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清楚衛容淵如何跟她爹斗智,李安然卻牢牢記住一件事,這種時候還是閃遠一點,她真的不喜歡當夾心餅,可是……
她搞不懂自個兒為何如此聽話前來赴約,因為她不來,他會半夜尋上門嗎?
進了香滿樓,上了二樓,來到最靠近里的天字號,李安然舉起手敲了敲,衛容淵的聲音很快就傳出來。
“進來!
推門而入,李安然以為會聞到茶香,可是卻看到衛容淵正專注的雕刻玩偶一個個從大到小,排放在他前面,因為玩偶背對著她,她看不出來是什么模樣,唯一能確定的是女娃娃,因為頭上簪了一朵牡丹,當然,是雕刻而成的牡丹,不過單從這朵牡丹就可以看出他雕刻的功力。
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心跳得好快,有一種說不出的期待,但又莫名的想抗拒,兩腳頓時前進不得,退后不得,只能停在原地。
“你傻站在那兒干啥?”衛容淵戲誠的抬頭瞧著她,“是不是看我生得太俊了,看著看著就癡了?”
“……”她知道他有自戀的本錢,但有必要用她的傻氣來襯托他的魅力嗎?
“過來瞧瞧唄!
清了清嗓子,李安然故作傲嬌的抬起下巴,“瞧什么?”
“你過來不就知道了!毙l容淵活脫脫是個獻寶的大男孩。
李安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了,無論她看到什么,心湖都不會起一絲漣漪,可是當她走過去,看到全是自己模樣的娃娃——各種表情,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的表情,或喜、或怒、或嬌、或嗔……她的心徹底淪陷了,這個人比你還熟悉你自己,如何能不感動?
“喜歡嗎?”衛容淵滿懷期待的看著她。
李安然努力平復心情,力持鎮定的問:“這是干啥?”
“我給你的生辰禮,”
李安然怔住了,聽他提起生辰,她立馬有了一個認知——她正式步入這個時代可以嫁人的年紀,換言之,她及笄了,大戶人家要舉行及笄禮,不過他們小門小戶,生辰最多吃碗長壽面,可是娘很忙,穿來后的她不曾吃過長壽面,倒是小正太有口福,吃著長壽面還會傲嬌的看著她,反正她也不在意這種小事。
總之,她早就當自個兒過了生辰,一直以“成年人”自居,未曾想過自己還未過五歲生日。
衛容淵微微挑起眉,“你不會忘了自個兒的生辰吧。”
“……這又不是多重要的事。”她對生日真的沒什么感覺,又老了一歲,這是可喜可賀的事嗎?可是面對他,她竟然覺得如此怠慢自己很不應該。
“怎么會不重要呢?你可以嫁給我了!彼男哪钅钣洅熘@件事,恨不得明日就可以上門提親,可惜云貴妃的事還未了結,未來岳父就是點頭了他們也還不能成親。
“……”這是藉機提醒她,他上門提親的日子快到了嗎?
“干啥站著?坐下啊!
李安然挑了一個安全距離坐下。
“除了生辰禮,還有生辰宴,你想吃什么?”
“不必了,我不餓!
衛容淵起身走出雅間,過了一會兒,他用托盤端了一個白瓷湯盅走進來。
“我就知道你不餓,可是再不餓,這還是要吃!毙l容淵將托盤放在—面,掀開蓋子,湯面的香味撲鼻而來。
李安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這個男人怎么會想到幫她準備長壽面?難道他沒想過,她可能在家里吃過了嗎?
“吃吧!毙l容淵沒有打擾李安然吃長壽面,回到位子坐下,繼續完成最后一個娃娃。
待李安然吃完長壽面,他從身旁的椅子取了一個匣子擺上桌,將娃娃一一收進去,然后將匣子推給她。
“你的生辰禮物送了,長壽面也吃了,我們來說另外一件事吧!
這個男人很會制造氣氛,但也是個破壞氣氛的高手,沒看到她感動的心情還沒平靜下來,有必要急著一盆冷水潑過來嗎?
“什么事?”雖然裝模作樣沒多大意義,可是關于云貴妃的事,她還是裝傻比較穩妥,免得不留神透露出什么訊息,家里小正太的身分萬萬不能教人察覺。
“你還是費點心思勸你爹,最好盡早送云貴妃母子進京!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找我爹!
