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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難言 第2章(2)
作者:謝璃
  下午五點鐘,閱讀室里,僅剩一名三十多歲的女人抱著一名稚齡女童在閱讀繪本,孩子跟著大人一字一句仿讀著,咬字十分清晰,女人滿意地微笑,不時親親孩子。閱讀室木門輕輕被推開,方菲吃力地抬了一落童書進來,放在新書柜上。

  「方菲,剛從出版社過來?」童絹打聲招呼,喜形于色。

  『有一些不錯的新書出來了,我買了幾本,順便拿過來!凰檬终Z說著!盒“脝幔拷裉齑┑谜嫫!

  童緝輕笑,帶點落漠!附裉焖眨龝䦷コ燥!

  她咧嘴笑,『太棒了,長一歲了!你上次不提醒我,我忘了買生日禮物了!

  童絹搖頭!感“苷f話就是上天給的最好生日禮物!

  『你說的對!』她伸出拇指贊同,憐愛地將孩子抱起來,吻得孩子咯咯笑。

  孩子發際覆蓋的耳朵里,裝著人工電子耳,一根黑色細線連著腰后的小小方盒子,隨著電流振動,擴大了孩子的微弱殘余聽力,讓她清楚接收外界的聲音,得以牙牙學語,和一般健康孩童無異。

  和上帝的恩賜一樣的慈悲發明!外界許多人不明白,基金會創始人因為親女兒的不幸殘疾得到了特殊方法的解救,發愿投注了大量心力和金錢造福了同樣困境的孩童,但個人力量畢竟有限。方菲因自身的疾苦感同身受,總是在可能的范圍內幫基金會籌措更多資源,否則依她的習性,她絕少上門求助景先生。

  「今晚一道吃飯吧!」童絹期待地看著她。

  她頓了一下,歉疚地放下孩子。『相信我,我真的很想很想去,可是今晚有個朋友要到家里來,走不開,對不起!』她懊惱地想,早知不該答應今天見面的。

  「不要緊,你去吧!她外婆也會來!共[起的眼里有水光。方菲心念一動,鼓勵地擁抱童絹一下。

  『要勇敢,如果離開李家會讓你和小艾更幸福,我一定支持你,別怕!』她握緊拳頭。

  童絹感激地笑,忽然用起手語,這是她們避免孩子聽見時的溝通語言!何颐靼祝x謝你。李維新都和外面的女朋友出雙入對了,留在李家沒有意義,我擔心的是小艾的監護權,他有的是辦法!

  她發出無聲的惋息。童絹握握她的手,「快去吧!別遲到啦!」

  瞥了一眼表面,她跳了起來,連忙向童絹母女道別,帶上門離去。

 。

  她在肉類冷凍柜前站了有十分鐘,拿不定主意挑哪一塊部位。很久沒有料理肉排了,生疏的手藝肯定做不出高級好菜來。

  躊躇了一番,指尖捏弄新鮮的豬肋排和牛肉,依舊下不定決心,念頭陡地一轉——沒道理,她為什么要為這個既不期待亦不愉悅的晚餐改變飲食習慣?如果來客吃得不痛快,以后就不會再上門了,不上門,這不正中她的下懷?

  越想越順理成章,她掉頭走到蔬果區,熟稔快速地抓了幾把愛吃的菜種,堆滿了提籃;經過海鮮區,停步,猶豫了兩秒,拎起一塊鮭魚切片丟進籃子里。來者是客,第一頓飯不必太過火。

  回到家,因為沒有任何掛礙,動作就越輕松自如,晚飯做得特別順利,不到一小時,熱騰騰的三菜一湯相繼上桌。她愉悅地嗅聞米飯香,添了滿滿兩碗飯,分別放在餐桌的左右兩端,擺上筷子?纯磿r間,七點過十分,有人遲到了!

