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前一日,何氏尋了個借口進了城。
謝嬌娘原本還以為她要買個什么東西給自己當念想,比如簪子或者鐲子之類,哪里想到她居然帶了一整套木器回來。
謝嬌娘還來不及發睥氣,何氏就扯了她的手,興奮嚷道:「娘的運氣真是太好了,木器鋪子里居然有人家訂好的整套木器,聽說那家的閨女被退親了,便宜了一半的銀錢往外賣呢,我只花了八十兩就買下來了!
謝嬌娘極力忍住嘴角的抽搐,沒有告訴娘親這借口是奸商的老把戲。
何氏抬頭挺胸,滿臉帶笑的托付了前后鄰居,幫忙送這些木器去趙家,搶在成親前給閨女撲好新房。
趙建碩根本沒有準備,他想娶的是一起過日子的女人,是知冷知熱的身邊人,原本也不是貪圖什么嫁妝。
不過眼見謝家如此,他也歡喜,猜想著他的小媳婦必定是因為虎骨發了筆小財,還不知道是如何歡喜呢,畢竟當初幾只小豬崽,就能讓她冒著被狼吃掉的兇險進山……
他轉著手里的茶杯,琢磨是不是過些日子再進山捉一只老虎,扒皮抽筋……
他走了神,眼里偶爾顯露的兇光把留下喝茶的村人們嚇得不輕,眾人僵硬著臉孔,趕緊把茶喝掉就紛紛告辭。
待得回家之后,做丈夫的無不警告聽了里正吩咐、明日要去趙家幫忙的媳婦們,「明日好好做活兒,千萬不要亂打探,那趙六爺萬一惱怒打殺了你,你可沒地方哭去。」
婆娘們趕緊縮縮脖子像小雞崽一樣乖巧應著,「你就放心吧,我可沒那老虎扛打。」
趙建碩倒是不知他琢磨再獵一頭老虎的表情,竟收獲了這樣的敬畏。
第二日迎親,因為夜里下了一場小雨,洗盡灰塵,山林在準時升起的太陽照射下,顯得越發青翠。
小王莊里的家家戶戶,這一日都早早爬了起來,膽子大些的就跑去南山下大院套個近乎,幫點小忙。
平日同謝家有過來往的,就都聚到謝家幫忙清點嫁妝,準備酒菜。
謝家的院子里,那日趙家送來的聘禮箱子再次擺出來,除了雞魚、干果等物,與那兩箱有些減少的虎骨和虎肉干,其余都被何氏原樣放到嫁妝里,并另外添了新被褥六套、新衣裙四季八套、綢緞十六匹、細棉八匹、金銀首飾各一套、壓箱銀子一百兩……
林林總總加起來,算上先前送去鋪床的木器,居然也湊了三十六抬嫁妝,難得的豐厚。這讓原本嗑著瓜子想看熱鬧的婦人都有些驚奇,互相對視一眼,扔了瓜子,當真出了力氣。
灑掃、切菜、張羅桌椅板凳碗筷,偶爾有淘氣小子們進進岀岀玩耍,婦人笑罵呵斥,倒也忙得熱熱鬧鬧。
屋子里,謝嬌娘正像個木偶一樣被劉三娘與兩個喜娘折騰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天還沒亮,她就被喊起來,直接扔進澡盆里泡到皮膚都皺了,換了三次水才能出來,光著身子換了里外三層新衣,放眼全是紅彤彤一片。
待得被裹成紅粽子,才是最痛苫的開始,兩根紅絨繩被兩個喜娘賦予了萬般活力,好像武林高手得了最趁手的武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刮得謝嬌娘臉上光溜溜,一根細絨毛都尋不見,也疼得她齜牙咧嘴,臉紅如猴子屁股。
怪不得每個新嫁娘都「紅光滿面」,原來理由在這里。
謝嬌娘極力忍耐著,想著那個人正等著她進門,心里又開始覺得歡喜。
謝麗娘到底沒白得姊姊的疼愛,趁著喜娘吃飯的功夫,偷偷給姊姊送了兩塊點心,謝嬌娘怕會弄花唇上的口脂,吃得萬般小心,不禁想起前世那些影片里涂口紅的美女吃東西,估計就是她這個樣子,差點笑得將食物噴出去,惹得不明就里的謝麗娘的小臉上滿滿都是疑惑。
午時剛過,大紅蓋頭終于慢悠悠地落在她頭上。
謝嬌娘端坐在床上,大紅鴛鴦戲水的鞋子隱約從裙下露出,兩只手緊張的糾結在一起,很快就有鑼鼓與嗩吶的喜慶之音遠遠傳來,在院子忙碌的人都停了動作,笑著嚷了起來,「來了,來了!
