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辦完了,舒婆娑回府睡了一覺,晚飯后,把兩個留在鋪子里盯動靜的小廝都叫了過來,仔細地問了一遍,然后吩咐他們去辦事。
她想了想,回頭把這事向寧馨長公主回了,寧馨長公主答應會將此事轉告給舒談知曉。
翌日,舒婆娑把兩個鋪子的掌柜給喚來。
珍饌居酒樓的掌柜姓杜,叫杜青,月巴頭大耳,寬大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卻還有些緊,是舒府的家生子。
由于寧馨長公主和舒談琴瑟和鳴,初初下嫁時,為著討好公婆,便把手上這兩間地段都不錯的鋪子交給舒府的家生子去打理,多年來她也就疏于管理,任由鼠咬蟲蛀。
根據舒吉打聽回來的消息,這社家人原是舒家已逝老太太的陪房,杜青的母親早年侍候著舒談嫁出去的姊妹,后來嫁給從小在舒談的父親身邊當差的杜管事,生下杜青。
說起來,這一家子侍候了舒府不少人,真是忠仆。
見人來了,舒婆娑淡淡地道:“杜掌柜送來的帳冊我都看過了,既然鋪子不賺錢,索性就先歇一陣子吧。”
為了抓出帳目上的蟲,她和玉玦挑燈夜戰,徹夜未眠,枯燥的數字看得她兩眼昏花,讓她驚嘆的是,這杜青作帳作得滴水不漏,是個人才,可惜走了歪路。
杜青臉上驚疑不定,只覺得身上冷汗直流。“這怎么可以,就算進帳不多,好歹是個營生。”
舒婆娑可樂了,“你道開鋪子是做什么?鋪子不賺錢,難道是開心酸的?”她是鋪子的老板,老板想結束營業,了不起發發遺散費,難道還得徵求員工同意?
只能說做人就怕不知足,這杜青在城西早已置地買房,還開了家飯莊,其由一部分名貴的食材用的都是珍饌居買的,這樣的人若還留著,豈不是養老鼠咬布袋?
“你以往做的事,我睜只眼、閉只眼就算了,只是珍饌居你不能再待,我會發還你的賣身契,你就到外頭好好過日子去吧!碑敵伤麄兗胰鸀槭婕倚е业膱蟪辍霸┩靼,郡主,您不能這么待我,我要見長公主!”杜青一個勁地喊冤。
瞧,連奴才二字都省了。
“你要感謝你今日見到的人是我,如果是我娘,你的下場……你自己思量吧。來人,把他攆出去!
數個力氣大的婆子涌進來,就算杜青是個分量頗重的男人,她們也能亳不費力地扛出去。
杜青一開始還嚷嚷著不甘愿的聲音,被舒婆娑的話駭住,直到被丟去,再無聲響。候在外頭的掌柜黃三見狀,一進屋見了舒婆娑便跪下。
黃三眼眸清亮,看人時透著三分親切,十分精明。
他掌的那家六陳鋪子錯在賣的東西太雜,主要貨物批給貨郎到處去叫賣,璧如日常的針線、梳子胭脂、團扇之類的,比較像一個大型的雜貨插。
在這時代,有游商和坐商的區別,六陳鋪子屬于坐商,本金雄厚,貨郎則是游方販售,屬于小本經營。
舒婆娑也不和黃三多說,叫他起來,給他看座,然后開門見山地道:“往后,鋪子咱們稍微調整,改做貨物倒賣的生意!
“老奴愿聞其詳!彼缇偷玫较ⅲ@鋪子已經歸到郡主名下,郡主要怎么做,他唯命是從。
舒婆娑的方式很簡單,她不再賣那些針線、胭脂水粉等小東西,而是從西市和別的地方搜羅新鮮別致的玩意,有不夠滿意的地方,可以找那些手藝精湛的匠人按自己想要的方向修改,然后再放到自家鋪子來賣。
她對貨物的審美觀還不錯,加上前世的見識,所以她覺得這條路是行得通的。
往后生意做大了,她還想組織商隊,去更遠的地方帶更多、更齊全的東西回來。
“黃掌柜覺得可行否?”
“行,老奴雖然不敢拍胸脯說一定沒問顆,但是絕對要比鋪子里現下的狀況要好!秉S三激動了,口水亂噴,“老奴這些年經營鋪子,認識了不少人,可以找他們做?ぶ髡f的這些的確是可行之道,老奴回去立刻就去辦!
黃三是土生土長的上京人,他知道自己有些能力不足,但他也是有優點的,那就是他認識的人多,尤其是一些手藝人,還有京里什么新奇的玩意兒他都知道。
“你要是有什么意見,盡管指出來,我們可以商討!笔嫫沛恫皇且谎蕴,很能傾聽別人的意見。
黃三挺了挺胸,鉅細靡遺地把他心里的想法都說出來,舒婆娑也聽得仔甚至就提出來的問題點讓玉玦做上筆記,自己好再看一遍。
討論完,舒婆娑道:“另外,還有一件事要麻煩黃掌柜!
