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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狼(下) 第18章(1)
作者:黑潔明
  那個在桌前俯首畫圖寫字的女人,是如此專心,以至于沒有察覺他已醒來,還下了床。

  風透進了窗,拂上了她的身,教她不自覺瑟縮,但她依然堅持的畫著。

  他奇怪她半夜爬起來在寫什么、在畫什么,竟讓她專心至此,湊近了看,便愣住了。

  他認不得那些字,但看得出那是城里的地圖,她已經畫好了地圖,正在畫一個他從來不曾見過的東西,一種器具。那是一個很大的木箱,還有管子伸到箱子里,箱里有液體,上頭有個像唧筒的東西。

  她那么專心,他不想打擾她,便坐在她身后,替她擋著涼如水的夜風,陪著她,等著她。

  繡夜畫完最后一筆,才發覺身邊變得異常溫曖,不知何時竟不再有風吹來,只有規律的溫曖吐息,她一怔,回首才看見他盤腿坐在身后,都不知坐了多久。她莫名紅了臉,問:“你起來了?怎不叫我?”

  “你在忙!彼f。

  她心一抖,只見他抬手,撫著她冰冷的小臉!澳阍诋嬍裁矗俊崩C夜輕咬著唇,掙扎半晌,方道:“望樓,我只是加了輪子!

  “我知道望樓長什么樣子!彼钢詈螽嫷哪菑垐D,道:“我是指這一張,它看起來像猛火油柜!彼疾恢麜缘檬裁词敲突鹩凸瘢杉热凰L年爭戰,知道這戰爭用具也是自然。自古至今,武器總是傳播的最遠、最快。

  她垂下眼,輕咬著唇瓣。

  “那是什么?你畫的是什么?”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撫著她微顫的唇,問“告訴我!彼站o了筆,深吸了口氣,這才抬眼瞧著他,道:“我把猛火油柜改了,加了些東西,讓它能裝水。油柜只能裝三斤,但水柜加長加寬至五十斤,只要將其放至望火樓上,每兩百步,便置一車樓,派人看守,晝夜輪班四望,若遇火,便能以馬拉行至失火處,由望火樓上以水柜噴水救急滅火!蓖麡鞘菓饡r建來偵察敵情用的,猛火油柜則是打仗時,專門拿來放火用的,推拉上面的唧筒,便能讓油與火往前噴發,如火龍一般,令所觸及之處,燒得片甲不存。

  他沒想過可以這樣做,沒想到她竟把望樓和猛火油柜相結合,把這兩種戰爭用具,改成了救火車樓。

  他看不懂大部分的字,但知道她在那圖上注記著各種數字,他知道那應是詳細的尺寸,那不是一般的涂鴉,她畫的東西極為精細,注記的數字萬分詳盡,連里頭的每一個細節,她都將其拉出來,放大畫好,再標注尺寸。她還在水柜外頭加了鐵箍,強化其強度。

  他相信他若拿去給木匠看,他們定能依圖做出真實的東西。

  水在草原荒漠中極為珍貴,沒人會想要這樣用,但這兒在雪山腳下,終年都不缺水,那表示這張制圖是可行的,而且是極為實用的救火車樓,他走馬爭戰多年,到過無數個國家,從未看過像這樣的東西。

  他愕然的看著她,問:“你為什么懂這些?”

  她沒有回答,只是抿著唇。

  “繡夜?”他悄聲再問。

  “因為……”她舔著干澀的唇,緊張的道:“我爹是大宋巧匠,我從小跟著他,他教我念書、畫圖、設計……這些東西……”發現自己手在抖,她把筆放回桌上。

  “你別同人說是我畫的,就說……說是過路商旅提供……”

  “為什么?”他不懂,她有這種天分,即便是個女人,也無損她的才能,她怎會想掩著藏著?

  “因為……我……我爹他……得罪了……”

  她話到一半,卻再也說不下去,咬著唇停了下來。

  “你爹得罪了誰?”

