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之后,柏尚賢被內(nèi)監(jiān)扶入紫極宮。內(nèi)監(jiān)退出后,柏尚賢行禮說道:“在此謝過陛下昨日所贈的生辰賀禮!
“各國質(zhì)子皆有生辰賀禮,你身子不適,無需親至宮中致意!焙谕靥煺f。
“今日前來,是想向陛下求取另一樣生日賀禮!卑厣匈t說。
黑拓天眸光一戾,心中已然有底。國事之上,柏尚賢無置喙之處;至于私事,還有什么是他需要求到皇帝跟前的?
“說!焙谕靥旎鹉克萍湎虬厣匈t。
柏尚賢心頭一抖,卻沒別開眼。
“臣與褚蓮城兩情相悅,懇請陛下同意在她回北墨之后,便讓我們成親!
“兩情相悅?”黑拓天冷笑后,薄唇抿得更緊。
“臣曾向褚蓮城提親,她亦答應(yīng)了,此次前來是望陛下允許,讓臣親自到南褚護她回北——”
“她同意嫁你為妻?”黑拓天聲音一沉。
“是!彼@幾日惡夢不斷,愈想愈覺得心頭不安,總覺得若不親自前往,便會失去她。
“好大的膽子,兩名質(zhì)子也敢私訂終身!
“她如今已非質(zhì)子,而是北墨之臣。小人身殘之日,心中亦已自絕于西柏。臣與她,終究都是北墨屬臣……”
“住口!”
黑拓天霍然起身下榻,高大身軀往柏尚賢面前一站,便逼得柏尚賢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她居然選擇了柏尚賢!只因為柏尚賢可以只納她一人為妻?還是柏尚賢的儒雅才是她心中真正所愛?對她而言,他黑拓天只是個能成就她心中偉業(yè)的人選?不,他不相信褚蓮城那些眼神、那些在他懷里的溫存與依戀、那些對他訴說的情話都是假的。
“朕不會允許她嫁給任何人!”
“她嫁給我會比較快樂,后宮不是個適合她生存之處!
“我愿為她棄舍,但她不愿!她以家國為上,要我多生子嗣!”
柏尚賢身子一震,為著皇上臉上怒意所驚、為著褚蓮城的大義而凜然、為著自己感到悲哀——難道她會愿意嫁予他;因為她不想再讓皇上及她自己傷心傷神了……
“陛下!陛下……南褚再報!”夏朗聲音從門外傳來。
一日二報,不會有好消息!黑拓天臉色一沉,立刻朗聲道:“快!”
夏朗跑著進宮,將密函交到黑拓天手里。
一特使褚蓮城身染疫病,已由侍女朱萱兒陪入隔疫區(qū)。
黑拓天瞪著那張由程林署名的密函,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早知結(jié)果會是如此,早知她那身體受不了太多折磨,他為何以為只要他一聲令下要她不能死,她就不會死?他當(dāng)真以為他是皇上,就連生死也能掌握了嗎?
黑拓天死握著密函,瞪著密函,只覺上頭全是他不識得之字。她不可能會染上疫病、她至少還有幾個月時間……
“皇上,臣斗膽一問,可是褚蓮城出了什么事?”能讓皇上臉色驟變至此,不會有旁人。
“她染了疫病!
柏尚賢身子一踉蹌,既而雙膝落地。
“請皇上允臣前往探視!”
“不許!”要去也該由他自己前往。“她如今已人隔疫區(qū),誰去都見不著面!
“雖已人隔疫區(qū),可若能聽到舊人來訪、給予撫慰,或許能讓她病情快些好轉(zhuǎn)!卑厣匈t說。
黑拓天抿緊唇,知道柏尚賢所言無誤。
而他是君王,不能任性妄為!況且,他的身后事此時尚末交代妥當(dāng),若是不幸染上疫疾,天下必然大亂。褚蓮城即便是死了,也不會原讀他的。
“皇上,臣知您也關(guān)心她的安危。但您是一國之君,不可冒險前往,請讓我代您到南褚探望她。”柏尚賢挪動雙膝往前。“我愿放棄西柏皇子之位,只求能前去探望!
柏尚賢的堅決讓黑拓天一驚!他低頭看著柏尚賢臉上的不顧一切,知道自己沒有法子做出一樣的選擇。因為他心急如焚、心痛恰像是烈焰焚身,但他知道有些事該凌駕兒女私情之上一他是北墨之君,他得為天下蒼生保護自己,而這亦是褚蓮城之愿。
“柏尚賢聽命!