  她坐了下來,揉揉饑腸轆轆的肚子,為遠方的人默禱—下,內心喊了一聲:「開動!」

  舉起筷子,一點也不羞愧地扒了一口飯。太滿足了!餓到一種程度才能體會飯菜原始的美味和可貴。

  正要進攻前方的香菜燴豆腐,電鈴響了,一長一短,節制地停住。

  她靜坐一會,起身走到門前,握住門把,霍地拉開,定睛看著門外一臉不豫的臉龐。景懷君不等她邀請,逕自走進屋內。

  他佇立在客廳中央,環顧四面,十分詫異。簡單潔凈的普通老舊公寓,該有的都有,不需要的一項也沒有,換言之,他預期會看到的女性化綴飾一點都沒有。窗簾就簡單一塊無紋無花的綠布垂掩著,立燈是大賣場的便宜貨,素白的墻上空白一片,座椅是一張兩人座南洋藤椅,暗黑的木地板上到處散放了已完成或半完成的粉彩畫,繽紛溫暖的顏色,反而成了單調背景唯—的美麗妝點。

  他微皺眉心,很快地瞥了她一眼!该總月的生活費都準時收到了?」

  微點頭。

  「在用度上請調整一下,如果你堅持要住在這里,好好把屋子整修一下,如果要大肆裝潢,告訴李秘書一聲,他會做好安排,不必客氣!顾降自谶^什么樣的生活?他提供的生活費都消失到哪里去了?

  她拿起一塊迷你小白板,寫上回答——「謝了。這里不算貧民窟,我只有一個人,用不到太多東西,每天都忙著畫畫,沒時間看家里有多漂亮。這里離基金會近,買東西久方便,我覺得很好!

  他快速閱過,忍耐地閉了閉眼,不欲和她爭辯,走到餐桌一側坐了下來,掃視了一遍面前的菜色,眉頭皺得更緊。

  糙米飯、香菜燴豆腐、什錦炒菇、氽燙芥蘭菜、豆苗蛋花湯,僅有的葷菜是蒸鮭魚,她這算是招待他?她手里那雙筷子尖端沾黏的飯粒顯示,她甚至已自行開動了,她完全沒有等他的意思。

  想了想,他提議道:「下次到我住處吃飯吧!家里廚子的手藝還不錯,你不必費心準備了!

  她跟著落坐,擦掉白板上的字,笑著寫道:「對不起啊,景先生,我只能吃這樣的菜飯,別的都不適合,要委屈您了!」

  他變了面色,仍鎮定地回答:「你想吃的廚子都能做。」

  她不再搭話,舉筷自顧自吃起來,頗有各自請便的意思。

  他看著她毫不顧忌地爽快進食,不禁起疑,這就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他父親堅持要他完成的婚姻?她和三年前判若兩人!結婚登記那一天,雖然只有驚鴻一瞥,印象中,淡妝著洋裝的她稱得上嬌俏,也較豐潤,不似現在纖瘦蒼白,沉默不語的她看似柔弱依人;此刻舉措卻似粗魯的小男生,言語也不思修飾,她這是故意惹惱他?結婚前她就該有共識他們不會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了不是嗎?求仁得仁,他算不上虧待她!

  像不打算和他交談,她視線只定著在菜飯里,他勉為其難夾了一門炒菇放進口中,含糊嚼了一下,詫異地發現滋味并不壞,仔細再吃一口,爽淡不膩,還存有食材原有的鮮甜。試了幾道菜,水準都很整齊,油添得很少,靠天然佐料提味,簡單中見真章;蒜蒸鮭魚甚至嘗得出加料的梨汁甜味,吃不出一絲腥味。他連吃了幾口填腹,眼角不經意掃過她的表情,她唇畔隱隱泛笑。

