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寶寶在赫連宅外,抱著她的“爹”嘻嘻鬧鬧了好半天后,才走進了赫連宅院。
小黃狗口干,一溜煙地找水去了。
朱寶寶則縮在赫連長風身后,鬼鬼祟祟地忙得不亦樂乎。
“赫連爺,您回府了!遍L了國字臉,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羅管事,連忙上前一作揖!皻g迎寶姑娘回府!
“小胡子管事好——”朱寶寶從赫連長風身后探出頭來,兩道假胡子正嘲弄地飛過她半邊桃花腮幫子,配上那雙滴溜溜打轉的古靈精怪大眼睛,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羅管事一愣,一時之間竟忘了要合上嘴巴,目瞪口呆的模樣與平時的正經八百大為迥異。
小黃狗喝完了水,瞧見此處甚是熱鬧,汪汪汪地吠叫著快奔向前,前腳即刻攀上朱寶寶前膝。
“爹,你瞧我這模樣俊嗎?”朱寶寶昂起下巴,兩手負于身后,小乞兒袖子一揮,學起風流才子走路倜儻模樣。
赫連長風見狀,禁不住大笑出聲。這一路上之心頭煩悶,被她這么一攪和,竟淡去了泰半。
羅管事嘴角抽搐,拚命地強忍笑意,兩撇小胡子于是毛蟲蟲似地蠕動著。
“羅管事,這樣你還不笑哪?”朱寶寶攢起眉,皺起鼻子,噘尖嘴巴,露出兩顆編貝門牙,裝出一臉鼠相。
羅管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要不是靠著幾十年不動如山功力死撐著臉皮,現下老早笑倒在地了。
“真難看!焙者B長風笑著摟過朱寶寶身子,一手抬起她臉蛋兒,順手自腰間取出一塊月牙絹布輕拭著那兩道黑痕。
朱寶寶鼓起腮幫子,瞄了羅管事一眼,原本還想調皮,可一看到大哥這般專注地為她拭臉,也就乖乖地仰起臉,讓大哥毀掉她耍寶痕跡。
羅管事急忙低下頭,假裝他什么也沒瞧見。
主子待誰都淡漠異常,唯獨對待寶姑娘極好,好到近乎嬌寵的地步。
大伙原都以為主子是要將寶姑娘迎進門的,誰知道本月紀老爺卻突然攜著女兒入住赫連宅,且隱然有與主子成婚之跡象。
只不過主子若當真與紀姑娘成親,定然不會出現眼前這般笑意吧。羅管家忍不住又抬頭偷看了他們一眼。
“干凈了!焙者B長風拎高巾帕讓她瞧著其上黑痕!跋禄貏e再淘氣,皮膚都給揉紅了!
“大哥不生氣?不板著臉啦?”朱寶寶仰頭對赫連長風一笑,臉頰偎著他臂膀撒嬌似地磨蹭了幾下。
“你若乖巧懂事,我又何須板著臉生氣?”
“那也得看大哥交代的是什么事……”她輕哼一聲,可不想再提什么成親話題,急忙拉起大哥的手,一同走到羅管事身邊,用手肘撞了下他。
“你娘身子可好些了嗎?”朱寶寶問道。
“謝謝寶姑娘上回的那帖‘葦莖湯’。我娘那些濁痰一咳出來之后,如今身子已硬朗了許多!笔履钢列⒌牧_管事一提及此,忍不住再度行禮為揖。
“別老是行大禮,我怕自己折壽。改天再把你娘帶來讓我把把脈,順便請你媳婦做些蜜麻花,我要吃!彼齼裳郯l亮,恍若看診醫病只為了那盤蜜麻花。
“一見面就提吃的,根本就是個小娃娃!焙者B長風笑著搖頭。
“我就是要吃蜜麻花——”朱寶寶雙手插腰,正經八百地說道。
“姑娘請放心,主子早已吩咐過灶房,此時應當正在做,請寶姑娘再稍候半刻。”羅管事說道。
“大哥如何知道我今日會回來?”
“春分一到,我便請羅管家媳婦天天做一些。你若沒回來,便拿麻花請大伙一塊嘗嘗!
“就知道大哥待我最好了,我要吃一大堆!
“待得你午膳用完之后,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不——”朱寶寶一聽大哥要逼人吃飯,馬上拽著大哥臂膀開始耍起賴來。“我在山上沒零嘴好吃,天天藥膳養生,米飯窩窩頭配山蔬野菜,好不容盼到下山打牙祭,你又要我吃那些米飯……”
“行醫之人理當比常人更重保健,瞧你瘦得風一吹就跑,我怎么可能不多塞些米食喂胖你!焙者B長風輕易地用拇指、食指環扣住她纖細手腕,不滿地皺了下眉。
“那我要吃梅花湯面!睂⒚鎴F搟成梅花狀,再佐以清清如水的香澄雞湯,好吃得讓她能吞下舌頭。
朱寶寶咽了口口水,好像嘴里已嘗到了那香滑味道。
“早讓灶房備好了!焙者B長風看了羅管事一眼。
“此次為寶姑娘準備的餐后點心,都是一些近來著名的市食點心與茶食小點。像是細餡夾兒、水晶包兒、甘露餅、糖肉饅頭、山藥元子等等!绷_管事說道。
朱寶寶眼睛一亮,馬上扯著赫連長風的手就要往大廳里走去!拔茵I了,要吃飯!