“臣在。”
“朕命你即刻帶著十名太醫(yī)及醫(yī)藥、物資,替朕到南褚慰勞諸軍、太醫(yī),并帶上詔書宣布防疫有功之人回國必有重賞!焙谕靥靸A身向前扶起柏尚賢!皠(wù)必將她平安帶回北墨!
“遵旨!卑厣匈t點頭。
黑拓天喚來內(nèi)監(jiān)將柏尚賢送走,再喚來夏朗急召一干官員及太醫(yī)院之人進宮。
待得紫極宮又只剩他一人時,他看著自己顫抖不已的手,側(cè)身往榻上一跌,這才發(fā)現(xiàn)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黑拓天騫地將臉埋入雙掌之間,心痛到再無法多想,他只知道——他不想、也不能失去褚蓮城!
。
南褚防疫城里的一處二進院落里,褚蓮城正躺在內(nèi)室榻上,深吸了一口薰香器里燃出的香藥味道——這是這幾天由南褚大夫與北墨御醫(yī)們在調(diào)整了數(shù)次配方之后,所研發(fā)出來的除疫香。
聞了此香、服了此藥,發(fā)病者有八成能夠痊愈。有意思的是其中一味治療熱癥的“南草”,唯產(chǎn)于南褚近北部叢林外;而另一味安定心神的“燕絲花”則是北墨山上特有的。也許上天在冥冥之中,也是屬意南褚和北墨合而為一吧。
褚蓮城知道自己每日發(fā)熱時間正漸漸變少,她認為自己應(yīng)當(dāng)能平安度過疫。坏雷约弘x開人世的時間,也離得不遠了。
每晚夜里咳出的血塊,讓她如何能不做好心理準備呢?
也只能趁著白日精神較好時,盡量讓自己沒有遺憾罷了。如同此時,她雖躺在榻上,但朱萱兒仍替她與在疫城之外的墨青以紙墨傳遞消息。
疫區(qū)之外的最近城鎮(zhèn)擠滿了想見你一面的百姓。再者,你在里頭可還有什么需要?墨青寫道。
疫病漸漸平息,南褚開始有了傳聞,說褚蓮城是上天派來救助他們的使者,所以北墨軍隊才會待人民如此良善,才會愿意送藥送糧草來助他們度過難關(guān)。
跟他們說明,若是真心希望我好,就努力地安居樂業(yè)。我再過數(shù)日就會離開疫城,屆時一定親自去看看他們是否過好生活。又,播種的種子到齊了嗎?褚蓮城停筆,低喘了口氣。
“殿下,您別再忙了。墨青將軍怎么一天到晚拿外頭的事來煩您呢!您以為我不知道您最近都咳了一夜……”的血嗎?朱萱兒哽咽道。
“你切莫多嘴我的病情。還有……”褚蓮城皺眉看著朱萱兒,“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再叫我殿下了。若是旁人聽到,以為我要造反了,豈不多生事端!
“我知錯了!敝燧鎯旱皖^說道!澳鄬④妴栁覀兝镱^可還有什么需要!
“讓他再多送炭柴進來吧。您怕冷,夜里不燒炭,全身便凍得像冰。您又不讓我留在屋里侍候您……”
“好好好,加炭柴!弊钆轮燧鎯洪_始嘮叨的褚蓮城飛快地落筆!胺判陌桑乙膊幌肽敲丛缢!
要死,至少得回北墨境內(nèi)才死,否則黑拓天說他要毀了南褚啊。
雖然,她認為他不會這么殘忍用南褚來陪葬,但她也真的希望能多活一點時日,因為她還想看著南褚恢復(fù)她童年時美好的日子。有了北墨的后援,有了南褚這么一干好官員,百姓的曰子一定會愈來愈好的。
褚蓮城將紙絹交給朱萱兒,房門才關(guān)上,她便滑回榻上。
聽見腳步聲離得遠了,褚蓮城立刻以帕絹捂唇,嘔出一大口血。
她吞下一顆萃仙九,愣愣地看著荷包中的最后四顆。
她能撐到她跟南褚百姓說說話,讓他們能接受北墨的統(tǒng)治?,她能回到北墨,再看黑拓天一眼,讓他緊緊地抱著她嗎?
褚蓮城屈身低咳了起來,好希望可以死在黑拓天的懷里。那樣的她雖然會不舍,但她會很安心,因為有他守候著。
但,他怎么就這么可憐呢?她走了之后,誰來陪他呢?
