著兩頭憤怒鳥……呃,是憤怒如獅子的父子二人,態度十分持平地開口。「……你們吃過晚飯了嗎?」
「……」周父。
「……」周頌。
「我倒是餓了!
周父也不知道局勢為何會胡里胡涂就演變成這樣?
他今晚沒有去參加商業晚宴,而是讓妻子女兒代他與會,為的就是要留在家里親自考察鹿鳴。
周家莊園氣派非凡,處處可見名門的高貴與底蘊,一方面他是刻意為了震懾,另一方面也為試探她是不是個眼皮子淺的?
他方方面面都設算好了,卻沒想到先是鹿鳴的反應令他有些錯愕,再來就是他家的熊兒子突然冒出來大扯他這個老子的后腿,讓他幾乎下不來臺。
可今晚要屬最叫他意想不到的是,最后他們三個人還同聚一桌,共進晚餐,并且明明就不是單身狗的他,還得被迫塞了滿嘴的「狗糧」……
「來,吃吃看家里廚子這一手地道的蘇州本幫菜!剐軆鹤踊砝@指柔,屁顛顛地對人家小姑娘大獻殷動,夾菜添湯還連帶解說的!高@道松鼠桂魚說穿了就是糖醋魚,但是很考究刀工和火候,炸得魚肉外酥內嫩,最后澆上特制的酸甜醬汁,特別下飯……還有這碗獅子頭,醬香濃郁肉汁軟糯又微帶嚼勁,底下鋪的川燙清江菜特別解膩,你一口菜一口肉嘗嘗看,喜不喜歡?喜歡的話我們回花蓮就把廚子一起帶回去……」
周父臉瞬間黑如鍋底……
造反了!
泡妞就泡妞,還理直氣壯地回家挖墻腳,連他最喜歡的廚子都要帶走,就沒想過他這個老爸以后飯還能吃得香不香?
鹿鳴已經在扒第二碗飯了,沒辦法,眼前的菜太好吃,所以下午的海鮮大餐早已經在胃里不知去向了。
而且她也已經抱持著坦然——其實就破罐子破摔——的心態,經過此一役,周董事長還不知道怎么在她頭上貼標簽,暗地里打小人呢,反正她現在也沒打算嫁給周頌,就當作自己純粹來做個客,客人吃得盡興,他們做主人也面子有光不是嗎?
「謝謝,你也吃啊!巩斎宦锅Q也不至于沒心沒肺到極點,看不出周父氣定神閑中透著滿滿醋味的表情,她借著捧起碗的當兒,小小聲地提醒周頌!改莻,不要只幫我夾菜吧?」
周父聽力敏銳,耳朵不自覺動了動,坐得更挺更威嚴……其實就是傲嬌。
「小鳴對我真好。」周頌滿眼歡喜,然后也幫自己添了一個大大的紅燒獅子頭。
你個狼崽子!
周父筷子一緊,幾乎戳破碗底,忍了忍,還是悶哼一聲,轉向鹿鳴道:「鹿小姐家里還有什么人嗎?」
周頌心猛地沉了下來,臉色也瞬間鐵青起來。
鹿鳴卻是伸手壓住了亟欲發作的他,淡定地笑笑!钢芏麻L應該也知道,我嚴格來講沒什么親近的家人了,所以很羨慕別人一家和樂融融的,就像您家里一樣!
這個小姑娘說起話來不卑不亢,綿軟中隱含鋒芒,周父碰了個不大不小的釘子,但卻生不起氣來,反而心中掠過了一絲連他都不愿承認的欣賞。
周頌低頭看著身邊的小女人,胸口又是酸甜又是微微發澀,一方面是欣慰她足以保護自己,另一方面則是難受……
如果他能早點進入她的人生,甚至早五年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鹿鳴不是個會愿意男人把她寵得五谷不分的女孩,她有她的獨立和骨氣,但他若是能早一步認識她,便是能為她多遮擋一天的風雨也好。
周父也沉默了,看著面前這個如常吃飯、喝湯,舉止算不上優雅卻禮儀良好的,兒子心愛至極的女孩……半晌后,輕描淡寫得像隨口一提——「有空再過來吃頓飯!
她一愣。
周頌則是咧嘴笑了,黑眸明亮閃閃。
周父繼續面無表情地夾菜、吃飯,依然一派高高在上的家主威嚴。
回過神來的鹿鳴有點感動,雖然她知道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暗自期盼著或許有朝一日可以成為真正的周家人,她和周頌之間更是一團亂絮一言難盡,但無論如何,能聽到長輩說一句「有空過來吃頓飯」,還是讓自幼缺愛的她有種淡淡的、暖暖的幸福感。
「謝謝您的邀請。」她微微一笑。
「嗯!怪芨赣行┎蛔栽诘剌p咳了一聲,不忘狠狠瞪了一旁笑得跟傻小子的兒子一眼。
——這個不爭氣的家伙!
——臭小子,老子還沒滿意呢!
遲來的晚餐結束后,周頌送鹿鳴回去,半路上,他眉開眼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噗哧」一聲哈哈大笑起來。
看著車窗外臺北夜色,一臉若有所思的鹿鳴回過頭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沒事!顾锪吮铮是忍不住嘴角高高上揚!咐项^子今天吃癟的樣子實在太百年難得一見了,剛剛我真該用手機錄下來的。」
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好歹是你爸爸呀!」
「多虧是我爸,否則他擅自派人把你帶走,我就跟他拼命了!顾胝姘爰俚睾吆叩。
「你就繼續耍嘴炮吧!顾龖械酶鷤大號熊孩子抬杠。
周頌笑吟吟地看著她,大手忍不住又摸摸她的頭。
她心一跳,在夜色里臉色不自覺紅了,還是嘴硬地道:「你當是在拍狗頭嗎?」
「旺財。」他深情款款地喚了一聲。
回應他的是肌肉結實的小腹受了一記肘擊,疼是不疼,就是位置危險曖昧得他倒抽了一口氣,瞬間可恥的硬了……硬了……硬了……
偏還不能讓心愛的女人看見,否則恐怕會當場甩車門走人。
他低低喘了口氣,不自在地挪動硬得發疼的某處,并不忘暗咒自己今天穿的這條牛仔褲該死的太合身,緊到快爆了。
鹿鳴渾然不知身旁的男人正受強烈欲望折騰,見他身體緊繃,坐得格外直挺,還以為他總算正經一點了。
就在這樣微妙的氛圍下,悍馬車回到了豪華酒店型大樓。
「明天等我來!顾退蠘堑搅思,周頌高大的身子滿滿地占據在大門口,低頭凝視著她!竸e自己跑回花蓮,好嗎?」
她仰望著他,有一剎的心情復雜!膏。」
「你晚上安心睡,這里的保全很嚴密。」他為了怕她多想,所以就不告訴她,一直有派人保護著她。
「好,晚安。」她點點頭。
周頌戀戀不舍地離開,在電梯門關上的霎時又急急按開,看見她猶在敞開的大門口對著他微笑,黑眸登時亮了起來,笑容大大的,這才心滿意足地甘愿讓電梯門漸漸合攏,在關上的最后一刻對她用嘴型說了句——我愛你。
鹿鳴呆住了……直到電梯已經下降很久、很久了,才勉強回過神來,心口怦怦然,眉眼透著抹恍惚的喜悅與淡淡甜酸微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