  「不覺得淡了點嗎?」掩飾什么似地,他冷評了一句。

  她立刻放下筷子,轉身走進廚房,三秒后出現,「砰」一聲在他前方擺了一瓶小鹽罐,做了個「請用」的手勢,回座繼續吃自己的飯。

  太陽穴抽動一下,緩了緩情緒,他轉移話題,「你到克里夫鎮做什么?」

  她抬眼,一臉訝然不解。這三年,他把她漠視得十分徹底啊!她對他的意義,就和公司組織里,薪水照領卻從未有幸和老板正面交鋒的低階員工差不多吧。

  她抄起筆寫道:「我弟弟方宇就住在小鎮附近不遠的大學城,他快拿到學位了,您忘了?」她特地遠道去和一年沒見面的手足相聚幾天,就遇上了劫匪事件。

  對于她姊弟倆的私事,他的確毫無所悉,多年前一直由景父負責打點,待景父撒手西歸,他只管按時匯款,并不打算多接觸了解。

  「那一天——結果還好吧?」他猶豫了幾秒,還是問了。劫案當時不知她說話有困難,態度欠佳了點,可任誰也想不到,在天涯海角的一方會碰見和自己有關的人。

  她聳聳肩,似笑非笑寫道:「托您的福,我在警局坐了—晚上,到機場的巴士也跑了,還勞駕我弟弟趕來向警官做證,我只是倒霉的過路人,不足探風的同伙劫犯,也不是順手牽羊的小賊。」

  兩人各懷心思對視半天,他終于調開目光,沉默地用餐,直到用畢,自行倒了杯茶喝,才別有意味地重啟話端:「一佰萬已準時匯到,你該滿意了!」

  她拿起白板,寫了「謝謝」兩個大字,底下添上斗大的三個驚嘆號,在他面前展示兩秒,放到一邊,拿起湯杓舀湯。

  他直望她,她氣定神閑地喝著湯,像對著空氣一樣自得,他胸口一把慍火微燒,暗付了一會,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一旁,脫下外套,松開領帶,往右側通向內室的短廊走去。

  她吃了驚,放下湯碗追進去。不過是兩房兩廳的簡單格局,很容易找到了臥房,他不花時間打量,外套隨意甩在床上,領帶也輕松除下,丟在外套之上,正解開喉下的襯衫鈕扣,她用力按住他手腕,雙眼發出強烈的質問。

  他揚起一邊嘴角,故作不解狀,「你不是想告我沒有履行過同居義務?為了避免你沒事拿這把柄要脅我,我看還是切實執行算了,否則,未來不知還有多少個一佰萬等著我付!

  沒料到他會出這一招,她氣急敗壞瞅著他,一時半刻又不能反駁,只好拉著他的手,使勁將他拉出臥房,回到客廳,趕緊拿起白板寫下,「偶爾見個面、吃個飯,就算是履行了,不必太拘泥條文上的意義,這樣你也好過對吧?」

  「這是你自己的定義,可沒經過我的同意。我從不簽含含糊糊的合約,一旦簽下,就該確實執行,過去是我疏忽了,現在補償不晚。記住,我絕不會和家人上法院打官司,讓外人看笑話。至于我好過不好過,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不是沒當過兵、睡過泥地,你這里可好多了!

  這是真心話嗎?那倒未必,他不過是想看她姿態柔軟低下,起碼表現出由衷的謝意。他最忌諱的事就是任人宰割,職場相同,私下亦然,只要她循規蹈炬,承諾別再做出非份要求,此事就一筆勾銷,各自回到原點,互不干擾。

  她直勾勾凝視他,眨也不眨,仿佛這樣看可以看進他心底。對峙了一會,他表情如一,她臉上原來的緊繃線條卻軟化了,放棄了堅持。

  擦凈白板,她緩慢動筆,「如果你認為這么做比較正確,我不會干涉你。房間小,床墊不符合人體工學,枕頭不是健康枕,不怕第二天腰酸背痛就請用!」

  他著實楞住,不明白為何錯估了她。她走回餐桌旁,慢條斯理收拾碗筷,一臉平靜,不一會兒,廚房傳來洗滌的聲音,和碗盤輕巧的擦碰聲。她果真把他晾在一旁,不再進行討論了?他預期她該有的反應居然沒出現,如果出爾反爾一走了之,反而像是他在鬧意氣,這個女人——

  他咬咬牙,毅然走向臥房。

  一個鐘頭后——

  她躡手躡腳走進來,往床上一瞄——這個男人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她悄悄坐在床畔的單人椅上,一手托著腮,靜靜在暈黃的夜燈下俯看他。

  他和衣而眠,一半臉龐埋在陰影里,規律的鼻息聲顯示他極為入眠,原本嚴肅的輪廓變得柔和許多。這就是她外公替她找的可靠男人?