兩個喜娘笑嘻嘻地扶著謝嬌娘到了堂屋,不過片刻功夫,門口就越發吵鬧了,但很快又安靜下來。
有人大步走了進來,雖然謝嬌娘只能看到白底黑色緞面的靴子,卻突然放了心。
堂屋正中擺了謝家最好的一把椅子,何氐端坐其中,哭得眼睛都腫了,望著被大紅嫁衣籠罩的女兒,還有一身黑袍紅腰帶,越發顯得英武的女婿,正色說道:「嬌娘,以后你就是趙家人了,需得勤儉持家,不可怠慢夫君。娘盼著你們白頭偕老,早日開枝散葉。女婿,我家閨女就交給你了。生在我們這個家,實在是苦了她,以后盼著你多疼她,我們一家都感念你的大恩!
原本還湊在一旁看熱鬧的村人,聽到這話都跟著心酸。同在一個村子住著,謝家如何辛苦,誰都看在眼里,特別是家里有閨女待嫁的,也忍不住跟著抹眼淚。
若是依照禮數,這時候趙建碩只需要行禮應下就好,不想他卻一掀衣袍跪下,實實在在磕了三個頭,不等驚愕的何氏伸手攙扶,他又站了起來,認真應道:「岳母放心,以后嬌娘就是趙家媳,我必定待她如珠如寶!
「好,好!
何氏激動的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眼淚擦也擦不完。
劉三娘生怕誤了吉時,趕緊笑道:「大妹子,嬌娘以后可有福氣了,你就放心吧,趕緊送嬌娘出門。」說著,她招呼村里的一個小后生上前。
謝嬌娘沒有兄弟,謝家在村里也沒有本家,只能臨時尋了一個老實的后生幫忙背她出門。
后生不過十三歲,半大不小的年紀,見眾人都望過來,有些臉紅。
結果,趙建碩卻攔了他,一彎腰直接抱起謝嬌娘,大步出門去了。
院子外的鑼鼓班子眼見這般,立刻吹奏起來。
謝嬌娘很快就被安放在大紅花轎里,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另一段人生路。
留在謝家屋子里的眾多鄉親安靜了半晌,接著齊齊笑了起來——
「哎呀,趙六爺看著挺兇的,居然是個醋壇子!
「就是啊,連這樣的醋也喝,這是真看重嬌娘。
「嬌娘可真是有福氣。
何氏歡喜地抹了眼淚,難得大聲道:「擺酒席,上菜,大伙兒好好喝幾碗酒,喝不醉,算我們謝家招待不周。」
「哈哈,好,我可看見了,灶上都是好菜,一定放開肚皮吃!