  他再問,想得知讓她遠離家園千萬里的原因,誰知話一出口,卻見她捂著唇,卻止不住熱淚驀然又上涌,毫無預警的成串落下。

  她的淚,揪緊了他的心,讓他再次慌了手腳。

  該死的,認識她沒見她哭過幾次,今日她卻像水做的一般。

  “算了,對不起,沒關系,你爹得罪了誰都不重要,你別哭,別哭了……”他慌張將她擁入懷中,來回撫著她的背,道:“我會說是商旅給我的,不會說是你回的。”

  他急促卻溫柔的話語,只讓她心更痛,她揪抓著他的衣襟,在他懷中,哭得泣不成聲,終于再忍不住的崩漬脫口道:“不是……你不懂……不是爹……是我……是我畫了黑火的圖,是我一把火燒了那些圖……”話一出口,再止不住,她淚流滿面的告訴他那些過往,語無倫次的說著壓在心中兩年的秘密。

  “是我得罪了王爺,爹只是……只是為了要保我……所以才說是他畫的,才說圖是他燒的……他帶著我們逃走,可黑火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剛開始他真的聽不太懂她在說什么,然后才抓到了重點。

  黑火——

  他聽過這東西,黑火的威力,就連遠在千里之外的他也聽過。

  他聽人說過大宋的工匠制造了黑火,那火藥威力極猛,拳頭大小的分量就能震天動地,輕易便能吞噬炸毀掉一整問屋,一個腦袋的分量就能炸穿一座城門。當時這消息一出,便驚動了意欲南侵的大汗蒙哥。黑火烕力的謠言,更是在軍營里快速散播,人人都想弄點來看看,人人也都怕真的會遇上那黑火。

  但后來,他也聽說那工匠為了不知名的原因,燒了制圖北逃,當工匠被蒙古將軍找到,可那工匠堅決不肯再繪出制圖,還放黑火自焚,連同妻兒也一起葬身火窟。

  他記得那工匠姓左,她也姓左——-

  他震懾不已,脫口問:“你爹是左清秋?”

  她哽咽點頭,淚水浸濕了他的肩頭。

  “爹放火自焚,只為保我與娘……”她哭著啞聲道:“那夜……他騙我說會同我與娘在城外會合,他從沒說過謊,我不知他騙我……我沒想到他會騙我……我看到黑火,聽見爆炸聲,我想回去找爹,但娘抓著我,不準我回去……”她痛苦的緊攀著他,淚不停的流。

  他能感覺到她的痛苦,那苦與痛揪抓著心,讓他心也痛。

  “我不是故意的……我做那東西……只是為了御敵……我只是改了萬人敵的配方我不知道黑火能造成那么大的傷害……我以為只要威力夠強大,敵人看了就不會上前,就會打消進攻的念頭……但我太天真了……當我發現王爺打算拿來做什么,當我發現他不只想用在守城,還想用來攻城時,我立刻燒了制圖,爹回來發現我做了什么,立刻帶我與娘逃走……是我的錯,不是爹,是我……都是我……”她是那么痛苦自責,哭得無法自已,小小的身子在他懷中顫抖著,淚水一再滑落。她爹因她而死,她娘又為救她而亡,難怪他當初看見她時,她眼里透著崩漬的絕望。

  “爹死了……娘死了……都是我害的……若不是因為我……若不是為了我……”她再說不下去,只是在他懷中放聲大哭。

  他無法想像她如何能承受這一切,他知道她被迫遠離家園,卻沒想到這后面竟有如此曲折痛苦的原由。

  “對不起,我很抱歉……”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讓她好一點,到頭來只能伸出雙手將她輕擁,讓她將小臉埋在他早已濕透的肩頭,痛哭一場。

  她哭了好久好久,他不斷的撫著她的背,感覺一顆心,被她的淚燙著,燒著,生生熬著,都快要熟爛了,卻仍會痛。

  然后,像是經過了千百年之后,她終于慢慢平息了下來,雖然時不時還是會抽泣一下,卻不再哭得他肝腸寸斷。

  他偷偷松了口氣,萬分心疼的親吻著她的額頭。

  她又抽泣了一聲,安靜的蜷縮在他懷里。

  桌上的蠟燭,已燒化了大半,和她一般流著殘淚,但仍悄悄的燒著,散發著光輝,映照著桌上她為他所繪的圖紙。

  差不多在這時候,他才驀然領牾,她剛剛做了什么。

  她為他畫了圖,她大半夜爬起來,就只是為了他,畫了這些制圖。

  那救火車樓,是為他畫的。

  她下午來找他,是因為失了火?,她在澡堂里偷哭,是因為失了火,她趕他走,是因為失了火。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在火場中,因為她在乎。