“先去沐浴盥洗,再隨我去探望一下紀姑娘,咱們便一起用餐!
“哇哇哇,草皮好綠!敝鞂殞殥觊_大哥手掌,佯裝沒聽到那些話,整個人撲到草地上,小黃狗也興奮地跳到她身邊,跟著她汪汪叫。
“去年便滿了十八歲,尋常姑娘都成親了。你瞧瞧她這德行,哪有半分姑娘家樣子呢?”赫連長風嘆了口氣,對著一旁羅管事說道。
羅管事只點頭回應,卻沒接話。
從主子此時寵溺眼神看來,寶姑娘就算想在這草地上過夜,主子也會命令所有人搭起幕簾,燒起炭火,只要她開心便好吧。
“人要多近地氣,身子才會健康!敝鞂殞氉匝宰哉Z地說完后,便在地上滾了一圈,學小黃狗趴在地上汪汪叫。
“紀姑娘身子好些了嗎?”赫連長風問著羅管事。
朱寶寶一聽到“紀姑娘”三個字,便停住所有舉動,琉璃眸子直盯著大哥瞧。
這回才回城就聽到滿城謠言,說是大哥即將與北方紀家結為親家,說那紀家姑娘已經住進了赫連府里,舉止是多么又多么的文雅得體。
是故,她才會偷偷摸摸地溜回赫連家想打探情形,沒想到一眼便讓她瞧見了紀家姑娘掌摑婢女之惡形惡狀,要她如何咽得下胸口悶氣嘛。
“紀姑娘應當仍是旅途勞累,今日都未曾進食。”羅管事說道。
“紀家老爺呢?”赫連長風又問。
“紀老爺城里親戚一早便接了他過去敘舊。”
“女兒生病,爹爹還有心情去敘舊,真個怪事一樁哪!敝鞂殞殭烟倚∽爨賯半天高,摸摸小黃狗的頭。“爹,你說對吧!”
“汪!”小黃狗吐舌頭搖尾巴。
“別鬧孩子脾氣了,快回房間沐浴一番,再去幫紀姑娘看病!焙者B長風走過她面前,伸出大掌欲拉起她。
“她沒病!敝鞂殞毦髲姷貏e過臉,堅持地說道。
“你何時開始會隔空診脈了?”
“我反正就是會。”
“來者是客,你總是得跟她好好相處!
“大哥從沒催我向誰卑躬屈膝過,莫非你心里早已當她是未過門娘子?”她鼓起腮幫子,不開心地說道。
赫連長風濃眉一皺,一個翻掌便握住她手腕,扯了她起身!翱傊,不許你沒規矩!
“赫連爺……”一聲嬌柔低語插入兩人之間。
紀舒眉已端著纖秀身子,裊裊地朝著他們走來。
赫連長風聞言,松開了朱寶寶手腕,臉上所有寵溺神色盡斂,再回頭時已是平素待人之疏然神態。
“紀姑娘身子不適,怎么不在房里歇息呢?”他說。
“奴家一聽到您回來了,馬上——”紀舒眉目光好奇地落向赫連莊主身邊那個乞丐裝扮的人兒。
“大哥,你瞧見天邊那只鴻雁了嗎?”朱寶寶打斷了她的話,抓著大哥的手,往前跑了好幾步,又叫又跳地指著天上!八孟袷俏疑蟼月和鬼醫師父在荒山口所瞧見的那一只呢!”
“瞎扯。”赫連長風哪會不知道她蓄意忽略人的心思,伸手敲了下她腦袋。
“你又沒見過,怎么可以說我瞎扯呢?”她嘟起唇,不依地撒著嬌。
“這位……可是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談論的寶姑娘?”紀舒眉一聽小乞兒說話語氣全是不折不扣嬌脆女聲,臉上忙擠出笑容。
“是啊,我正是寶姑娘!敝鞂殞毣仡^看向紀舒眉,故意露出甜甜燦笑。
紀舒眉望著眼前這張粉雕玉顏容貌,頓時一愣。
好一位俏佳人哪。幸虧這寶兒姑娘是赫連莊主妹子,否則實在是不可小覷。
“赫連莊主之前怎么都未提到寶姑娘竟是如此國色天香呢?”紀舒眉裊步向前,聲音輕柔如絹地說道。
朱寶寶對她一笑,實在沒法子相信一個隨手便對婢女掌耳刮的人會誠心夸獎自己。
“我哪來國色天香?大哥瞧著我這張臉皮早就瞧得膩了,對吧!敝鞂殞氜D頭看著赫連長風,故意吐吐舌頭。
“臉皮是沒瞧膩,倒是被你這頑皮性子給氣膩了。每回下山,也不先捎封信來,總要大哥派人到大街里尋你,鬧得我正事也沒法子好好做上幾件……”
“大哥,我是未雨綢繆啊。若是你哪日不再尋我,我便該知趣而退了!彼龔难畚灿喙饪戳思o舒眉一眼,繼而大大長嘆了口氣。
赫連長風眉峰一皺,大掌覆上她右肩,堅定地說道:“大哥既保證過會照顧你一生一世,便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委屈!