眾人說笑起來,都聚到院子熱鬧開席。
謝家同趙家不過是一村之隔,即便在村外繞了一大圈,到趙家也不過用了一刻鐘。
趙家院子里同樣高朋滿座,笑聲自里頭不斷傳出。
謝嬌娘被晃了一路,頭仍暈著,迷迷糊糊中被人塞了一根紅綢帶在手里,她只能偷瞄著趙建碩的白底黑綢靴子往前走走。
跨了火盆,院子里的動靜越發清晰。
「六爺大喜!」
「恭賀六爺大吉大利!」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不同于謝家那里都是村里的鄉親幫忙,趙家的賓客或者粗豪,或者文雅,混合在一處,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謝嬌娘這般琢磨著,倒也忘了緊張,待得拜了天地被送回洞房,才反應過來。
趙家沒什么女眷,兩個喜娘一直陪在跟前。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謝嬌娘那點緊張隨著肚子的轟鳴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需要一碗雞湯面條啊,否則,她恐怕會成為第一個餓死的新嫁娘。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祈求,那雙已經看熟的白底黑面靴子終于又出現在眼前。
隨著蓋頭被掀起,一室燭光連同趙建碩那張粗獷剛毅的臉孔霸道的侵占了她所有的視野。
兩個喜娘盡職的端了合巹酒上來,謝嬌娘胡里胡涂地喝了一盅,臉色頓時火紅一片。
趙建碩遞了兩個荷包過去,兩個喜娘就迅速退場。
謝嬌娘正猶豫是不是該說點什么,就被扯到桌子邊上坐了。
一碗如同她想象中一般模樣的雞湯面就這么真實的出現在眼前,她立刻端起來喝了一口湯,末了幸福的長長呻吟一聲,「真是餓死我了!」
趙建碩不知為何覺得下腹有些火熱,干咳一聲,起身去洗手,并囑咐道:「你餓了一日,多吃一些!
「唔,好!怪x嬌娘含糊應了,所有心思都用在這碗救命的雞湯面上了。
待得最后湯水都喝完了,她心滿意足的舔舔嘴唇,還沒說話,就見趙建碩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望著她。
她有些心慌,弱弱問道:「我是不是太能吃了?平日——」
不等她說完,趙建碩突然一把抱起她,直接將人送到床上。
謝嬌娘嚇得一聲驚呼,回過神來,已經被剝了個精光。
寬厚又火熱的胸膛不容拒絕的壓了下來,她騰地紅了臉,開口想說什么,卻被堵了嘴,嫩嫩的舌尖被牢牢擒住,反復品嘗著,一如人間最美的瓊漿玉液。
熱情如火,燒化了一切的陌生和忐忑,只有糾纏再糾纏,心跳如雷,呻吟如春雨,纏綿至極……
等一切安靜下來,良久后謝嬌娘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覺重新活了過來。
趙建碩麻利地把兩人拾掇干凈,舒展長臂把她緊緊攬在懷里,低沉的嗓音里帶了一絲滿足的慵懶,「睡吧,明日不必早起。」
謝嬌娘疲憊至極,偏偏大腦異常清醒,突然冒出一件事,于是含糊開口央求道:「六爺……嗯,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大紅喜燭照在趙建碩寬厚的脊背上,隱約可見其上縱橫的疤痕,但他的身前卻如同最寧靜的海灣,如今躺了個小女人。
「說!
