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二太爺撫著花白的長須,繼續笑咪咪地說:“云賢侄,老夫此番前來乃是真心誠意。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家修之乃不成器的頑劣子,年過弱冠還遲遲不肯成婚,卻原來是對令嬡情有獨鐘。還請云賢侄看在他一腔赤誠的份上,允許這樁婚事吧!”
云漢生還能說什么呢?
自家女兒的境況他最了解,表面上堅強無事,實則恐怕快要郁悶內傷,終日住在娘家也不是長久之策,還要看二娘和其他姊妹的臉色,就算是嫡親的嫂子,也未必和她一心,說不定還怕她浪費了云家的口糧呢!
真正心疼她的,也只有她的老父親和親哥哥而已。
如果能嫁入原家,自然是再體面沒有的出路了。
云漢生心下是應了這婚事,卻沒有立即答覆,只說還要問一問女兒的意思,他已經因為父母的指腹為婚耽誤了女兒一次,不想再擅自替她定下姻緣。
誰知派過去詢問的丫鬟沒多久就回來了,也帶來了大小姐應允的口信。
原云二家的聯姻之事,就此定下。
但是最令云漢生父子吃驚的不是原家的提親,而是他們的心急。
當今的婚姻大事,講究“三書六禮”,三書為“聘書、禮書、迎親書”,六禮為“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這六禮很是繁瑣,媒妁來回在兩家之間奔波,而且每次都要提前選擇黃道吉日才能登門,一來二往,從提親開始,到最后親迎,往往要經歷半年多,甚至更久的時間。
所以一般家庭的女兒,過了十歲就開始托媒尋親,早早做好準備,免得女兒大了嫁不出去。
可是今天原家卻是干脆俐落,這次登門,不僅三書中的“聘書、禮書”都帶來了,六禮中的前五禮也打算一次送完,那長達十里的禮盒,就是原家的聘禮。
云漢生和云青松父子倆面面相覷,實在是哭笑不得。
還從沒見過這么急娶媳婦的。
原二太爺笑咪咪地繼續摸著胡子說:“原家好久沒有晚輩誕生了,咱們可還盼著早日抱上重孫呢!”
事已至此,還能說啥?
既然已經允了婚事,這些后續步驟也就盡早處理吧。
于是兩家議定,三日后大婚。
忽然,原二太爺一揪胡子站了起來,大聲呼道:“哎喲哎喲,老朽年老忘性大,卻把最最重要的事給忘了,快快快,云賢侄接旨!
云漢生和云青松這回是真的呆了。
圣旨難道不是第一要緊的事嗎?
原老人家,您到底在搞啥?
難道就不怕給加上個欺君犯上之罪嗎?
但云漢生根本來不及抱怨,只有急忙吩咐下人擺案幾香燭,和兒子雙膝跪下,聽候原老人家宣旨。
老人家咳嗽了幾聲,方慢吞吞地念道:“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尚書左仆射原修之年輕有為、博學多才、品貌非凡,乃國家棟梁之才,乃朝廷中流砥柱,惜今已弱冠,尚未婚配。云氏長女青蘿年方十七,麗質天生,名動京城,賢良淑德,才貌俱備,堪為佳偶。二人實乃天作之合,特下旨于二人賜婚,擇吉日完婚,望百年好合,永結同心。欽此!
這位少年皇帝不但將男女雙方各夸贊了一輪,還說了吉利話,挺會做人。
云漢生恭謹地雙手接過黃緞圣旨,親自到內室供奉起來,身上早就嚇出了一身冷汗。
云青松則有點犯傻,昨天還為妹妹的前程百般苦惱,今日就有人來提親,居然是皇帝賜婚?
不是他反應遲鈍,實在是事態變化太快,根本無法應付!
送走原二太爺后,云家這回是真的忙碌起來。
雖然俗話說:“烈婦不侍二夫,好女不嫁二男!痹萍业拈L女再嫁,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再嫁入的可是當今第一豪門原氏,又是皇帝賜婚,這二嫁倒顯得比黃花閨女出閣還要隆重了。
去年秋天剛嫁了一次,今年春天又要再嫁,光是陪送的嫁妝就讓江氏黑了臉。
這回云漢生卻不順著她了,反而怒斥道:“你單看見了嫁妝清單,怎么就不瞧瞧原家的聘禮?那聘禮比咱家的嫁妝?那些聘禮都歸了誰?將來還不是便宜你那三個未出嫁的女兒!”
