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徐世展睡在客房,隔天,他便暫時住進飯店,將公寓讓給喜樂處理搬家事宜,幾天后,兩人約在律師事務所辦離婚。
這天,喜樂很早就起床了。
事實上,她幾乎一夜沒睡,浮腫的眼皮得仔細地刷勻粉底,才勉強能蓋去疲倦。
她沒吃早餐,在屋子里緩緩踱步,做最后一遍梭巡,偶爾翻弄一些值得紀念的小東西。
除了自身衣物,她什么也沒帶走,包括徐世展送她的珠寶飾品。但當她來到廚房,看到玻璃柜里的夫妻對杯,她猶豫了,手指流連地撫過杯身。至少,她可以帶走這個新娘杯吧?世展應該不會介意。
她顫抖地拿下新娘杯,捧在懷里,在原地怔立許久,才將杯子小心翼翼地以泡棉包起來,收進隨身行李。
然后,她背起行囊出門,拿鑰匙落鎖的那一刻,那聲清脆的音響,不停地在她腦海回蕩。
也許這輩子,她都忘不了那樣的聲音——她親手關上幸福的聲音。
下樓,她在巷口招了輛計程車,剛坐上,手機鈴聲便響起。
「你答應給我的錢,什么時候會匯進來?」耳畔傳來母親催促的嗓音。
她苦笑!改惴判,我今天就會把錢匯入你的戶頭!
「五十萬,一毛錢都不能少喔!」王亞蘭叮嚀。
「我知道!顾D了頓。「你也別忘記自己答應我的,以后不能纏著世展,他跟我已經沒關系了,我們決定離婚!
「你真打算跟他離婚?」王亞蘭嘖嘖有聲!干笛绢^!好不容易騙到一個金龜婿,干么那么輕易就放手?你是跟他出了什么問題嗎?」
「這是我的事,你別管!
「我知道,我沒想管,我哪來那么多美國時間管你。考依锬莾芍痪蛪蛭覠┧懒!」王亞蘭夸張地嘆氣。「我是說你要離婚也行,別忘了多從那男人身上挖一點錢,他絕對有能力掏出來的,你可千萬別跟他客氣。」
她想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喜樂忽然覺得冷,身子冷,心更冷。「我不能再跟你說了,媽,我還有事!
「是是是,我不煩你行了吧?」王亞蘭諷嗤!改阌浀冒彦X匯給我。」
「媽,再見,你好好保重!顾粧祀娫,望向車窗外,心口微微揪擰。
從今以后,母女倆或許再無相見的機會了,因為她會徹底地消失,讓誰都找不到——
二十分鐘后,計程車來到一棟辦公大樓門口,喜樂搭電梯上樓。律師事務所的招牌閃進眼底時,她的呼吸霎時凝住。
有種像是噎住的感覺,透不過氣,想咳嗽,想……吐。
但她不能嘔吐,不管胸口塞著多少復雜的情緒,她都必須忍住,不能讓任何人看透。
「加油,汪喜樂,你可以的……」她喃喃自語。「只要相信你待會兒要說的話都是真的,你就一定會演得很好,你做得到的!
一定要做到。
她盈盈走進律師事務所,徐世展已經在里頭等著了,孤高地站在窗前,背對著她,一動也不動。
「汪小姐,你來了,請坐!孤蓭煙峤j地招呼她!敢赛c什么?茶、咖啡?」
她默然搖頭。
「既然這樣,這份離婚協議書你看一看,有意見我們可以討論,沒意見就請簽名!
她接過律師遞來的文件,其實并不想看,但仍是勉強自己逐字逐句地讀完。
「有問題嗎?」律師問。
她又搖頭。
「既然這樣,兩位可以簽名了!
徐世展這才轉過身,在她對面坐下。
是她的錯覺嗎?他好像瘦了,眼下似乎浮著淡淡的黑影——難道他這幾天也沒睡好?
喜樂緊緊握住筆,強迫自己收回凝定在丈夫身上的視線,很快他就是她的「前夫」了,兩人即將形同陌路。
她垂下頭,模糊著眼,努力克制顫抖的右手,一筆一劃慢慢地簽名。
「你就這樣簽名了?」他忽地開口!覆挥每匆幌逻@個嗎?」
她一愣,眨眨眼,好片刻,才揚起臉!甘裁矗俊
「這個。」他將一張支票丟到她面前!肝乙詾槟銜炔炜匆幌聰底,確定你能不能滿意!
她差點忘了。喜樂拿起支票,用力扯了扯唇。「我相信你不是個小氣的人。」她目光一落,望向支票上的數字,倏地倒抽口氣。
五百萬?他給她這么多?
她惶然望他,他也正緊盯著她,黝黑的眸,浮沈著濃濃的嘲諷。
「怎么?不滿意?」
「不是,是……」太多了。「沒想到你出手挺大方的嘛!顾菩Ψ切Φ,學母親說話的口氣。
果然,徐世展被她激怒了,臉色大變,眼神陰晴不定。
過了好片刻,他才找回冷靜!羔t生說,我爸再過陣子就可以出院了,如果不是你幫忙,他未必能那么快恢復健康,甚至以后還有可能再站起來走路,所以這些算是我給你的謝禮!
就因為她曾經照顧他的父親,他就爽快地給她這么多錢嗎?
