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顆石頭……”好像有一層很淡很淡的淺綠色霧氣,繞著石頭的上方盤桓,久久不散。
成語雁剛到牟府的第一年,她常常因為想家而蒙在被子里哭,別人看她這般軟弱便想欺負她。,不管在什么地方,弱肉強食是常有的事,成語雁不甘心反抗了幾回,反而被欺負得更厲害,她索性不管不顧了,由著人欺負,盡量裝聾作啞,避開那些找麻煩的人。
有一回她比較倒霉,被采買的點名到府外幫忙搬采買的東西,她人小力氣小,搬不動十幾斤的菜簍子,采買的管事對她又罵又掐,當著很多外人的面說她是只會吃白飯的廢物,還要拿棍子打她。
當時她還不認識站在一旁的洪小七,是洪小七看不慣管事的盛氣凌人,主動上前,和她合力將重得要命的菜簍子搬上載貨的板車,這才免去采買管事的一頓板子。
從那時起她便和洪小七交上朋友,感情有如姊弟一般,又藉由洪小七結識鬼屋里的小乞丐小石,破鑼、狗子、小米、可兒等人,并同情起他們可憐的遭遇。
成語雁本身過得很拮據,想存錢卻存不了錢,可她還是想盡辦法從嘴邊省下一點口糧,每到休假日就帶著幾顆饅頭、幾口挨餓留下著的肉食到鬼屋,讓餓得面黃肌瘦的孩子也能吃上一、兩口。
經年累月的,她把那些小乞兒當作最親近的親人,他們都沒有爹娘,無親無靠,同病相憐,在她有能力照顧他們的時候就多付出一些,只希望弟弟也能遇到待他好的人,可以有飽飯吃。
“語雁姊,怎么了,你在看什么?”吃了半顆饅頭后,洪小七有氣無力的聲音明顯大了些。
糧食店的隔壁是一間規模不小的石料鋪子,大大小小的石頭擺滿鋪子里外,有人正在挑著石頭,準備開出玉石。
“你沒瞧見沒?”好幾顆石頭都有淡淡的霧氣繚繞,有的霧色濃艷,有的薄得幾乎看不見。
“瞧見什么?”洪小七一臉納悶。
“那些石頭呀!它們上面有東西!庇邪拙G分明的,有顏色翠綠,還有橙紅、褐黃、淺粉色,有金絲……
“喔!那是松花吧!買石頭的人看石頭的紋路來推斷里面有沒有玉石!彼麄冞@些窮鬼是玩不起的,買顆石頭的銀子夠他們吃上一年白面了。
“不是的,我說的是薄薄的霧氣……”他沒看見嗎?成語雁很困惑的拉著洪小七往前一擠,她睜著很黑很亮的杏眼,看著上頭飄著深綠色霧氣的石頭解出了老坑種翡翠。
色澤很濃綠,一如她看到的霧色。
“哪有霧氣,語雁姊是不是被日頭曬暈了頭,眼睛花了!庇袝r他在日頭底下曬久了也會瞧見迭影和炫光。
“你真沒看到什么?”難道是她眼花了?