“他們母子若在景溪鎮出了事,你爹再大的功勞也沒了。”
“你怎么知道他們母子在景溪鎮?”
“這是常理!
“我還真不懂,這是什么常理?”
“你自個兒想想看,好不容易救下人,在他們可能面臨危險的情況下還將他們送走,你爹良心過得去嗎?”
季安然還真沒想到這一點,若爹真的是市井小民,不管云貴妃的死活,這倒是不難解,可李家是懸壺濟世的醫藥世家,有足夠的能力,爹不就是因為如此才敢將小正太養在身邊嗎?
“當時我們在東山鎮,若我爹救了云貴妃,也應該將他們留在東山鎮!睘楹嗡幸环N強詞奪理的感覺?是啊,明知真相還要誤導人家,她都很難說服自己,如何對人家理直氣壯?
衛容淵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笑了,“你也相信他們在景溪鎮吧。”
“……無論他們在哪兒,我都管不了,你別在我身上白費力氣了。”
“我在你身上花再多心思也值得。”
“……”這個可惡的男人,怎么可以不打一聲招呼就撩人了?
“你爹看我是壞人——想要搶走他閨女的壞人,無論我說什么,他都認為我滿肚子的算計。”衛容淵的眼神變得好哀怨,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為她。
李安然一點都不同情他,“難道你沒有滿肚子的算計嗎?”
“……”
這會兒終于換他輕口無言了吧!李安然很得意的揚起下巴,雙手捧著生辰娃娃的匣子站起身,道了聲再見,走人。
半晌,衛容淵溫柔的勾唇一笑,“這丫頭怎么連臭屁的樣子都如此可愛?”
關于云貴妃的事,李安然真的覺得自個兒只有看著的分,由不得她跳出來指手畫腳,可是她不能不承認一件事,云貴妃母子若在景溪鎮出了事,爹再大的功勞也沒有了,且她個人認同這事拖著沒什么意義,他們面對的可是皇上,又不是尋常人,他們只有一個選擇。
回到家,李安然將生辰娃娃的匣子扔回房間便直沖書房,既然有話要說,她不喜歡拖拖拉拉,一刀下去,簡潔有力,不過,這是她的想法,至于她爹……
“你來得正好,陪爹下棋!崩畛泻问疽饫畎踩蛔。
“爹忘了我是臭棋簍子嗎?”李安然肯定爹心情很亂,要不,平日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就是小正太都不屑跟她下棋。
頓了一下,李承何有些苦惱的道:“你明明很聰明,為何下棋就是不行呢?”
“爹不知道術業有專攻嗎?”李安然也很郁悶,明明有個好老師,可她偏偏跟這個玩意兒混不熟,甚至因此懷疑自個兒的聰明是假的。
“我看是你不用心!
“……”這也是她心之所盼,她只是不用心,絕非學不來。
李承何看著閨女半晌,放棄了,著手收拾棋盤,將黑子白子各自歸回棋盒。
“爹怎么不找暄兒下棋?”自從知道小正太是皇上的兒子,她就不再嫉妒他為何特別聰明,狠狠的將哥哥姊姊甩在后面。
“這幾日他在鬧別扭!
李安然微微挑起眉,難道爹說出小正太的身世了?
“這幾日爹給他放假,不必上課,他不開心!
李安然唇角一抽,搞錯了,竟然有人為了不能上課不開心,這小子會不會太愛讀書了?
若他知道無論多努力都不能參加科舉,他會不會深受打擊?
“他喜歡上課,爹就給他上課,何必給他放假?”
李承何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李安然嘿嘿一笑,進入正題,“爹不愿意道出云貴妃的下落,我相信必然有爹的考量,可是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其實皇上可以一道圣旨直接砸過來,爹還敢不交出云貴妃嗎?皇上顯然有他的盤算,不想鬧出太大的動靜,要不這會兒哪容得了爹猶豫不決?”
李承何無奈的嘆了聲氣,“我們不是不想說,而是在等云貴妃的回覆!
李安然怔愣了下,“等云貴妃的回覆?”
“你娘答應過云貴妃,未經她允許,絕不能道出她的下落,因此你娘只能請人送信給她,告知我們如今的處境,可是她還未回覆消息。”李承何正是為此心愁,守住自個兒的承諾是他為人處事的根本。
李安然不解了,“皇上要接云貴妃回京,云貴妃不是應該很開心嗎?”