“大哥最好了!敝鞂殞毞垲a染紅,扯著大哥手臂又蹦又跳地不放人。
紀舒眉看著這兩人旁若無人之姿態,她揪緊手里繡帕,眼神發冷,但她并未出聲打擾。
待得赫連長風眼睛才朝她看一眼,紀舒眉身子便輕晃了下,一手搗著胸口,狀似無助地倚向一旁廊柱。
“紀姑娘身子又不適了嗎?”赫連長風即刻走到紀舒眉身邊,深眸關心地凝視著她。
“奴家沒大礙!奔o舒眉虛弱地微笑著。
一只沾滿泥土右手,忽而扣住紀舒眉的右掌。
“啊!”紀舒眉大驚失色地發現月牙白衣裳染上一層泥污!皩毠媚,您嚇著我了……”
朱寶寶給她一個甜美無比笑容,三根指頭旋即壓住她右手寸口,閉目沉吟了一會兒。
“你脈象不滿不虧、不緊不緩,此為身子健康之平脈,干嘛騙我大哥說什么染了風寒哪?最多就是餓了一、兩餐,多少頭昏眼花得緊唄!敝鞂殞毸疇N眸子一揚,笑嘻嘻地對紀舒眉說道。
“奴家沒騙赫連爺,我真是身子不適……”紀舒眉淚眼迷蒙地望著赫連長風,聲音顫抖,臉色亦漸益慘白。
“脈象是騙不了人的……”朱寶寶可不服氣了,努起小嘴就想爭辯一番。
“寶兒,不得無禮。紀姑娘舟車勞頓至此,倦累乃為必然之象!焙者B長風淡然說道,眼色銳厲地瞪了朱寶寶一眼。
“我……”我把脈沒有不準的!
“回房去!焙者B長風沉聲說道,不想寶兒初次對上紀舒眉,兩人便起爭執。
朱寶寶看著大哥漠然的眼,她胸口一悶,捏緊拳頭,忿忿瞪他一眼,轉身就跑。
“大哥最討厭了!”
紀舒眉心里得意,臉上卻是裝得益發地柔弱無助了。
“赫連莊主,奴家是否得罪了寶姑娘?”紀舒眉微聲問道,淚珠兒懸在眼眶里打轉。
“寶兒孩子性重,一時半刻也改不了,紀姑娘可得多包容些!
“寶姑娘年紀輕輕,對于醫術一門應當鉆研不久,我不會同她計較的!奔o舒眉抬袖遮面,掩去兩聲咳嗽。
赫連長風聞言挑眉,眸色一冷看向紀舒眉。
“寶兒把脈從沒出過差錯!彼f。
“您是指奴家說謊……”紀舒眉雙唇顫抖,淚水滑下臉龐。
“脈象是一回事,紀姑娘臉上確有倦容。在下又豈能對貴客之不適,視若無睹?”赫連長風雙手背在身后,黑眸漠然地鎖著紀舒眉。
紀舒眉不敢移開眼,后背竟沁出些微寒意。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赫連長風俊雅外貌下,竟也有著如此讓人不寒而栗的一面。
她早知道一個能振興家業,手握茶莊生意命脈者,不會是簡單人物。只是,她原以為赫連長風之冷然不過是因為心高氣傲,而她自負美貌,總以為一定有法子能將他化為繞指柔的。
“奴家先告退!奔o舒眉心里不安,擠出一抹笑容后,連忙轉身離開了。
赫連長風點頭,看著她踩著凌亂腳步離開,他薄唇一抿,整張臉龐于是覆上一層薄冰。
紀老爺前年喪子,紀家就這么一位千金,紀老爺會找上自己,重提當年戲言,無非是希望紀家茶業能更加興盛吧。
他當初被逐出赫連本家時,曾經對自己起誓過,若不能在二十年內成為茶業最大霸主,他便當自己真是兄長們口中的無能之徒。
可他如今不過只花了十年時間,便已成為南方茶莊之首,F下若是再娶了紀舒眉,便能輕易成就南北茶霸之業,傲然返回赫連本家,接回他娘安享天年。
他疼寶兒,永遠不會再這般嬌寵一名女子。
倘若寶兒不愿為妾待于他身邊,那么他便要為她找到一門好歸宿。即便他不認為會有任何男人比他更在乎她……
赫連長風皺著眉,寒凜著臉,大跨步地走向寶兒居住處。
這一個情字,還真個是惱煞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