“郡主吩咐就是了!秉S三和她一番深談下來,發現自家郡主有許多獨到的想法,真要實現,整個六陳鋪子到時候想開多少家都不成問題。
“幫我找個得用的人,我要放到珍饌居去。”
“行,老奴那邊還真有個堪用的,只是……”他有點支支吾吾。
她見狀又道:“內舉不避親!
黃三一喜,他底下的兩個兒子,都跟著他在鋪子里做事,老大幾年前就希望能到其他鋪子做事,卻苦無機會,郡主說內舉不避親,這是給他大好的機會要提拔老大。
“謝謝郡主,老奴那小子定不會教郡主失望的!
“我就等你這句話!
黃三也不啰嗦,確定事情可行,一刻都坐不住,撩起袍子從姒水院出來后,三步并成兩步地回了六陳鋪子。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這回也該輪到他黃三可以仰起頭來看人了吧?雖然同樣是長公主的鋪子,可杜青那廝老壓他一頭,他憋這口氣憋得太久了,如今也該他大展手腳了。
舒婆娑可不知道杜青和黃三這暗中較勁的心態,她又把玉珪叫來,拿出先前已經找出來的東西,“這是你的賣身契,拿著,走吧!
玉珪一愣,不明白怎么會突然這樣,咚地跑下,淚如泉涌,“婢子做錯了什么,郡主要打要罵都可以,就是不要攆婢子走,婢子不想離開郡主……”
玉玦、日曖、春寒也有些不解自家郡主為何突然發難,在一旁替她求情。
舒婆娑看著幾人感情好到這樣,示意玉玦把人抶起來,并道:“誰要攆你走?”
玉珪看了看賣身契,又看看舒婆娑,眼淚像瀑布般流個沒完。
“我這不是覺得你的廚藝好,留在府里管一個小廚房太浪費你的天分了,真要說我也是萬分舍不得,但是——”舒婆娑語氣加重了兩分,“我希望你去珍饌居替我掌蛇!
玉珪嘴巴開開,直揺頭,一句話都不會說了。
她揺她的,舒婆娑說自己的,“你管內部,自己擬菜單、釆買,負責所有的菜色,外頭有別的人負責!
要是榮蕙在就好了,她也不用舍了自己的好廚娘,但是為了珍饌居的未來,不舍也不行!
“另外,將來珍饌居每月的收入多少,我就給你多少提成,三節獎金、年終分紅都少不了你。”舒婆娑知道這是一個全新的概念,向她解釋了一番,并表明生意越好,她得到的提成也越局。
玉珪的眼睛仍舊紅著,她又跪下,重重地給舒婆娑磕了三個頭,“玉珪不會忘記郡主的大恩大德!
“我不用你叨念這些,只要我想你的手藝,到珍饌居去的時候,你多給我煮些好吃的,那就好了。”舒婆娑把賣身契交給了玉珪。
“一定、一定!”玉珪捏著那張紙,心里的激動無法言喻,要不是不敢僭越,她還真想撲到郡主懷里抱抱她。
她從沒想過自己可以拿回賣身契,成為良民。她以為自己這輩子了不起就是老死在長公主府,從丫鬟做到嬤嬤,侍候郡主一輩子。
但世事難料,她完全沒想到心腸這么好的郡主會讓她脫離奴籍,還給了她一份別人想得也得不來的活計。有了這份活計,將來不論她有沒有良人可以倚靠,她都有辦法養活自己,活得理直氣壯。
事情決定之后,玉珪回到廚房,想到郡主對自己這么好,打算再度好好給郡主補一補。
郡主婚事黃了,還受到那么大的驚嚇,這些日子她看得出來,郡主的身子受到了影響,小日子一來就會痛不可當,又不許她們把事情捅到長公主面前,她只能多燉些補血行氣的藥膳郡主吃。
她心里不忿,叨念過把自家郡主害成這樣的延平郡主,可郡主只是揺揺頭,于是她明白,自家主子是把延平郡主當成不存在,完全無視延平郡主,所以連提都不想提。
苦于感恩戴德的心態,玉珪把自己十八般手藝全使了出來,煮了一大桌菜,三十幾樣菜肴完全沒有重復,讓長公主府的幾位主子一個個都吃撐了,尤其是舒牟然,吃得小肚子滾圓,連走都不會了,癱在羅漢床上哼哼唧唧。
至于舒談、寧馨長公主和舒牟晏、舒婆娑,飯后只能猛喝香茶消食。
難得一家人同桌用飯,誰也沒有不識趣地提及舒婆舞。
然而寧馨長公主的慈母心很適時地發作,“要是舞兒也在就好了,一家六口,現在缺個角……”
舒婆娑把臉埋到茶盅里,悶不吭聲。
舒牟晏也沒什么話要說的,倒是舒談遞了個眼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見沒有人附和她,寧馨長公主面色不豫。
舒婆娑心里暗忖,都說自家人哪來的隔夜仇,但就算是自家人,有些怨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去的。她要是能這么容易地忘記妹妹做過的蠢事,她就不是人,是圣母了。
舒牟晏適時地轉開話題,他和舒牟然插科打諢,怡如其分地扮演著和事佬的角色,很快又把氣氛圓了回來。
一家人和樂融融地聊著,不料寧馨長公主一聽說舒婆娑要讓玉珪去珍饌居幫忙,還把身契發還給她,沒什么經過考慮的話就出來了——
“難不成府里少了你吃、少了你穿,非得讓你一個皇家郡主去掙銀子不成?居然還讓自己的丫鬟去操持!