  在乎他一一

  這女人在乎他,她不曾說出口,可她在乎他,比誰都還要在乎一一這領牾,讓他心口一震,驀然狂奔,教全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所以她爬起來畫圖,就連冷也不覺得,即便這可能暴露她掩藏多時的身份,她還是為他設計這救火車樓,為他畫下這救火車樓,為的就只是讓他不再需要冒險進入火場,讓他能快速滅掉那些大火。

  從來沒有人,為他做到這么多,為他付出這么多。

  他懷疑她知道自己透露了什么,可他知道。

  那些圖,不只是圖,是她給的信任,是她的心。

  就是這一剎,他知道自己愛上了她,早已深深被她擄獲。

  當他說要把命給她時,沒想到會連心也交了出去,就連靈魂也被她偷走。

  他被自己竟仍有如此深刻洶涌的情感嚇得無法動彈,卻也同時想就此將她揉進身體里,再也不讓她帶著他的心四處亂走。

  天知道,若讓人知曉她是左清秋的女兒,若讓人曉得她才是制造出黑火的人,她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的。

  因為那表示,只要得到她,就能得到這個世界。

  人們會爭相踏過他的尸體,只為能得到她,只為能將她掌握在手中。

  那讓他嚇出一身冷汗。

  他清楚只有一個辦法,能夠解決這件事,他抬手抓起那救火車樓的圖紙,將它擱到燭火上,燒了。

  察覺他在動,她睜眼看見他眼中有火光,回頭才發現他做了什么,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試圖把他手中握著的圖紙,從燭火上推開,但已是不及,那張制圖已經在他手中燒了起來,瞬間燒掉大半。

  “你做什么?!”繡夜回首錯愕的看著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不需要這個!彼麑⒛菬募堊詈蟮臍埢鸷突覡a,擱到她的筆洗中,垂眼瞅著她說:“火叉、火索、水袋、唧筒,那些一般的滅火器具就夠了,我也會派人建望樓,讓人看守,你說的那些,都能做,但我不需要這個救火車樓!彼躲兜目粗澳悴恍胚@可以用?”

  “不,我相信這能用。”他凝望著她,“這是我見過最好的滅火工具!

  “但你不需要?”繡夜困惑的看著他。

  “我不想要!彼麛蒯懡罔F的說。

  繡夜心頭微顫,瞧著他的眼,忽然問,知道他在說什么,但她仍看著他,壓著心口,顫聲問。

  “為……為什么?”

  他撫著她猶有淚痕的小臉,道:“因為這車樓的構想太好、太驚人,那會傳出去,會讓人找來,想知道那是誰設計的,想找出那是誰做的,而我寧愿死,也不愿意冒險失去你!彼饝氐目粗瑹o法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我是張揚,而你只是我的妻,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彼嬷,淚眼朦朧的看著他:“但是……你我不要不想要你冒險……”有她這句,他夠了,此生再無憾很。

  他撫著她的小臉,伸手將那嬌小卻勇敢的女人,再次摟進懷中,親吻她的額、她淚濕的眼,道:“我沒那么脆弱,不會那么輕易死去,我是個怪物,是阿朗騰。你知道的,我是你的,我的命是你的,你不允許,我不能死,不準死,對不對?”滾燙的淚,又再放肆奔流。

  她抬起小手緊緊擁抱他,環抱著身前的男人,在他耳邊哽咽同意。

  “是的,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你不能死、不準死”