  她好奇地靠近一些,他身上的清冽氣息立即鉆進她鼻腔,這感覺好像太親密了,她吃驚地退后,又不禁莞爾。這男人,還真以為她是嚇大的,那張目不斜視的面龐,不時透出不耐煩的神色,和年少時一模一樣。三年前他對她沒興趣,三年后也不會心血來潮履行夫妻義務,這一點她胸有成竹得很。

  她動作輕巧地從置物柜中拿出一條薄被單,踮著腳尖離開房間,端坐在客廳的藤椅上,啜著熱茶,心思如被吹落的蒲公英,飄揚在時光的軌跡中,不由自主地往前回溯,回到那描繪不出一絲精彩的貧乏童年……

  *

  孩提時代的她見過景懷君許多次,不在社交場合,而是在外公的老宅子里。

  當時她隨同離了婚的母親、幼小的弟弟,寄住在外公家。所謂寄住,就是母親總承諾她在外頭安頓好就會回來接他們;剛開始并無食言,隔一、兩個月母親就會回來探望姊弟倆一次,后來時間拉長,三個月、半年,最后一次看到母親,她和弟弟都長高了許多,面前站著輕喚他們的貌美女人也越來越陌生、越來越疏離。而幾乎不例外的,母親回來的結局就是與外公激烈的爭吵,和絕決的不歡而散。

  「你欠我的,你不該逼我嫁他!」母親總會在爭吵中帶上那么一句,然后是一陣可怕的寂靜,最后是摔門而去的高跟鞋喀喀聲。

  從十歲那年起,她沒再見過母親。想念嗎?說不上來,母親的印象總是與不快樂連結在一起,求生本能使姊弟倆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乖巧,自動自發照顧自己,仿佛不這么做就大有被驅逐出境的可能,事實上,老宅子里根本沒人在意他們,所有的生活起居都有個老幫傭負責照管,姊弟倆要求又少,煩不上其它忙著在外奔波的大人。

  就在那段期間,景懷君時常和正值壯年的景父上門造訪,年少時朝的景懷君樣貌身形已有現在的雛形,但眉宇有股躍動的忿懣,和無盡的不耐煩,一見即知和大人上一趟方家門對他而言有多么地心不甘情不愿。

  他們三人總在前廊下面對庭院坐著談話,景懷君一坐下,永遠一副少年老成模樣拿份報紙默不應聲;景父恒常眉心深鎖;外公不是一臉凝重,就是無限憾恨的長嘆。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談什么,連幫傭都離得遠遠的,深怕外公板臉喝叱,只有一次,為了撿一顆不小心彈落在他們桌底下的羽毛球,她從另一個角落匍匐前進,手臂伸進桌下抅球,小心翼翼不驚動大人,她聽見景父低聲道:「只要她肯回來,我愿意如期舉行婚禮!雇夤叭唬骸负阋,我對不起你,你另擇良配吧,別再等了!」

  手縮回來時,還是碰到了某人的皮鞋鞋尖,上方報紙移開,一雙少年憤怒的眼睛俯看她,她急忙縮頭逃竄,不敢再靠近那里。

  慢慢地,從宅子里的耳語得知,景恒毅和外公的大女兒,也就是她的大姨,是青梅竹馬的戀人。景恒毅家境清寒,但年輕有為,苦讀出身的他在一家電子廠擔任工程師,外公并不樂意女兒跟著家計繁重的景恒毅過不確定的日子,作主將大姨嫁給另一個富商之子,不出兩年,大姨逃家了,逃到了國外,刻意斷了一切音訊,不再出現。景恒毅多年來差人找尋,卻無功而返,有人說,大姨逃家是因為不堪家暴;有人說,她根本是和富商之子的生意對象私奔了;更有人說,她恨死外公,就算老死在外也不會回家。景恒毅沒有放棄過,直到那一年,有人在馬來西亞見到了她,他尋跡而至,本以為苦盡甘來,沒想到人事全非,她改嫁了,再一次令他鍛羽而歸。