不信邪的成語雁就是個傻大膽的,她就在人家鋪子一蹲好幾個時辰,兩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小姑娘就像看熱鬧的路人,一個一個看人解石,看得目不轉睛,有些發癡。
賭石賭的是運氣,有的因一顆石頭翻富,有的因此傾家蕩產,嚎啕痛哭,有的當場買下解開的玉石,再另外加工,雕琢出寶石玉器,沒搶到手的則捶胸頓足,大呼不走運。
看著看著,成語雁心有點癢了,尤其看到上百斤的石頭切出三、四十斤重的美麗翡翠,她心里就在想著:我剛才看見它表皮上蒙上一層很濃的綠色霧氣,若我有銀子就買下它了。她有錯過的遺憾和時不予我的惋惜。
“語雁姊,走了啦!不是還要去隔壁買粗糧,晚了你會趕不及回府的時辰!焙樾∑卟欢诳词裁,只覺得她太入迷了,有點著魔了,他們這種窮光蛋是玩不起的。
“等……等一下,你說我們也買一些來試試手好不好?”她看到好濃的紅霧,在左手邊那顆五十多斤的灰色石頭上。
他露出一副“你瘋了”的表情。“語雁姊,你有銀子嗎?”他的意思是:別作夢了,想點實際的事情,咱們連饅頭都沒本事吃進口,你還妄想吃全雞全鴨“我……我就想想嘛!”一提到銀子她就泄氣,兜里的一百五十文還不夠給人打賞呢。
“想也不行,這里不是我們這種人能來的地方,要是能一夕致富,我的爹娘也不會死了!
一想到父母死在貪得無厭的賭石,洪小七的語氣顯得氣憤,聲音也大得引人注目。
“可是我……”只想試試。
一旁有個小伙計見著了衣服補了好幾個補丁的小乞丐,以及一身丫鬟打扮的小丫頭,神情倨傲的指著拳頭大小的一堆石頭,約十來顆,很不屑地用眼白睨人,嘲弄的說道:“這堆賣你們五十文,出綠就算你們的!
洪小七不肯,拉著成語雁的袖子就想走,可是成語雁反拖住他,以眼神暗示他稍等一下。
“你真的確定只要五十文?”她的錢得來不易,一分一毫都要用在刀口上,不能亂用。
“沒錯,我們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信譽,你拿錢出來我們就賣!辟I賣,買賣,一買一賣,全憑各人意愿。
“好,我買了!彼斓娜〕鑫迨,交到伙計手中。
“語雁姊……”小七急著要阻止。
成語雁拍拍他的手,要他稍安勿躁。“我們只開這五顆石頭,由大而小,不要從中間切開。”
“哈!你還真要開,拿回去砌墻還差不多!卑浇淼幕镉嫾兇庖钥葱υ挼男膽B親自取來解石工具,由最大顆的毛料先擦邊,再漸進往里切,一寸一寸將白鹽沙皮刨光。
“這要有玉石,我孫大康叫你一聲姑奶奶……!這是什么……”怎么一點一點綠綠的。
“出綠了,出綠了,你不要忘了喊我一聲姑奶奶!惫凰龥]有看錯,雖然很淡,但確實飄著薄霧。
“怎……怎么可能……”孫大康不相信的繼續解石,拳頭大的毛料居然解出比雞卵略小的瓜皮油青,顏色較深沉,大小可以做成一只戒面和一對耳釘,透明度略差,不算太好,屬中下品翡翠。
而后五顆毛料分別解開,最小的那一顆也解出半透明、水頭略差的花青翡翠,但綠色分布均勻,綠得青翠,屬中品翡翠,灑上水放在日頭底下一瞧,隱約可見流動的翠綠。
五顆石頭解出兩顆翡翠,算是很好的成績,沒有失手。
但是最叫他們驚喜的是賣出的價格。
“三……三兩?”
其實可以賣得更高價,可是洪小七和成語雁都是不懂行情的新手,根本沒發覺自己賣低了,許久不曾摸過銀子的兩人一看到白花花的銀子,簡直是笑得說不出話,把銀子摸了又摸,傻乎乎的。
“是不是在作夢,快捏我一把!彼谝淮钨嵉饺齼摄y子,好多銀子喔!能買好多白米了。
“語雁姊,有銀子了,我們不會挨餓了!币幌氲讲火I肚子,洪小七的眼眶淚光浮動,強忍著不落淚。
“嗯!去買糧,二十斤粗糧,三十斤白面,再來十斤白米,讓大家也能吃點好的。”她豪氣的當大爺,一口氣購足一個月的口糧,小孩子不禁餓,吃了才會長大。
“不行,不行,語雁姊,不能買得太好,十斤白米可以換二十斤粗糧,能多吃幾天,而且白面也太多了,換成粗面就行了,我們是四處行乞的小乞丐,吃慣了糙食!彼桥鲁粤晳T了,以后就會挑嘴,由奢入儉難啊。
“別怕,日后語雁姊讓你們過好日子!彼呐男馗,表示乞兒們的生活只會越過越好。
“你還想去賭石?”洪小七不贊成的瞪大眼。
她訕訕地笑著摸摸鼻子,“我沒有銀子,賭不大!