“云貴妃讓你娘保守秘密,可見得她從來沒有回京的打算!
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為何?”
“我如何知道?”李承何嫌棄的看了閨女一眼,這丫頭有時候挺傻氣的。
李安然若有所思的輕輕敲著榻幾,過了一會兒,回看了父親一眼,“她肯定對京城有某種心結,就好像爹一樣。”
略一思付,李承何猜測道:“云貴妃對皇上有怨言?”
“很有可能,要不,皇上都封她為貴妃了,為何她還不肯回京?”女人一旦對男人死心,有時比男人還絕情。
李承何微皺著眉,若是如此,他們只怕等不來云貴妃的回覆。
李安然顯然也想到這個問題,“若是云貴妃一直遲遲不回覆,爹怎么辦?”
李承何苦惱的搖搖頭,“這會兒只要我們有所行動,云貴妃的下落就藏不住了。”
李安然眼珠子賊溜溜的一轉,“我記得以前入冬也有人上門求診,無論多遠,娘都會趕過去!
“景溪鎮再也找不到比你娘還好的大夫,不但醫術好,心地又善良!
這是重點嗎?李安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索性說得更明白一點,“只要有人上門求診,娘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出門見云貴妃了嗎?”
“可是那兒又沒有人生病!
“沒人生病,就教人假冒啊!
李承何略一遲疑,“拿這種事作戲好嗎?”
“爹不要太計較了,最重要的是娘能夠見到云貴妃,說清楚我們的難處,至于她和皇上的是是雜非,她自個兒回京踉皇上解決,別拖累我們!崩畎踩欢嗌倭私飧赣H,骨子里的驕傲讓他某些時候過于堅持原則,不知變通。
李承何不悅的一瞪,“沒規矩!”
李安然不服氣的撇了撇嘴,嘀咕道:“事實如此啊,人家是夫妻,可以床頭吵床尾和,說不定還越吵感情越好,知道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而我們是外人,一個沒搞好,不但撈不到救人的功勞,還成了炮灰。”
李承何明顯不贊同閨女議論皇家的事,可是也沒訓斥她。
“爹,不只是云貴妃,暄兒我們也守不住,還是早早回歸原位吧!彪m然不忍,李安然還是要提個醒。
爹娘最疼愛暄兒了,因為暄兒是早產兒,不費心很難養活,傾注的感情自然最多最深,還好兩個哥哥心大,而她比別人多一世經歷,從來不計較父母偏疼幼子,還不是親生的,要不,家里早不知道鬧成什么樣子。
許久,李承何點點頭,“我來安排。”
李安然終于松了口氣,繼續僵持下去,她這個夾心餅的餡料肯定爆漿收場。
雖然眼前的茅草屋很簡陋,但是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不難看出主人是個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以至于凡是受邀進來的客人都會不自覺的正襟危坐。
“今日應該不是你義診的日子。”雖然一身灰撲撲的衣裳,云湘依然高貴優雅的如同畫中的仕女,她的教養是深入骨髓生活的環境再艱難,也不允許自個兒淪為粗鄙的村婦。
“夫人想必已經收到我的書信,應該知道我為何而來!泵喜扇A從來不認為自個兒是云湘的救命恩人,云湘給她的感覺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即便面臨早產,很可能活不下來的情況下,她依然挺著脊背。
“我不想回京!痹葡婧苤苯印⒑苋涡缘牡。
“皇上只要一道圣旨下來,夫人不想回京也要回京,而皇上至今還未動用圣旨,只怕是擔心驚動宮里的人,致使夫人當初離京的情況再一次重演!比舴欠蚓孪忍嵝,孟采華肯定會嚇一跳,而不是像此刻這樣平靜的就事論事。
云湘沉默下來,事實確實如此,皇上不下圣旨逼她回京,這才是保護她,可是,她又不愿意承認皇上的心思真的如此單純,或者,皇上根本認定她滿心期待回京。
“夫人。”孟采華輕輕喚道。
半晌,云湘幽幽的道來,“當初我并不愿意離京,若是他死了,其他皇子也不會留我活命,我下定決心跟他一起共進退,可是他不惜迷昏我將我送走,而當我醒過來,面對的是狼狽又艱辛的逃難,再后來是一連串的追殺,你認為我應該有何想法?”
