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蓮城喝完粥、藥,原本還想再繼續(xù)寫奏折,可萱兒不許,說她用膳完馬上坐下會積食,她只好披上披風(fēng)站在窗邊假意看著花圃。
“有什么事急成這樣,一定要馬上寫呢?”萱兒忍不住叨念著,端著杯盤往屋外走。
褚蓮城淡淡一勾唇,并未應(yīng)聲。一見萱兒離開,便立刻緩步走回案前。
可才寫了兩個字,一陣腳步聲朝著屋里奔來,她還來不及起身,便看到萱兒沖了進(jìn)來。
“殿下……”朱萱兒見她冷眼望來,立刻改了口:“姑娘,尚賢殿下來了!”
“他怎么來了!快命人迎接他到大廳!”褚蓮城心里一陣喜,立刻起身要往外走,只是這一走得太快,身子突地一陣虛浮。
她扶著墻壁喘氣,腳步緩慢地移往門口;幸而,才走出房間,早她幾步出門的朱萱兒導(dǎo)已喚人備好了軟轎。
褚蓮城坐進(jìn)軟轎里,一路上就見兩旁新聘人的仆役正忙碌于刷洗,凡與她目光交接者,她便點(diǎn)頭微笑。
仆役們一見到她,先是一愣,可從她所坐軟轎,都猜出了她的病弱。
“殿下!币粋、兩個,繼而所有南褚人全跪下磕頭。
“我不是殿下了,你們?nèi)计饋戆!瘪疑彸禽p聲說道。
“謝殿下救命之恩……”
“莫再喚我殿下了。還有,這回疫病能平,全靠北墨皇帝送來的醫(yī)藥,功不在我!
“是您讓北墨皇帝帶著醫(yī)藥過來的,否則南褚就真的要亡國了……”
“小的是在您回來后才有口飯吃的……”
“我娘的病,是您帶來的大夫治好的……”
“是北墨皇帝仁慈。今后大家就能好好過日子了!瘪疑弻χ麄兾⑿Φ。
“姑娘,您怎么就在這里耽擱了呢!”朱萱兒一回頭,見軟轎仍停在原地,忍不住又犯嘀咕了!敖袢诊L(fēng)大……”
“我沒事,不過是多聊幾句罷了!瘪疑彸寝D(zhuǎn)頭看向仆役們,輕聲說道:“我有貴客,先去接迎。你們快起來,別再跪著了。”
仆役們起身,目送她離去,接著忍不住七嘴八舌起來。
“我娘說咱們蓮城殿下就是老天派來的使者……”
“不是說不許再叫她殿下了嗎……萬一被北墨聽到了,對殿……她不利……我們可千萬不能害她……”
“她……怎么瘦成這樣?她會不會……”
“不要瞎說,這么好的人,老天一定會讓她長命百歲的。最好是把那個妖孽褚櫻丹的歲數(shù)全給蓮城姑娘……”
朱萱兒聽著這些人的話,心里只希望老天爺也能聽到他們的心聲,讓蓮城殿下活得長久些。
朱萱兒追上褚蓮城軟轎,在大廳門前扶她下轎。
褚蓮城在朱萱兒攙扶下進(jìn)了屋。
柏尚賢從榻上起身,朝她走了幾步。
“尚賢兄,你的腳看來極好啊!瘪疑彸钦镜剿媲,笑彎了眉眼。
柏尚賢看著眼前只剩一副骨架撐著的褚蓮城,眼眶不由得一紅。
“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
“你氣色已恢復(fù),便來取笑于我。”褚蓮城只是笑著。
“你不好好照顧自己,將來要如何好好陪著南褚人民!卑厣匈t心里難受,只覺她像是隨時(shí)要昏厥過去一般。
“怎么現(xiàn)今人人都知我罩門在何處!瘪疑彸切χ戳溯鎯阂谎,萱兒立刻扶她落坐。
柏尚賢緩慢向前,在仆役的扶持下落坐。
待得屋內(nèi)只剩二人之后,褚蓮城傾身看著對座的他。
“你怎么來南褚了?”