成語雁心里想著,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她下次還想試試運氣是不是一樣好,她也想知道是否只有她看得見石頭上的霧氣,她想那應該是玉石透出的靈氣,靈氣越濃越鮮艷,石料內的玉石等級越高,也就越值錢。
可惜一顆二、三十斤以上的毛料,動輒幾十、幾百兩的叫賣,她手中的銀兩頂多買十斤以下的小毛料過過癮,真想發財還得慢慢累積,以少積多再放手一搏。
只是以她丫頭的身份,身上帶太多銀兩易招來橫禍,沒有靠山的她還是別太打眼了,以免錢沒攢足就遭人陷害,落得沒了小命的下場。
“不管賭大賭小,賭石就是害人的玩意兒,語雁姊不要心存僥幸,你看看我、小石、破鑼、狗子他們,我們的爹娘都是賭石害死的。”年紀小卻懂事的洪小七不希望再有人深受其害,賭石會害人一無所有。
“好好好,我知道了!彼蛔霰WC,因為她太想攢銀子了,不僅替自己贖身,也要找到不知流落何方的弟弟。
“不是知道,而是要做到,賭石不是什么好東西……”洪小七很固執,堅決反對她再進賭石鋪子。
“哎呀!我們買些雞蛋回去,再買一斤紅糖給可兒和小米煮紅糖雞蛋糕,她倆是小姑娘,要補一補身子,太瘦弱了容易生病……”成語雁趕緊轉移話題。
“不行,雞蛋太貴了,喝紅糖水就好了,有錢要留著以防萬一!彪m然他也好久沒吃青蔥炒雞蛋了。
“再買一斤豬肉,挑肥的后腿,還能榨點油出來,剩下的油渣又香又好吃呢!彼阒粌摄y子能買什么,該買的先買齊。
另外二兩銀子留著當下次賭石的本錢,以小搏大。
小七一聽,跟她紅臉了!罢Z雁姊,銀子要省點花,不要一下子花光,我們不吃肉……”
“你不想吃肉?”她想得可饞了,可是每次輪到她去用膳時,通常都是一片肉渣也沒有的剩菜剩飯。
“我……想!彼蠈嵉募t了臉。
“所以說難得奢侈一回,咱們也吃回肉,再買些小魚熬湯,雖然量不多,僅能沾沾唇,不過滿足自己一回又何妨,誰說一定要苦哈哈地過日子!备擅刺澊约海械贸跃统,反正再壞也壞不到哪去。
“還要買魚?”洪小七心疼的大喊一聲。
兩人邊走邊說的進入賭石鋪子旁的糧食鋪,討價還價的商量要買多少糧食,渾然不知他們的對話正落入打算進石料鋪子挑選毛料的兩名男子耳中,彼此錯身而過。
“賭石不是什么好東西,聽到了沒,要節制!”一身錦衣、頭戴玉冠的清俊男子笑著打趣。
對身為玉城最大玉石鋪子的東家,同時也是賭石行家的牟長嵩而言,此言無疑是大笑話,聽過就算了,玉石不開賭還有什么意思,他們追求的便是解石的那一刻,多少人為此如癡如狂,不肯罷休。
“你還要不要解石,不玩就回去,我不是很有空閑陪你瞎晃。”他還有幾十萬的玉石生意要談。
“哎呀!說兩句有趣的玩笑話就翻臉,你也忒小氣的!蹦鞘莿e人說的話,他當是趣事聊聊也不成。
“送你一顆開窗的豆種翡翠的石料有不有趣,還是粗豆種,讓你刻尊笑彌勒擺在佛堂供奉。”
他這人度量很大,不介意送他一尊。
俊逸的牟長嵩笑不及眼,一張笑面活似出沒在沼澤深處的金絲狐貍,溫潤的面皮上帶著兩分商人的狡猾。
“別別別,別玩我了,起碼要琉璃種或冰種,糯種和芙蓉種也勉強接受,其他的不是上品我可不收!贝侄狗N那種下品的石頭他也好意思拿出來送人?