謝嬌娘噘了嘴巴,動了動酸疼的身體,嬌聲說道:「六爺,以后同誰也不要說……嗯,說是我先開口要你娶我的,好不好?」
趙建碩原以為她必定會提出一些,一輩子只娶她人或者是以后要照料岳母一家之類的話語,畢竟這應該是女子的夢想,她不說,他也會如此。
沒想到他的小女人開口卻求了這么一句話,好似天大的事,原來只是害羞。她何其天真,何其純美,如世間最純凈無瑕的美玉,如今被他摘在手中,放在心頭。
他忍不住長笑岀聲,眼見懷里的謝嬌娘滿臉迷茫的睜了眼睛,紅嫰的小嘴翹著,胸前滑膩一片,他一個翻身又壓了上去,「妞兒,爺準了。」
「唔……」謝嬌娘用力攀附著身前的臂膀,整個人搖搖晃晃,好似大海里的小船,承受著最狂暴的巨浪,每次將要翻船,那么一絲清明都會讓她哀嘆,原來保守秘密的封口費竟是如此……
「嗄嘎!嘎嘎!」
夏日晴好,天色剛剛泛起魚肚白,就有兩只喜鵲落在了趙家大院的石榴上。
雄喜鵲抖著美麗的尾巴,正準備一展歌喉對媳婦兒獻殷勤,不想卻惹惱了某個同樣心疼媳婦的男人。
趙建碩從枕頭下摸岀一顆花生,彈指間,從半開的窗縫飛出去,直接砸得雄喜鵲沒心情唱歌,心疼的看著幾根羽毛飄落,跳腳不停。
好在它媳婦兒還算心疼它,替它順了順羽毛,然后一起飛走了,順便在樹下留了兩泡鳥糞當做報復。
可惜,屋子里的趙建碩根本不把這點小小的報復看在眼里。
他伸手替懷里的小女人輕輕提了提被子,肩頭的肌肉越發柔軟。
謝嬌娘臉上的甜笑深了三分,蓬亂的小腦袋往他懷里鉆了鉆。
于是,他心里最后一點關于是不是該起床晨練的念頭也消失了。
從此君王不早朝,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隱約有笑聲從廂房里傳出來,院子里的走動聲沙沙,最后徹底變得清靜。
謝嬌娘從睡夢里醒來的時侯,望著繡了很多小娃娃的輕紗帳子,有幾分迷茫。待得想起咋日總總,立刻伸手去摸身上,可惜手臂剛剛一動就被抓了個正著。
「醒了?」低沉的男聲帶了幾分磁性,分外惑人。
謝嬌娘羞得抬不起頭,臉色紅得能煎雞蛋,她拼命往被子里鉆去,喊著,「六爺,你先起床,先起床!」
趙建碩伸手拍了拍裹成一顆蛋的錦被,被面繡著的兩只鴛鴦取悅了他。他有心再嘗嘗昨夜那般的魚水之歡,又怕嚇壞了他的小女人,只能安慰自己,以后日子還長著。
謝嬌娘仔細聽著,發現屋子里不再有動靜,偷偷露出個頭,待發現真的空無一人,這趕緊鉆出來,尋了中衣穿好,又開箱子取衣裙,不等梳洗,回身一見凌亂的床鋪,她羞得跺腳,忙不迭的扯床單、迭被子。
趙建碩在門外等了又等,等到粥都快要涼了,還是不見謝嬌娘出來,于是推門走了進去。
結果謝嬌娘正忙著鋪床,小小的身子同一張大大的繡花床單奮斗,偶爾還有紅棗、花生這類「反抗者」出現,小臉忙得漲紅如同蘋果。
趙建碩嘴角翹起,放下托盤,走過去一把抱了謝嬌娘放在桌子前,「先吃飯,吃完還要去敬茶!
「!」她嚇了一跳,偷偷瞄了一眼昨晩的舊床單,確認被藏得好好,這才稍稍放心,桌上有著金黃的小米粥、一碟子醬牛肉、一碟子麻油青菜,外加一大盤饅頭。
小夫妻倆昨晚實在辛苦,這會兒都肚子空空,居然吃得半點不剩。
謝嬌娘打了個飽嗝,這才想起詢問飯菜的出處。
「家里留人幫忙了嗎,誰做的飯菜?」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先梳頭發!
謝嬌娘下意識摸了一把頭發,才發現方才梳理一半就去鋪床,這會兒頭發散著一半,怕是同女瘋子差不多。
她懊惱的拍了一記后腦杓,趕緊開妝盒尋梳子。
趙建碩動作卻比她更快,大手捏了一把黃楊森梳,慢慢把嬌娘的頭發梳理好,三兩扭就替她綰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插了一支赤金的垂珠步搖。
謝嬌娘又是歡喜,又是疑惑,不明白他一個大男人從哪里學了這樣的本事,難道先前常給女人梳妝?
她心里即便懷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出來,再次整理了衣裙,就同趙建碩出門。
她沒有看見,趙建碩的神色里除了寵溺又多了三分滿意。
懂事聰明的女人,從來都分得清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