“我擔(dān)心你的身子,向皇上領(lǐng)了職事護(hù)送圣旨過來的。墨青將軍原本是跟我一塊過來的,后來好像是天牢里有事,找了他過去,便沒和我一起過來。”柏尚賢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孔,忍不住搖頭!澳恪f不可再任性了。該休息時(shí)便休息,如此才能做更多的事啊。”
“尚賢兄,謝謝你來了這趟。因?yàn)槲疫@身子最多也就再十天半個月了。”她苦笑道。
“什么?!”
柏尚賢一驚,立刻抓住她的手;這又是另外一驚,因?yàn)樗m穿著狐裘斗篷,手卻凍得像冰。
“你……”他哽咽地想開口,卻已心痛到無法說。
“我已有心理準(zhǔn)備了,所以才會急著想趕回北墨!瘪疑彸禽p拍著他的手背。
“不可能的。你明明就還能坐在這里跟我說話,不會只有十天半個月的……”
“我每清醒一個時(shí)辰,便要昏睡一個時(shí)辰,若硬撐得久一些,便會頭昏眼花到連眼前有什么都看不清楚,連氣都喘不過來!
“御醫(yī)怎么說?”
“御醫(yī)和南褚的大夫都要我好生靜養(yǎng),切莫多想!彼嘈Φ馈
“我們即刻成親!卑厣匈t牢牢握著她的手,緊盯著她的眼。
“尚賢兄,”她凝望著他,“你的情義,我一輩子不忘——”
“你說過只要我能站起來,你便會和我成親的!彼俅未驍嗨脑挘嫒菀?yàn)榇舐曊f話而開始脹紅。
“若我今日還有半年壽命,我必愿嫁你。可若我如今嫁予你,只是讓你平白多了一個亡妻。它日你若要迎娶名門千金,總是會有人忌諱這事……”
“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彼焓址魅ニ樕系臏I!拔蚁M业男珠L能得到良妻為伴,讓我在另一個世界也能安心!
柏尚賢將她的手壓在頰邊,一時(shí)哽咽到無法言語,半天之后才又開口道:“你只當(dāng)我是兄長,對嗎?這也是你當(dāng)初不愿意嫁給北墨皇帝,而要嫁予我的原因,對嗎?因?yàn)樗艘粐悴幌脒B累他,對嗎?”
褚蓮城沒有閃避他的注視,只是紅著眼眶說道:“兄長果然知我!
“他知道你現(xiàn)在的病情嗎?”
“我怕皇上一時(shí)沖動,便請御醫(yī)及墨青將軍千萬別提此事,只說我疫病已愈,身子尚虛弱即可。但他心里又豈會沒有數(shù)?”誰都知道死亡必然會來到,只不過是不愿意去面對罷了。“你該告訴他的!
“何必呢?”她苦笑地?fù)u頭。
“至少不要有遺憾!
“所以,我才趕著回去見他一面。我明日起程回北墨!
“不可!”柏尚賢握住了她的肩,搖頭連連!澳氵@身子如何趕路!”
“無所謂。已經(jīng)憔悴成這樣了,再趕路又有何妨。最好是當(dāng)他瞧見我面色枯槁時(shí),便是斷念之際。”
柏尚賢胸口一陣驟痛,臉色也不由得慘白了起來。還以為她對自己或許還有些男女之情,可她這般為北墨君王著想,又能有幾分心思在自己身上呢?
