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蘿回到娘家,果然家人的臉色猶如開了五彩的鋪子,當真繽紛好看。
一直咳嗽不停的父親,如今已經好轉許多,臉色也頗為紅潤,在聽說云青蘿與何向南和離的事情之后,是表現最冷靜的,起碼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眼神有點深沉,一向古板的臉更為古板了一點。
而江氏的表演就豐富多了,她先是熱情洋溢地歡迎云青蘿回門,聽說和離之后又掬了一把同情熱淚,接著憤然譴責何家做事貪圖富貴、忘恩負義等等。
如果她在做這一切表演時,眼睛里沒有時刻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偷笑,那就更完美了。
云青蘿的大哥云青松,性格直爽豪邁,平時就喜愛武刀弄棍,一聽之下就要帶幾名家仆去把何向南痛打一頓,先出出這口惡氣再說。
當然,大哥馬上就被父親給攔下了。
云漢生看著表情淡然的大女兒,在心底無奈嘆了口氣,沉聲說:“事到如今,怪誰怨誰都為時已晚,既然已經不可挽回,咱們也就別徒勞抱怨了。何家如今一代不如一代,他們的祖宗好歹稱得上一門人杰,而今卻養了一群狗熊子孫,和離就和離吧!與他們斷個干凈倒也沒什么不好。青蘿,你就先放寬心,在家里安心住下,為父自會再為你尋一門更好的親事!
江氏附和道:“是啊,暫且寬心住下,兩條腿的馬兒不好找,兩條腿的漢子還不滿地都是?”
云青松也道:“妹妹還是可以住回你的繡樓,平常無聊就找你嫂子聊聊,她有孕在身,正整日無聊呢!
一直悶聲不吭的云家二小姐云紫蘿此時忽然插嘴道:“那繡樓已經被我和妹妹們住下了!
紫蘿、綠蘿、幼蘿是江氏所生的三個女兒,云青蘿的繡樓原是風景最好的處所,她一出嫁,紫蘿姊妹三人就立即搬了進去。
云青松瞪了一眼扭開臉裝沒事人的二娘,又說:“反正咱家大,為妹妹再蓋一座新樓都沒問題!妹妹先到哥哥院子里住幾天吧?”
云青蘿笑道:“哪用這么麻煩?俗話說出嫁的女兒是潑出的水,我回家已然是給家里添了麻煩,就在客房住下便是!
云青松怒然站起,大聲說:“這怎么行?難道我云青松的嫡親妹妹還住不得一間主房?你就是嫁了十年二十年,回到云家,就還是云家的女兒,還是我的妹子,還是這里的半個主人!”
云青松這一番話,讓江氏臉色鐵青,卻發作不得。她只恨自己沒有兒子,如今老爺年邁,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一旦老爺去世,她的三個女兒遲早也要出嫁,她老了能依靠的也只有云青松,所以盡管萬般不情愿,也不得不對云青松客氣十分。
況且云青松性子急躁,真把他惹毛了,說不準等老爺子一死,就把江氏給逐出家門。
聽到兄長的肺腑之言,云青蘿眼眶一紅,急忙低頭用白綾帕子壓了壓眼角,抬起頭時,又恢復了恬淡自若。
“謝謝哥哥,我卻也不一定會在家久住,我只是擔心爹爹的病情,如今看他也好轉了,我打算日后搬到母親生前的小莊子去住,就當去看看風景,散散心!
云青蘿的外公周家也是當地出名的富戶,外公只得母親和姨母兩個女兒,便把所有家產平分,給兩個女兒做了嫁妝。云青蘿的母親臨終前又把自己所有的嫁妝,包括良田兩百頃,商鋪十幾間,金銀若干,古董、首飾、裘毛錦緞衣物幾十箱,都平分給了自己的一兒一女。
所以,實際上云青蘿是個小富婆,不必依靠任何人,單靠母親的遺產,也足夠她逍遙后半生。
聽女兒提及亡妻,云漢生畢竟念舊,想了想下了決定說:“你一個孤身女子,豈可單身住在外頭?家里院落多,隨你挑選個喜歡的,讓你哥再找工匠重新修整就行了。”
云青蘿雖然已經打定主意,日后去母親的小莊子逍遙,但她從不愿違逆親人,便也點頭應了。
她想,先在家里湊合住些日子,等父親、兄長、嫂子和二娘看她厭煩了,她就搬走。
最終云青蘿選了一座兄長院落隔壁的清凈小院子。
里頭只有三間正房,東西各一間廂房,還有一個小南屋可以充做小廚房,平常燒點熱水,熱點熟食什么的倒也方便。
院子右邊有個小小的魚池,院子里的花草以竹為主,窗戶外邊則種了一些美人蕉,如今積雪未融,還看不出什么風景。
云青蘿住在正房的西間,東間收拾出來做書房,中間則是客廳。
兩個大丫鬟枝兒、葉兒住在東廂,二娘打發來的四個灑掃燒火的粗使小丫鬟則一起擠在西廂。
夜里,枝兒、葉兒伺候著小姐梳洗準備睡下。
葉兒說:“幸虧有大少爺撐腰,不然咱們連這樣的院子也住不上!
