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取憐急忙起身,這時碧落正領著兩個丫鬟走來,不解地問她。
“夫人,怎么了?”
“我要馬上回將日城,馬上!”她緊握著貼身丫鬟的肩頭道。
“嗄?”
“娘!”潘無量的喚聲從身后傳來,夏取憐一回頭,他已經撲抱著她的雙腿,急聲問:“娘,你要去哪?”
夏取憐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對,瞥見喻和弦走近,她冷聲道:“喻爺,我要馬上回將日城!
喻和弦臉色變了下,旋即揚笑道:“怎么了,該不是忘了帶什么?不打緊,咱們一路上會經過許多城鎮,屆時再買即可!
“我不去就月城,我要回將日城!”夏取憐沒了平常的鎮定,向來溫婉沉靜的眸如火焰般懾人。
喻和弦怔住,心思微動。“咱們不過是路過就月,過了就月,就會轉向屠云縣的方向。”
“你還要瞞我!大人命在旦夕,你怎能帶著我離開大人身邊?可惡,你們都好可惡,萬一大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以為我還有辦法獨活嗎?”她受夠了,她不再接受這可恨的命運。
她不要總是在最后才知道他的消息,她不要連送他最后一程的權利都沒有!
喻和弦見狀嘆了口氣。雖然不知她是從何得知消息,但她既已知道,要再照計劃進行是不可能了。
“走吧,回去吧!彼强駚y而絕然的神情,教他無法再鐵著心扣住她。
“馬上,我要馬上回將日!”她一刻也無法停留。
她怕,她怕來不及……劇烈恐懼如一張大網般籠罩著她,幾乎將她吞噬。
回程的路上,喻和弦向她全盤托出。
“亢大人在咱們的那批貨里藏了黃金和鐵砂,這些東西一旦運往齊月,就足以構成通敵之罪。”事實上,貨物根本沒有被劫,而這一點他后來也向潘急道吐實,并和他共擬計劃。
“這又關大人什么事?那批貨是我簽的名!”她的嗓音忍不住地尖銳起來,而她已經無心安撫驚慌失措的潘無量。
“是如此沒錯,但為了實行我們的計劃,所以我要大人在貨單上簽下名字,以證明是他簽準,這罪自然要往他身上查!币娝芍,喻和弦不禁苦笑!斑@也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畢竟牧慧娘都拿出一張蓋有你指印的紙,想將之前運往鄰國卻被查扣的那批貨栽贓在你身上。
“你想想,你不過是個平民百姓,要是進了府衙,誰保得了你?再者,你認為潘大人會坐視不管?與其如此,倒不如讓潘大人先將罪往身上攬,他有皇上當靠山,就算要審,也是由皇上主持,屆時我再出面作證,不就什么事都沒了?”
夏取憐幽幽開口!叭绻媸菬o懈可擊的計劃,為何要將我送走?”
“這……”喻和弦不禁語塞,沒想到她在慌亂之際,還也能看出盲點。
“那是因為大人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他怕屆時自己逃不過,整個潘府都得跟著陪葬,所以才會要我帶著無量走!”她越說越激動。
喻和弦沉默下來,良久才嘆了口氣!捌鋵,也許該說大人信不過我,我說我有法子,就是有法子,為了你,我一定會將他給救出的!
“要是不信你,他不會讓你帶我走!
“是嗎?”
夏取憐看著車簾外,暗黑的路徑上,唯有車篷上的風燈引路。
她想回去,想要趕緊回去,她好不安,她好怕……
一夜未歇,三輛馬車回駛,一路顛簸得潘無量無法入睡,她只好將他抱進懷里細聲安撫。
她的眼始終盯著外頭,看著天色由暗轉亮,她一再壓抑的心更加慌亂急躁。
就快到了,就快了……她雙手合十地祈禱著,請求老天別那么殘忍。如果是她太任性,要求得太多,那就罰她吧,怎么罰她都好,只求能讓大人逃過死劫。
眼看著明明是早晨,可天色卻陰霾得像是快要入夜,空氣之中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一進城,馬車立刻朝正中御街走,打算到了正日路再拐往府衙,豈料還未到正日路,便已被擁擠的人潮給擠得動彈不得。
“發生什么事了?”喻和弦掀開車簾問道。
車夫只得向附近的人詢問,之后才放聲道:“潘大人被定了死罪,現在被囚車押往秋門問斬!”
心像是有把刀刺入,夏取憐雙目霎時殷紅。將懷中的潘無量遞給喻和弦,她推開車門,隨即隱入人潮里。
“世憐!”喻和弦大喊,急急下了馬車,將孩子交給碧落,趕忙追了過去。
夏取憐撩起裙擺在人潮里鉆動,不住地說:“請讓讓,借過……對不起,請讓讓……”話到最后已是泣不成聲。
別……老天啊,請別如此無情,別讓他倆又一次地生死兩相隔,既是她犯的錯就由她承擔!