罷了罷了,情愛之事如何能強(qiáng)求,他既在乎她,便希望她能圓滿所愿。
“為兄陪你一同回去!彼銖(qiáng)擠出笑容說道。
“多謝尚賢兄。”
二人又說了一會話之后,柏尚賢其實(shí)還有話想說,可一看到她臉上雖有興致,臉色唇色卻已然慘白,身子也在顫抖,甚至得靠著墻才能勉強(qiáng)坐著,他便催著她快點(diǎn)回房休息。
褚蓮城也不推辭,回房讓萱兒盥洗一番之后,就連自己是怎么回到榻上睡著的都不知情,當(dāng)然也就不知道萱兒被柏尚賢喚出去問話,然后柏尚賢去找了墨青,讓墨青發(fā)出一封密函給北墨皇帝。
當(dāng)褚蓮城再次醒來,已是深夜。
萱兒請來了御醫(yī)把脈,而褚蓮城喝了些米粥、服了湯藥,讓人點(diǎn)燃屋內(nèi)所有燭光后,便又催著人回去睡了,可萱兒卻是怎么樣也不愿離開。
褚蓮城看著萱兒紅腫的眼,猜想這妮子方才必是又哭過一回了。她嘆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拜鎯海硕茧y免一死。”
“我知道……”萱兒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可是姑娘還年輕啊。”
“我死前能看到南褚百姓過著好日子,已是沒有遺憾了!瘪疑彸桥呐乃募绨颍l(fā)現(xiàn)自己近來安慰人已安慰到對于死亡愈來愈能適應(yīng)了。
“不可能沒有遺憾……您難道不想多陪陪皇上?”
“能多陪,很好。不能陪,我也認(rèn)了。畢竟有很多回憶在腦中了!瘪疑彸菧\淺笑著,心微微地酸。
“可是……我舍不得您啊……”萱兒彎身趴在褚蓮城膝邊大哭了起來。
褚蓮城撫著萱兒的頭發(fā),用袖子為她檫眼淚!凹热簧岵坏,就在我還活著的每一個時(shí)刻好好陪伴我,不要一直去想之后的痛苦!
“好。我陪您睡陪您吃陪您寫字……”萱兒立刻檫干眼淚,站起身!拔疫@就去灶房拿點(diǎn)心過來,剛燉好一鍋甜湯!
褚蓮城點(diǎn)頭,由萱兒扶到桌幾前,繼續(xù)寫她那篇論南褚將來該如何自處的奏折。南褚臨海,又有藥材之利,若能好好發(fā)揮,便是個能生金雞蛋的母雞啊。只是要如何讓南褚人民在歸化北墨之后,覺得被照顧而非被利用剝削,也是要注意之事。
這些事情原本是想當(dāng)面跟他稟告的,可以她現(xiàn)在的狀況,怕是見了他也無法再多說什么了,還是先寫下為宜……
“咳咳咳……”褚蓮城抓住綃巾捂口咳了起來,這一咳又是五臟六腑皆抽搐了。
她咬唇忍住呻吟,不許自己去吃那最后兩顆萃仙九,于是怎么樣都無法止痛,只能蜷縮成一團(tuán),痛到完全沒聽到外頭萱兒的驚呼以及喧亂。
“那群太醫(yī)是在搞什么!誰準(zhǔn)你變成這副德性的!”
一聲低喝,嚇得她連痛都忘了。
她勉強(qiáng)抬頭,看見那個她日夜思念的男人竟站在門邊,依然是鷹目冷唇、氣宇不凡,只是臉上卻是她前所未見的暴怒。
“皇……皇上!
她立刻抓了一顆萃仙九入口,踉蹌地下榻,還沒走上一步,便被他擁進(jìn)懷里。她沒問安,也沒跪拜,就是緊緊地抱著他。
“褚蓮城,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瞞朕病情!”他怒吼。
“您怎么來了?”她喘著氣說道。
“得知你疫病痊愈那日,我便出發(fā)了!彼芍∪烁嗝さ哪樱瑲獾侥樕F青。
“那是四天前,您比尚賢兄還晚出發(fā),怎么——”
“日夜兼程!
七日行程,他硬是在四日內(nèi)抵達(dá)。
“您怎能……您不該……”她看著他,只覺得說什么都不對,卻又不想什么都不說!澳m說是南褚疫病已愈,但如果您有個萬一……”
“又來了!你能不能就一次為你自己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