枝兒哼了一聲,也說:“你沒有看見二姨娘還有二小姐那副幸災樂禍的嘴臉?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小姐落魄了,看她們張狂的,占了小姐的繡樓還好意思說出口!”
葉兒莞爾一笑,“且看以后吧!小姐娘家還有個親兄長可以依靠,待二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出嫁了,如果在夫家受了委屈,看找誰為她們撐腰?目光短淺,只看得眼前一步路,真正沒出息。”
聽自家的丫鬟說起話一搭一唱,云青蘿不由得一樂,夸道:“好葉兒,你才是真正有出息了,小姐我沒有白教你們識字念書,這為人處事的道理倒學了不少!
枝兒卻有點發愁,“小姐啊,識字念書了,眼睛也亮了,心眼也明了,也看清了這世上好男人實在沒多少,我和葉兒都商量著干脆不嫁人了,伺候小姐一輩子!
云青蘿皺了皺眉,“胡說!日后我自會幫你們尋找忠厚老實的好男人!
葉兒道:“再說吧!反正小姐不嫁,奴婢們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嫁的!
枝兒大睜著一雙杏兒眼,好奇地問:“不知道原公子明天會不會來提親呢?”
葉兒嘆了口氣,“原公子人品出眾,才華卓越,在京城中很是有名,幾乎所有未出嫁的千金小姐都心儀他。這樣的人,一定也被眾多女子寵壞了,未必是良人呢!”
枝兒反駁,“誰說的?我看他很正氣呢!”
云青蘿忽然插嘴道:“好枝兒,你當初也說何二公子一表人才,風流倜儻呢!如今看他,風流是風流了,人才卻沒見著幾分!
枝兒頓時氣餒,噘起嘴不說話了。
葉兒道:“小姐休息吧!
云青蘿其實睡不著,腦海里紛亂一團,但是她不睡,兩個丫頭就不敢離開,只好閉上雙眼假寐。
稍頃,兩個丫頭悄悄吹滅了蠟燭,退了出去。
云青蘿睜開眼,看著被雪光映得隱約發白的窗戶,忍不住悄悄下床,輕輕支起了窗子,一股寒冷的空氣撲面而來,讓她打了個冷顫,煩悶的心緒倒也因此減輕了許多。
次日清晨,云家宅子又熱鬧了起來。
今天的熱鬧和昨天云青蘿落魄返家時的鬧騰大大不同,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太陽還未升起,只有朝霞絢爛了東方的天空。
一大長隊抬著禮盒的人從云家大門口,向后排了有十里遠,引得附近鄰居紛紛探出頭看熱鬧。
云家大小姐與何家公子和離的事,昨天晚上就已經被傳開了,大家紛紛交頭接耳,雖然不敢大聲張揚,但也猜測云家大小姐說不定是被人休了。
那今天這明顯是來提親的儀仗隊,又是怎么回事?
難道是向云二小姐提親的?
云家緊閉的朱漆獸環大門打了開來,云漢生一身隆重正裝,帶著兒子云青松,腳步快捷地迎出大門外。
在來人的最前方,站著一位年約六十的老者,頭發胡須花白,臉龐清瘦,卻精神奕奕;身材不甚高,卻腰板兒挺直,目光炯炯,一看就知道不是個簡單人物。
云漢生上前施禮,而云青松已經雙膝跪下。
云漢生道:“不知原太傅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來人乃是原家二老太爺,原修之祖父的弟弟,也就是原修之的二叔祖原秉程。
這位老先生原是太子太傅,太子登基以后就榮升為正宮太傅,乃正一品大員,對于已無官職在身的云家來說,他的到來,實在是太過隆重了。
原二太爺性子很好,笑咪咪地擺擺手,“老朽冒昧前來,才是真正失體,也請云賢侄原諒!
云漢生連忙回道:“豈敢!豈敢!太傅快快里面請、里面請!
待原秉程隨著云漢生進門,云青松也站了起來,安排下人幫忙把這長達十里的禮盒暫且都抬進莊園里,又把這些抬盒的漢子安排好,請他們喝熱茶吃點心,再安排了廚房盡快準備豐盛的宴席,這才匆匆趕往正廳。
正廳之中,只見云漢生已然有些呆住。
他沒有聽錯吧?
原秉承原老太傅,當今的正一品大員,當今天子的老師,親自來為他的侄孫原修之提親?
而且提的還是他那曾經成過婚,昨日又剛剛和離的大女兒青蘿?
當今世風嚴謹,對女子要求更是苛刻,朝廷推崇貞潔烈婦,宣揚“好女不二嫁”。
原家這樣的高門大戶,怎么會看上他家的青蘿,怎么會甘心娶青蘿這樣已經“有瑕”的女子做他們的長媳?
以原家之尊貴之勢盛,就算娶公主,說不定都會嫌棄公主不夠美貌賢慧,配不上他們原家。
這樣的原修之,怎么會娶青蘿?
云漢生和他女兒青蘿一樣,都陷入了謹慎的長考,反覆尋思原家是不是出現了什么困境,居然要和他的大女兒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