她沒看錯人,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
喜樂酸楚地想,心房強烈震蕩著,但她不能讓他看出她的感動,她只能笑,勢利地、令人氣惱地笑。
她不曉得他是哪來的風度能忍受她這樣的笑,竟然沒有出口對她咆哮,只是冷淡地撇唇。
「我知道這些不夠讓你過完下半輩子,但至少這幾年,你可以不用為了錢欺騙男人了!顾幱舻氐伤!刚嬲男腋,不是用謊言能得到的,你應該懂吧?」
她懂,她當然懂。
淚珠在喜樂眼里危險地閃爍,她掐緊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朝他綻開一朵滿不在乎的微笑。
若是說謊,能令他得到無愧于心的幸福,那她愿意,她很樂意……
「你跟方薇薇,以后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吧?」
「這些已經不關你的事了。」他漠然別過眸。「我的未來,不必你操心!
「我知道,我不會……擔心,又不干我的事。」她悄悄咬唇。「你快簽名吧!」她已經無法忍受了,再繼續待下去,她怕自己會在他面前崩潰。
他抓起筆,飛快潦草地簽名。
而她等不及律師下結語,便匆匆起身。
「拿到錢,就這么急著閃人嗎?」他譏刺。
「對,我要……走了!顾D身不看他。「我的飛機……要起飛了。」
「你要去哪里?」
「這個……也不關你的事了,既然我有錢,當然要逍遙快活一陣子。」
「那就祝你旅途愉快了!
「謝……謝謝!
真的謝謝,謝謝他愿意跟她結婚,謝謝他曾經縱容她作了一個甜蜜家庭的美夢,謝謝他曾經在眾人面前,將跌倒在地的她抱起,跟大家宣布她是他的妻子。
謝謝他曾經讓她……離幸福那么近。
喜樂的手掩住唇,一進電梯,淚水便不聽話地決堤。
原來說謊是那么難的一件事,原來演戲需要天分,原來她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么堅強。
原來她還是舍不得他,舍不得這個婚姻。
「可是你……一定會幸福的,對不對?」她破碎地低語,心口像被這些字句劃傷了,劇烈地疼痛著。
她離開之后,他就能光明正大地跟方薇薇復合了,他會幸福的,她祝福他們。
她再次坐上計程車,目的地是臺北車站,司機見她淚流不止,體貼地控制車速,平穩地奔馳在路上。
計費表每跳一次,她的心也跟著一陣拉扯,她離他愈來愈遠了,以后或許永不能相見。
經過多年以后,他還會記得她嗎?記得以前曾經有個堅持嫁給他的傻女孩?還是他會恨她,認為自己被一個貪婪惡女給欺騙了?
「不要恨我,我拜托你,不要恨我……」
她不是故意騙他,那些謊言不是她的真心,她是愛他的,真的好愛好愛他。
「不要恨我……」她顫聲祈求,車子經過一座高架橋,她茫然往窗外望,遠方的美麗華摩天輪霎時映入眼底。
她含淚望著,手指隨著轉動的摩天輪,在車窗玻璃上緩緩畫圓,過往的記憶,也在腦;匦
「老師,真的只要坐上摩天輪,對滿月許愿,愿望就會實現嗎?」記憶中的小女孩,天真地問。
「對啊!估蠋煹穆曇艉脺厝,像她夢想中的慈母!改阆朐S什么心愿?」
「我希望有個人能真心愛我——不管我多胖多瘦,不管我每餐要吃多少,不管我是不是會拖累他,讓他丟臉,他都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喜樂這么乖,又這么用功讀書,你的愿望一定會實現的!
原來老師,也在說謊。
喜樂低啞地笑了,輕顫的唇,嘗到了淚水的滋味,好咸好澀的味道,讓她……
好想吐。
「司機先生,請你停車!」她倉皇拍車窗,車子剛停妥,她便沖下車,捧著激烈收縮的胃,蹲在路邊,一陣陣地干嘔,卻什么都吐不出來。
委屈也好,絕望也罷,似乎都堅持卡在她的胃袋里,狠狠折磨她——
*
「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差!
徐爸爸坐在病床上打量兒子,從他明顯的黑眼圈,看到瘦削的下巴,不覺有些心疼,眉頭皺擰。
見父親神情擔憂,徐世展連忙警惕自己振作精神,故作開朗地微笑!复蟾攀亲罱ぷ髅,沒睡好吧?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真的是因為工作過度?」徐爸爸不相信,眼眸閃過一絲賠光!冈摬粫俏夷莻可愛的兒媳婦不在家,所以你這個做丈夫的得了相思病吧?」
相思?
徐世展一震,眼神陰沈。他怎么可能為那種女人患相思?她欺騙了他!
「我沒事,爸,你今天胃口怎樣?我昨天帶給你的包子吃了嗎?」他轉移話題。
可惜這企圖并未成功,徐爸爸隨口應他兩句,又把話題繞回來。「喜樂還沒從南部回來嗎?我明天要出院了,她應該會來接我吧?」
徐世展不吭聲。
「怎么了?世展,你怎么不說話?難道喜樂明天還不回來嗎?」
「她……不會回來了!
「什么?」徐爸爸驚駭。
徐世展深吸一口氣,決定也該是坦承真相的時候了!赴郑屑挛冶仨毟嬖V你,你聽了不要太激動!
「到底什么事?你快說啊!」徐爸爸焦急地催促。「是要嚇死我這個老頭子嗎?」
「喜樂其實不是去南部,我們……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