她見縫就鉆,可雙腿卻直發軟,心焦急得快發瘋, 她不住地呼吸,不住地張喊,請求前頭的人讓給她一條路走。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耗費多少氣力,她終于來到秋門前,就見宮中廷尉開路,后頭是被押在囚車上的潘急道,他一身素白,長發披散,模樣狼狽,但他的神情卻是剛毅不屈,讓圍觀的百姓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目無鄙夷,語無動笑。
她的眼前一陣模糊,淚水占據了她的世界。
雙腿再也無力行走,她渾身顫抖不休,一股氣硬生生梗在胸口,教她快要不能呼吸。
然后,他,看見了她。
他的嘴動了動,緩緩地別開眼,彷佛不識得她,讓她的淚水奔流不止。
“大人!”她喊道,無視旁人目光,走近囚車。
“退下!”押囚車的廷尉重斥。
潘急道抿緊嘴,還未開口,囚車另一頭響起一道溫涼的嗓音,“讓人見最后一面,有這般難嗎?”
夏取憐緩緩望去,就見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囚車另一頭。
“織雨……”不,她是大理寺卿的千金!像是想起什么,夏取憐走向她,雙膝跪下!翱盒〗,求你救大人!”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起來,不許跪!”潘急道惱聲大吼。
“你起來吧!笨壕煹暤溃瑒邮掷。
“亢小姐!”夏取憐緊揪她的手!拔抑滥阋欢ǹ梢跃人摹!
“我沒辦法……大人已經認罪,我還能如何?”亢緹笑容苦澀,比她還無奈。“如果他答允親事,這事也許還有解,可我爹問過他,他不肯,所以……”
夏取憐怔愣地跪在地上,望向潘急道。“大人,你為何要認罪?”
“事是我做的,你快走吧!彼麆e開眼。
“你為何不答應?迎娶亢小姐有何不好?”
潘急道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拔覍幩酪膊粫饝!”
“我卻是寧愿你娶她也不要你死!”
“可是我不要辜負你,我不想欺騙自己的心娶一個不愛的人!彼麌@了口氣!澳阕甙桑罄硭虑湔f過,用我的命可以讓潘家逃過大劫,雖然家業充公,但只要人平安,總可以安身立命!
夏取憐這才明白,他早就想妥一切,甘愿用他一個人來換取潘府上下的平安。
“皇上呢?喻爺不是說皇上會支持大審,為何你不對皇上道出實情?”緊抓住囚車的柵欄,她淚眼婆娑,心如刀割。
“哼,皇上沒空理我生死,這案子是大理寺卿親審的!毖韵轮庀袷窃诔爸S喻和弦將一切想得太簡單。
或許連他自己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皇上非但沒有親審,甚至大理寺卿還速審速判,不給人翻案的機會。
夏取憐張大眼,掩嘴嗚咽。
那還有誰能幫她?誰……還有誰?
環顧四周,秋門外的人群,一張張的陌生臉孔,無人能伸出援手。
“時辰到!”耳邊傳來廷尉冷酷無情的聲音,猶如鬼差拘魂。
幾個宮中禁衛上前,打開囚車,將雙手縛于身后的潘急道押到廣場上,讓他跪伏在地,而手持長刀的劊子手早已等候多時。
“不要、不要!”甩開禁衛的鉗制,夏取憐一把奔到他身旁,死命地抱著她。
她到底是來做什么的?就為目睹這一刻?
老天,那帶她走吧,既然要如此殘忍,干脆連她一起帶走!
“你快走!”潘急道吼著,雙目殷紅。
“如果沒有人幫得了你,我就跟你走!”她緊緊地摟住他。
潘急道為此動容,喉頭不斷緊縮,無法擁抱她,只能將頭貼在她的頸項上,望著逐漸走近的禁衛。
他們都是他麾下的子弟兵,不敢輕舉妄動,等著他的吩咐。
“來人,將她拖走,要是拖不走,那就一道上路!”朱紅桌案后的亢烈,將刑牌一丟,喊道:“行刑!”
潘急道閉了閉眼,朝幾個禁衛輕點頭,他們立刻明了,上前將夏取憐拉開。
“不!”夏取憐死命地抓住他,指卻從頸項滑落,就連衣襟都抓不住,就像是這個人即將消逝,即將從她的指縫間溜走。
“保重,憐兒!彼炀弿堁,揚笑道。
夏取憐一怔,不懂他為何總是瀟灑、總是從容,為何在這最后時刻,仍是揚笑要她保重?她不像他,她總是牽掛、總是眷戀,她放不下,從未能夠放下!
她抖若落葉,被扯離他的身邊,眼見劊子手來到他身后,揚起的長刀泛著清冷光痕,她不禁放聲慟哭。
“不要!誰、誰來救救大人!放開我……”
命運竟是如此難測,送行前的竟是最后一吻、最后一個擁抱……早知如此,她管什么十惡不赦的罪,橫豎老天就要剝奪她的一切,橫豎老天就要將她逼上絕路!
“天啊,為何還不開眼?”她尖聲喊著,痛恨這世間的不公,朝堂奸臣以莫須有之罪名就可以輕取人命。
如此不公不義,老天到底有沒有長眼!
驀地,天空爆開電光,隨即轟隆作響,就連大地都為之撼動,雷聲連綿不絕,教劊子手揮刀的手頓了下。
就在這當頭,馬蹄聲逼近,有人高喊,“圣旨到!刀下留人!”
亢烈聞聲再丟刑牌,“行刑!”
劊子手回頭望他,與此同時,幾個禁衛和藏在人群里的潘府女眷下人全數沖到潘急道面前,將他團團護住。
“圣旨已到,不得行刑!”有禁衛高喊,附近響起陣陣附和聲。
聲浪大得幾乎掩過縱馬來到秋門前,朗讀圣旨的聲音。
夏取憐聽不見圣旨是何內容,她只知道,大人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