溫彥平是家中的嫡子,雖然不是經營玉石鋪子的,但是在賭石界有逍遙公子的美稱,不賭則已,一開賭十之八九能解出令人稱羨的美玉,但是所有的玉石一概不出售,極品的留下收藏,余下的大方地贈予知交好友,紅顏知己。
他是玉城出名的浪蕩子,偏好美玉翡翠以及各類寶石,富甲一方的溫府多得是供他揮霍的財富,常常一擲千金,醉臥美人膝,以美玉贈佳人,牽成一段風流韻事。
牟長嵩正好和他相反,府中美婢嬌奴個個如花似玉、貌比西子,可是自律甚嚴的他幾乎是不近女色的,對他而言,她們僅是容貌好看而已,還不足以令他動心。
二十一歲的他早該成親生子了,如他這般年齡的男子少說有三、五個孩子滿地爬走,可是他不論娘親如何催促,沒遇上看上眼的姑娘,他怎么也不肯點頭,硬是不肯成親。
“對了,剛才那個小丫頭那身衣服看起來很眼熟,好像是你們府里的丫頭!毕氯艘瞾碣石,可見油水很豐。
牟府的丫頭分粗使、三等、二等、一等,各有不同的款式和服色做為區別,成語雁穿的便是三等丫頭的淡藍底白花卉紋衫裙,腰上系的是同花色的寬帶繡竹紋腰帶。
“丫頭就不能賭石嗎?”全然不在意的牟長嵩微挑左眉,府里的一個下人還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只要輸得起,人人都能賭上一賭。這是他的至理名言。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牟府的丫頭腰纏萬貫,我甘拜下風,不過她的手氣很不錯,我看她像是第一次試手,新人的運氣。”五顆看著不起眼的廢料,居然出綠兩顆,若是再大上幾倍,那價值就更高了。
“若沒有足夠的玉石涵養,十賭九輸,你用不著羨慕她,等她連開了十把,把把不落空再來驚嘆。”他話中含諷,嘲笑他眼界低,一個小丫頭也值得大驚小怪。
本身也是賭石好手的牟長嵩能從毛料的紋路以及皮殼看出其中是否含有玉石,大概是何等品級,何種玉料,大小如何也能說得八九不離十,他一出手,少有錯手。
身為本事如神一般的行家,自然看不上府里小得不及他肩高的小丫頭,眼角余光連瞄都沒瞄一眼,將她視同路邊的石頭,雖有一抹翠綠也頂多是擦邊綠,上不了臺面。
“喂!你這人很無趣,人家都還沒展露光華呢,就被你一腳踩下去,說不定是蒙塵璞玉,正等人開琢。”不知怎么的,他覺得有戲,他的預感一向十分靈驗,有好戲看了。
“你來不來,再不來就把你扔下!睆U話真多。
“來了來了,你牟爺出手,我豈能錯過,多挑幾塊好石讓我開開眼界!彼炔患耙欢媒馐氖r。
溫彥平摩拳擦掌,興致勃勃的睜大雙眼,為了一覽出綠的瞬間,他早把沒瞧清楚長相的小姑娘拋之腦后,比賭石之人更激動的大聲吆喝,還邀人下重注增加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