  景恒毅造訪的次數變少了,也不將景懷君帶在身邊了,但每次來都會和藹地慰問她幾句,送姊弟倆一些實用的小禮。他始終不曾間斷和外公的連系,后來她才知曉,外公因為愧意,大筆投資了景恒毅創業的第一家半導體廠,不出五年,竟發展得有聲有色,在業界占了一席之地,昔日的窮小子從此改頭換面,成為實業家;而外公這一廂,卻自此江河日下,樹倒猢縣散。

  深念舊情的景恒毅不停的挹注資金,遠超過當年受到的資助,始終挽救不了沉疴已重的方家家業。沒多久,心力交瘁的外公撒手不管,讓子女另立門戶去了。

  沒有父母庇蔭的方菲姊弟,首先感到了世態炎涼,但過去一向也沒有被呵護備至,所以不需太多掙扎,很快能半工半讀地養活自己,適應了拋頭露面的生活。

  他們和一般家境的年輕人一樣,沒有經濟的優勢,只有靠雙手和腦袋,倒也甘之如飴。年輕,總令人感到未來有無限可能性。

  可能性的夢想懷抱到大三那年戛然而止,一次感冒后,喉嚨的異物感長期不消,從慢性咳嗽、呼吸不順,嗓聲沙嘎到喑啞,拖延了半年,她終于警覺到了不對,自行到醫院切片檢查,證實罹患了惡性腫瘤。

  她足不出戶了兩天,很快振作,決定親自告訴外公,她生病了,一個不該好發在健康女孩身上的惡性病。

  外公十分鎮定,陪著她度過難捱的手術期。幸好病灶尚未擴散,算是成功切除,但,好似不留個后遺癥不足以證明造化弄人,她的聲音徹底失去了。

  晴天霹靂嗎?也還好,至少還活著看見親人。她努力適應沒有甜美聲音的生活,大學畢業后,找一份不大需要聲音的工作,差不多快接受自己身負殘疾這項事實后,緊接著,外公無預警病倒。

  備受打擊嗎?其實不然,所謂債多不愁,欠一佰萬和欠一佰一十萬的感覺不會相差太多了,只是外公其余的子女已是自身難保,任誰也沒有多余心力照顧老人,責任自然就落在曾經吃了多年閑飯的她身上。也就在那個階段,她養成了人前微笑人后發呆的習慣,不輕易把情緒泄露,在外公面前,她比正常人表現得還開朗健康。老人在活著的最后階段,為她安排了一件事,就是她的婚姻。

  「我和你景叔叔說好了,和懷君結婚吧!讓景家明正言順的照顧你。」

  如果不是口齒清晰、眼神矍鑠,她會以為老人病得神智不清了。

  「我不需要別人,我有工作,可以自己照顧自己!顾煤炞止P在筆記本上寫下大大的黑字,讓老花眼的外公看清楚,底下附加一個搞笑人臉。

  「小菲,你弟弟需要!

  這句話讓她頓時呆默。她優秀的弟弟剛申請到了美國東岸一所名校研究所,沒有爭取到獎學金名額,正愁學費不知從何而來,已打算放棄出國的計劃,沒想到外公心頭一直記掛這件事。

  「外公,人家沒事為何要和我結婚?」她啼笑皆非,這不是一廂情愿嗎?