云漢生決定與何家不再往來,便將何家的聘禮悉數退回,將女兒的嫁妝也全部拿了回來。
但是舊嫁妝絕不能再用,新婚自然要用新嫁妝。
這次的嫁妝,家具什么的大件物品,已來不及重新訂做,云漢生便吩咐兒子去京城的家具店里購買現成的,要挑上好金絲楠木、紫檀木、黃花梨木的珍貴木料,式樣自然也要選時下最時興的。
而床上的鋪蓋,身穿的四季衣物,全部重新做,云家的所有丫鬟仆婦一齊動手,又請了左鄰右舍的女子們幫忙趕工。
云青蘿則把自己以前嫁妝里從未穿過的衣服都送了她們,作為報酬。
至于嫁妝中的各種首飾,一些從以前的嫁妝中挑出母親留給她的,一些是從京城的鋪子里挑選,單單首飾就有頭上戴的釵子、簪子、步搖,耳上的耳環、耳墜、耳釘,脖子上戴的各種項煉,手腕上戴的金銀玉鐲子、釧環兒、珍珠串兒,手指上的扳指、戒指,以及額飾和身上佩帶的各種配件,林林總總,光首飾就裝了幾十個妝奩盒子。
其他的再加上古董字畫,以及生活用的盆盆罐罐,胭脂水粉等等,一下子就裝滿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妝奩。
四人抬一個大妝奩,二人抬一個小妝奩,送親隊伍光抬嫁妝的漢子就要找三百多人,長隊排起來,那是真正的十里錦繡紅妝。
時間在忙忙碌碌中轉瞬即過。
成親的前一日,是女方往男方家中送妝奩的大日子,一大早云家就忙碌起來。
云青蘿姨母家的大表哥薛珩和表妹薛珍也一大早就趕來慶賀。
薛珩道:“本來母親想親自來道喜,親自送妹妹出閣的,但近日身體不適,不方便外出,還請妹妹多原諒。”
薛珍十四妙齡,很是嬌俏,害羞地悄悄湊到云青蘿耳邊說:“我娘又懷孕啦,她都快要四十歲了,人家都說那個老蚌懷珠,她也不好意思出門呢!
姨母嫁入薛家,一直很受寵愛,年近四十再孕,當真是意外之喜,云青蘿向兄妹二人祝賀,心里卻又為自己黯然早逝的母親悄悄難過。
薛珩不打擾姊妹二人的閨房私語,便告辭去尋云青松閑話。
薛珍看著云青蘿大紅的嫁衣,半是羨慕半是嫉妒地說:“青蘿姊姊,你可真幸運,居然再嫁還能嫁給原家大公子,不知道多少小姐朝思暮想想嫁給他呢!聽說連公主啊,還有國舅家的千金,都想成為原大少奶奶,這次姊姊可得罪不少人了。”
云青蘿只笑不語。
前程未卜,誰又知道她是否真的幸運呢?
她如今看淡了情愛,只希望能夠平平穩穩地過日子,不要讓老父操心,不要讓兄長煩惱,不要讓九泉之下的母親不得安息,也就足夠了。
這次聯姻,有皇帝的賜婚,想必原公子應該不會輕易休棄她了吧?
她對原修之提出的那約法三章,貌似苛刻,實則也只能當作說說好玩而已。
原修之在錯誤的時間,錯誤地向她提親,就被她當作了錯誤的發泄對象,把她的惡劣情緒都發作到了他身上,提出不許他娶側室,不許他納妾,不許他收通房丫頭的苛刻要求,他一個堂堂當朝的二品大官,貴族世家的嫡系子弟,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在這個男權社會里,女人只被當作男人的附庸,所謂的游戲規則,都是遵循男人的意志而制定的。
原修之就是哄騙她無知,欺負她被人甩了,以為她有貌無腦吧?
哼。
管他是不是騙他,只要他有一條做不到,她就立刻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