“娘,玉珪的廚藝好,放在府里是大材小用,所以女兒想把她放到鋪子去,沒道理珍饌居對面的云客來酒樓那么賺錢,我們卻輸給人家!
寧馨長公主瞄了眼自回家后,主意就一日多過一日的大女兒,仍不茍同地道:“那丫頭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但是讓一個丫鬟去管鋪子怎么行?你這里要是沒有人手,我另外派兩個管事去就是了!
那玉珪就是個奴婢,去處她并不在意,但鋪子是什么?那是得招呼客人、迎來送往的地方,哪是一個丫頭能勝任的。要是別人知道她長公主府的鋪子是由郡主與丫鬟胡亂經營,那臉豈不是丟大了,她不贊同。
何況府中的管事一大堆,養這些人做什么?難道是當祖宗供著嗎?有什么事讓這些人去處理就夠了。
舒婆娑深知她母親的為人,母親是金枝玉葉,矜貴的長公主,眼光自然與皇家相同。對母親而言,她乃堂堂郡主,可以過問鋪子的事情,畢竟那是她的嫁妝,但是要出手管理?不可能。
士農工商,商排最末,一個皇家郡主怎么可以去做這種事情?這比她去偷去搶還讓母親沒顏面,且母親也不相信她一手調教出來的玉珪有什能力。
舒婆娑蹭過去,親熱地摟著寧馨長公主的胳臂,偏著頭嬌笑,“娘,您可以不相信別人,但是女兒的眼光,您怎么能不相信?”
“你這是在替她打包票?”寧馨長公主斜睨著舒婆娑。
“女兒這會兒嫁人沒嫁成,整天待在府里不就閑著嗎?鋪子是娘給我的,在您手里的時候生意蒸蒸日上,哪能到女兒手里就不像話,人家會說鳳凰窩里生出只烏鴉,墮了您的名頭,女兒不想丟這個臉,這才趕緊讓玉珪去幫我打理珍饌居的生意!闭f服娘親不難,只要順著她的毛摸就行了。
寧馨長公主臉色稍霽,顯然舒婆娑這番話她還滿受用的。她用手指戳了戳大女兒的頭,“你這丫頭,不說話的時候急死人,要是有心,說的話又甜死人。”
“謝謝娘贊美。”
“呿,還往自己臉上貼金呢!”
舒談見妻子有軟化的趨勢,適時加了一把火,“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你就讓她去做做看,不成也沒損失什么!
“就你這樣縱著孩子!睂庈伴L公主嗔道。
“要說縱孩子,為夫這不是向夫人看齊嗎?”舒談調笑。
“孩子都在這,你還老不正經!”寧馨長公主這會兒心情自是百花齊放了。
夫妻倆你儂我儂,也不忌諱著孩子們既然答應了,寧馨長公主少不了要叮囑幾番,“既然是你的鋪子,你怎么做我管不著,但是你要切記自己郡主的身分,做什么之前都要好好想一想!
“謹聽娘教訓,女兒知道的。
“大姊,那我以后想來你的院子吃好吃的,不就得跑到珍饌居?那多費事!
舒牟然不依了。
“你啊,忘記還有我這姊姊了嗎?
舒牟然拍手,一張白嫩得跟包子似的小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玉珪是姊姊教出來的,往后我賴著大姊,一樣有好吃的點心!”
“少了別人可以,哪能少了你這小吃貨!笔嫫沛缎Σ[咪地看著他。
第二天,黃三領著他的兒子、與他長得八分相似的黃良來拜見舒婆娑。
舒婆娑見黃良目光清澈又帶著一絲精明干練,對答如流,口條清楚,頗為滿意。看來她檢了個寶,這黃良是可以栽培的人材。
收拾妥當的玉珪昨夜就和交情好的姊妹們都道過別,雖然離情依依,十分不舍,但是她心里也是有期待的。
眾家姊妹對她能有更好的發展皆又是羨慕又是祝福,今日都前來歡送她。
她給舒婆娑磕了三個頭,含淚由黃三領著去了珍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