  盡管她把這提議當作老人的夢囈,還是稍稍回想了一下景懷君這個人。成年后,她甚至只在商業雜志上見過他的尊容,一個道貌岸然的企業家第二代。「他都三十幾了,會讓做父母的安排他的婚事嗎?」何況今非昔比,別說她身家不如人,她甚至沒有正常的溝通能力。老人家太天真了,以為還身在呼風喚雨的過去。

  「懷君其實不是景叔叔的親兒子,是他侄子,景叔叔沒結婚,他的兄長把么兒過繼給他。懷君是他一手培養大的,對他很尊重,你不用擔心!雇夤>氲匕蜒燮ず仙!肝疫@一生,替子孫做的最后一個安排就是這件事了。我當年看低了景恒毅,害了自己的女兒,我能為你們姊弟倆做的不多,這一次,希望能彌補一些。別說我只疼你弟弟,我最擔心的是你,與其找個等而下之的對象受人欺侮,不如嫁進一個可以信賴又能照顧你的人家。你身體不好,沒有本錢操勞,你如果逞強,將來你弟弟有事找誰商量?」

  這些話說得真切又條理分明,證明老人的腦袋還未淪陷病魔掌中,務實的她卻沒辦法當真。試想,缺了一條腿的人還會渴望自己能上臺跳芭蕾舞嗎?

  第二天早已渾忘腦后,老人也只字不再提,漸漸陷入昏迷狀態,半個月后,外公彌留那天,景恒毅出現了,在醫院里。

  「你外公和你提過結婚的事?」

  連續三天在病榻旁不眠不休的她不置可否,有氣無力地在紙上寫道:「他精神不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您別介意!

  「他心里很清楚。你呢?有意見嗎?」

  她錯愕極了,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景恒毅認真地看著她,嘆口氣道:「你和雁青長得真像!寡闱嗍谴笠痰拿郑两裎赐鼞寻敕?

  「景叔叔,別為難景大哥,我可以過得很好,不能說話也不是什么大事,對吧?」兩個長輩認真起來,仿佛時光倒錯,回到五0年代,令人匪夷所思。

  景恒毅看著她那手字,笑道:「連字跡都像!顾麘z惜地拍拍她的頭!覆粸殡y,你是好孩子,懷君他懂的。方宇的事我都辦好了,以后在國外有人會照顧他,你不必擔心。還有,結婚后,你們還是可以保有原來的生活方式,一切都不必改變,懷君不會干擾你的!咕媒浬虉,景恒毅再溫和都有一種不容反駁的氣勢。「這是你外公的遺愿,不必想太多,沒有人會傷害你!顾裁炊紒聿患皢,景恒毅便匆匆走了,他只是來通知,不是和她商量。

  呆坐在病房一晚,她把這件荒謬的主意仔細想了幾遍,外公說的不全然錯,她還能有什么損失?她難道打從心底奢望未來會有愛情嗎?但只要現在點個頭,有人會因為她而受益良多。至于景懷君的想法,她無從了解也不想了解,做生意的人不做蝕本的事,她的考慮可能比他們還淺薄。

  景懷君的確完全沒有干擾她,外公去世后一個月,他差了一名律師前來讓她在結婚證書上簽字,像簽合同一樣;結婚登記那天倒是旋風般出現了五分鐘,對她頷個首,面無表情地淡掃她一眼,她甚至嚴重懷疑他連她的長相都沒看清,就完成了大部份男女都要大費周章才能完成的終身大事。

  自那天起,她再也沒見過他,反而是景恒毅對她付出較多的關照,三不五時探望她。她逐漸了解,這樁婚姻建筑在兩位長輩的相互補償和虧欠上,景恒毅補償過去未竟的愛情,和老人大方提攜之恩;老人則是補償對兩個女兒的虧欠,雙方借著方菲了結了他們的遺憾。

  婚后半年,景恒毅在一次國外差旅途中心臟病發猝逝,之后,她和景家的關系全靠李秘書為連系橋梁,她和景懷君,正式成為法律關系最親密的陌生人。

  思路到此暫停,她靜聽了一會。看來臥房里的男人今夜是不會離開了。

  陌生人?就算是面對陌生人,你是不是該要有禮貌些?她在心里嘟囔著,抱著薄被,和衣蜷縮在藤椅上,閉上眼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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