為了掩飾行蹤,離京當然不會身著華服乘坐華麗的馬車,投宿的也不可能是最好的客棧,一路當然是狼狽又艱辛,不過尋常人不會在這上頭計較,畢竟知道情況特殊,可是夫人卻耿耿于懷,不難想像她對皇上有多生氣。
孟采華試探的道:“夫人是不是對皇上有所誤解?”
云湘冷冷一笑,“有什么誤解,挺著七八個月的身孕逃難,這不是存心要我死嗎?”
略一沉吟,孟采華說出自己的想法,“在豺狼虎豹環伺下,皇上自個兒能否活命都不知道,為了保住夫人和腹中的孩子,送走你們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送我們走,反而將我們置于危險中,這是什么道理?”
其實四爺安排的路線圖一直在英姑身上,陳武并不確定他們要往何處去,這也是陳武沿路留下記號的原因。
她因為察覺到陳武留下的記號,知道陳武叛主,若不自救,她們主仆三人只有死路一條,于是想方設法模糊掉甚至改掉那些記號,可是追兵不久之后還是追來了,這說明什么?
他們事先得知她離開的路線圖,而能事先得知,必然是四爺刻意透露出去,換言之,她是被自個兒的枕邊人出賣的。
從云湘的態度來看,孟采華很快就捕捉到一個訊息,“皇上不想讓夫人活命?”
“若非遇到你們夫妻,我和孩子確實已經不在了!
細細琢磨,孟采華搖了搖頭,“我還是認為夫人對皇上有所誤解,皇上不想讓夫人活命有很多法子,而且還是能光明正大死在眾人面前,不會落人話柄,何必大費周章將夫人送走?夫人能支撐到遇見夫君,最主要是有兩個忠心護主的女護衛,她們難道不是皇上安排在夫人身邊的人嗎?”
云湘再度沉默下來,若皇上真要她給某個人讓位,英姑和琴姑就不會拿自個兒的命護住他們母子……難道真的是她錯了嗎?
“夫人,請恕我直言,皇上的人已經找到我們身上,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找到這兒,夫人終究避不開!
這一點云湘當然知道,面對的是皇上,還能由得了她嗎?她不過是爭一口氣,不甘心輕易就范。
云湘不吭聲,孟采華就松了一口氣,她明白狀況就好了,于是進一步表示道:“我以為夫人還是待在這兒最為安全,如今在尋夫人的也不知道有哪些人,夫人只要動了,反而容易將自個兒曝露出來,不如靜靜待在這兒等著皇上安排!
“他們有本事找過來再說,我不希望是你泄露出去。”
聞言,孟采華忍不住苦笑,這是跟皇上杠上了。
云湘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不必替皇上擔心,若是派來的人有點本事,相信不久就會尋來了!
這是暗示她今日之舉泄露了行蹤嗎?孟采華仔細想想,今日連府里的馬車都不敢搭乘,不至于將人引過來吧。
“我一直以為這輩子要耗在這里!痹葡孀笥铱戳艘谎,這兒不是個好地方,冬日也沒有北方的炕可以燒,半夜經常冷醒,但是她在這兒過得很舒心,孟大夫會固定給她送月例、油鹽米糧和衣物鞋襪,若想吃點好的,她可以抄書掙銀子,日子雖過得緊巴巴的,但也是衣食無缺,這幾年下來她也漸漸習慣了。
“我與夫人不同,不曾想過一輩子耗在一個地方,就像我師傅總是嘮叨著趁著雙腳還能走動,他要去南嶺,他要去尋找那些出現在醫書卻未曾見過的藥材!
“你們師徒都是了不起的大夫!
“夫人謬贊了,不過是想讓自個兒心胸更寬闊,天下之大,有個想守護、扶持的人相伴,處處都可以為家!
云湘眼神轉暗,“我想守護、扶持的是誰?”
“暄兒終究是夫人的孩子,難道夫人不想看著他長大嗎?”
云湘想著那個匆匆看過幾眼就分開的孩子,生命如此脆弱,眼淚悄悄溢出眼角滑落,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想看著他長大?可是不舍,他可能活不下來,她就是心如刀割也必須放手。
孟采華不再言語,該說的都說了,接下來就由夫人自個兒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