  “只要你希望,我就不會死,死了也會回到你身邊,護你一生一世。”他說的一字一句,都如滾燙的黃金,烙印在心。

  她無以回報,明知不該,卻依然忍不住,脫口告訴他:“若然如此,我愿此生都做你妻!彼磷×藲庀ⅲ鋈煌肆碎_來,看著她的眼,不敢相信的啞聲問:“你說真的?”她不該這么說的,不該給他希望,不該將他扯進她早已毀掉的一生;若被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一輩子都會不得安寧。

  可他那般渴望,如此期盼,又這么害怕被拒絕,而她是這么這么想和他一起,所以她撫著他的臉、他的唇,心疼的含淚微笑,點頭。

  “真的。從今往后,我們就只是張揚和張氏!彼f不出話來,只能愣看著她,難以相信親耳所聞。

  見他沒回答,她心微顫,忽又優他不確定,不禁悄問:“你不想?”

  “想。”他激動的看著她,終于有辦法開口,啞聲道:“我當然想,你知道我想,再想不過……再想不過……”他深黑的眼里,有著動人的深情,然后他吻了她,輕輕的一個吻,吻在了她唇上,印在她心上。

  他將她抱起,帶著她回床上,再次與她纏綿一起。

  一夜三回,或許是真的有些多了,兩人卻仍覺不夠,很不能將對方揉進自個兒的身體里,再也不分離。

  天快亮時,繡夜枕在他身上,半夢半酲問,方想起咋日聽到的消息,她告訴他拉蘇在初夏時已經率大軍西去,誰知他只點頭說了一句。

  “我知道,我聽說了!彼读艘汇,抬起頭來瞧著他,問:“你知道,怎沒同我說?”他黑眼深深,但沒挪移開視線,只有喉結因緊張上下滑動,然后啞聲坦承:“我怕說了,你便要走!彼膿鷥灒前憬倘诵奶,她重新枕回他身上,將耳貼在他心頭,悄聲承諾:“我不會走的,如若有幸,我愿一生都與你一起!彼诔抗庵,握緊她的手,將懷中的小女人,深深緊擁。

  夏去冬來,冬去春也走,轉眼問,一年過去了。

  雪山腳下的荒城,早已不再荒涼,人們聚集在此交易,有些人來,有些人走,但也有不少在此落腳定居。

  人多了,錢多了,強盜也打上了主意。

  商會出錢修筑了破敗的城墻與城門,擴大了守衛隊的規模,身為隊長的他,更因驍勇善戰,盡忠職守,加上組織烏鴉們建了望火樓,讓祝融不再肆虐,而備受敬重。

  因為他公平,斷事明快,無論大小事,人若遇事,都上守衛鋪來找他排解糾紛,讓守衛鋪那兒,儼然成了一個小型的衙門,他幾乎就像個官爺,只是他不貪污、不收賄,也不看任何人倩面。

  雖然偶爾商會大老們會因此覺得不爽快,可大伙兒也知,當初會任用他,便是需要他維持中立,也只能苦笑著,摸摸鼻子算了。

  雖然偶爾商會大老們會因此覺得不爽快,可大伙兒也知,當初會任用他,便是需要他維持中立,也只能苦笑著,摸摸鼻子算了。

  即使他辦公的地方,換到了更大的房子,繡夜依然不改當初習慣,日日都為他送飯,陪著他一起用飯。

  她提著替他備好的大餅與羊肉,穿過街巷,人見了她,都會笑著同她招呼,有時還會往她身上塞著瓜果、大餅,讓她提去守衛鋪那兒給大伙兒吃。

  這兒的人熱情,雖然她才在這兒待了一年半,人卻都識得了她,不像以往她在京城住了十七年,卻連對面的人家也不太熟識。

  不過她猜,人識得她,興許也是與他極為受人愛戴有關。

  因為人多了,城里幾個月前,來了位新的大夫,讓跑阿潯那兒的人又變少了,阿潯一點兒也不介意,她也落得輕松。

  前兩個月,她與他省吃儉用,終于把欠阿潯的所有銀兩都還了。

  可阿潯沒要她搬,她也擔心那女人忘了吃飯,加上兩人也住習慣那偏屋了,就還是住著,因為感念阿潯當初的救命之恩,她也還是天天幫忙打掃煮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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