他雖貴為天子,可她知道他也有他的孤單,也會有僅僅是想要有人陪著,而不是算計著龍?zhí)セ蚨鲗櫟囊雇戆 ?br />
“老天爺,求您讓我這身子還能再好好地陪他一回吧!瘪疑彸枪蛟诖斑,低頭對著上蒼祈求。
當(dāng)柏尚賢抵達南褚時,正是南褚疫情平復(fù),再沒有任何新疫情傳出,北墨軍隊再度人南褚城門的隔日。
當(dāng)柏尚賢一行進入城門后,只見立于街道兩側(cè)的北墨禁衛(wèi)軍及負責(zé)幫忙百姓運送物資及整理環(huán)境的士兵們,全都行為端正、儀容莊嚴,不時還會看到南褚百姓送茶水給士兵,以及大嬸們領(lǐng)著姑娘家在帳篷外給士兵縫補衣服的情況。
前來迎接的副將程林則說,全城都是藥草味,是因為這兩天都還在用藥水清洗街道,防止疫情由動物傳染。
柏尚賢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褚蓮城的用心。既然南褚皇室不能善待百姓,那么她寧愿是黑拓天來好好對待他們。
他在旅途中就曾聽過北墨有名士兵因為調(diào)戲婦女而被軍法論斬。治軍如此,士兵焉能不有紀律。
“特使,一路辛苦了。”墨青一身輕便戎裝地站在官府前迎接他,拱手為禮。
“墨青將軍守護南褚,辛苦了!卑厣匈t在仆役的扶持下,下了馬車,對著墨青拱手為禮。
“替皇上安撫天下,是我的職責(zé),不辛苦。”
柏尚賢讓左右都退下后,從袖中取出一卷銘黃絲軸說道:“我?guī)砘噬现家。?br />
“墨青接旨!蹦喙虻。
“北墨軍隊此次平息疫情有功,士兵們多加一年軍餉,凡有官階之將領(lǐng)依其戰(zhàn)功行賞。墨青不畏生死,領(lǐng)導(dǎo)有方,賜為靖遠伯,封地云縣。”
“墨青謝恩。”墨青雙手接過圣旨。
“圣上還讓將軍也順便想個法子,替北墨士兵考量一下終身大事。畢竟,南褚原本就是女多于男,未婚嫁的女子不少。若是士兵能于此地結(jié)婚生子、長駐于此,亦是美事!卑厣匈t說。
墨青聞言,先是一怔,既而哈哈大笑道:“陛下和褚蓮城的心思還真是如出一轍啊!”
柏尚賢臉上笑意斂了一下。
“褚蓮城也讓我上書跟皇上說南褚女多男少,若是軍隊將長留此地,能否鼓勵他們與南褚女子成家立業(yè)。其實就我看來,這場混亂之后,男男女女你來我往,久了不免也有些情愫。若再有個什么鼓勵方案,興許有上萬士兵愿意留下來也說不一定。”墨青哈哈大笑道:“這事好,我得空就去找褚蓮城商量!
“她還好嗎?”柏尚賢急問。
“說到這事,您可得替我勸勸那顆石頭腦袋!蹦嚯p唇一抿,臉色也沉重了起來。“她算是疫病的最后一個患者,三日前也已離開疫城。然后,她說她明日便要返回北墨,誰勸都不聽!
“能回北墨,表示身子已痊愈了嗎?”柏尚賢皺眉問道。
“疫病已無大礙!蹦嗾f。
“謝天謝地。”
墨青看著他臉上笑容,終究什么話也沒說。因為等見著了她,尚賢特使自然就知道狀況了。
“我?guī)闳タ纯此。勸她多休息吧。”墨青說。
“好好好。她怎么就不多休息呢?明明身子那么不好!卑厣匈t焦急地往前走了幾步,既而才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人現(xiàn)在在哪里。
“她那個性就只急著做她想做的事,根本不管身體。之前還沒離開隔疫區(qū)前,就已經(jīng)寫了幾篇奏折要我往上呈!边說她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聽得他提心吊膽了起來!靶液,皇上猜到了她的個性;在我第一次替她送出奏折的那日,就已收到皇上的圣旨,讓她若是再不好好休息,所奏之事,一律不準,她這才沒再上奏!
“雖無上奏,卻依然在寫,等著日后要面呈皇上,對吧?”柏尚賢接話道。
“唉。”兩個男人同時嘆了口氣。
“您往這邊走吧。”
墨青讓士兵領(lǐng)來他的坐騎,柏尚賢則讓人扶上了馬車,二人于是朝著褚蓮城所在之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