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能做不到,面具下的雙眼打量著眼前情勢。
猶記得,先帝駕崩的那一夜,這孩子全身顫抖有如風中的蒲葉。
擅長騎射,喜好守獵活動的帝王竟然因為在追趕獵物時,遭到獵物反噬而意外墜馬身故,使得許多事情在一夕之間起了重大的改變,令人措人不及。
在深夜喚起她,告訴她先帝的噩耗,以為她會像個普通六歲孩童那般嚎啕大哭,但她卻僅是茫然地由著宮人們擺布,直到摔倒在地,才耍賴著,不肯起來面對現實;不得已,承諾了她,他將永不離開。
那時他想,假使他撇下她離去,以她尚存的天真,她一定會活不下去,但假如他留下來陪伴她,那么,他將擁有呼風喚雨的權力。作為一名帝師,六歲的麒麟可塑性高,必然會對他言聽計從?剂康浆F實利益,他勢必得留在她的身邊。然而,無論如何教導,麒麟似乎永遠都達不到他心中不是想帝王的標準。她像是特意有所保留,不愿意將自己全盤交出。這幾年,他們一直在測試彼此的底線,仿佛在看兩人之間,誰會先對誰投降。
她怕高,他就一定要她獨自登上高臺上的玉座。
她不喜歡習武,他就一定要她鍛煉好各類武藝。
她討厭批奏章,喜歡讀閑書,他就一定要她先處理好奏章才準許她做別的事。
以為她很快就會支撐不住,宣告放棄,讓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放棄她。
但麒麟總是令他一再感到詫異。她獨自登上玉座,武藝日漸長進,處理起政務來,也逐漸展現出自己的決斷力。
麒麟不是他心目中那種理想的君主,她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然而這枚棋子依然走出了自己的棋路,將局勢帶往另一個新局——一個不再能由他輕易掌控的新局。但她仍然有弱點。
她射藝極差。射師告訴他,麒麟總是射不中鵠的。背后原因他很清楚。是因為先帝死于守獵場的緣故。
麒麟會不想接近守獵場雖是情有可原,但她既是帝王,只怕會動搖軍心。
過去她年紀太輕,怕在秋獵中遭遇危險,往往都是由他和太師,太保協助她進行首射的儀式,但她逐漸長大了,倘若再由他或太師代勞,是會被人笑話的吧。
頭一次,他決定她必須在秋獵中,自己負起首射的責任。
首身必須由帝王帶頭射下第一只獵物,而后才將獵場交給將士們競逐。
獵鷹、獵犬已經經由專人準備好,眼前,麒麟要做的,不過是射出一支準確的箭矢。夏官長已經挑選好獵物,是一只溫馴的麋鹿。
獵犬放出后,很快地便將麋鹿圍住,使它無法逃走。
坐在馬背上的麒麟臉色發白,雙手緊緊捉著一弓一箭。
偶爾,她回過頭來看他,以眼神求救,他都不理會,也不準太保同情她。
當一個帝王,只有仁慈是不夠的,必要時,也得學會殘忍。
他是這么教她的。就算她心底有多么害怕這種場合,就算她心中有多么不樂意用箭傷害獵場中的飛禽走獸,秋獵的儀式還是得進行下去。
射吧,麒麟,射出你手中的羽箭。要快,更要準確,那頭鹿才不會痛苦太久。
那是一頭幼鹿,與母鹿失去了聯系,在林野中徘徊,此時因為被獵犬圍捕而驚慌地在林中逃竄。就在麒麟猶猶豫不決、遲遲無法動手之際,野鹿突然發現一個缺口,并往缺口處飛快點奔逃而去。
“陛下快追!別讓它逃了!”身邊眾人不約而同地大喝道。
麒麟被眾人催促著策馬追擊,帝師們緊緊跟在她的身邊。
我做不到……麒麟慌張地想。她討厭把箭射進活生生的動物體內,討厭看見鮮血噴濺,討厭這種不得不的殘忍。她討厭守獵!
麋鹿飛快奔馳,一會兒就失去了蹤影。麒麟與帝師們追逐著野鹿,一路追進林莽中,引路的獵犬傳來吠聲,麒麟順毒害聲音追去,仍然憂心,假如追上了,自己會射不出第一箭。
“等等,陛下,這聲音不對。”犬吠聲不像是找到獵物,而像是……
追在麒麟身后的婁歡擰起眉,猛然領悟時,已經太晚了。
麒麟的座騎被突然沖出密林的大熊給驚駭得人立起來。麒麟來不及抱穩馬頭,整個人被馬兒往后頭拋下,當場摔得她頭暈眼花,心想自己死定了,就跟先帝一樣,要因為守獵而死了。她追得太急,將將士們遠遠拋在后頭,他們一定來不及趕到,她會被那頭熊活活撕裂。
然而那巨大的熊并未撲上來撕裂她的身體,麒麟忍著頭痛撐坐起來,眼前所見幾乎令她目眥俱裂!疤!”
婁歡引開了那頭大熊,但他為了先引開他,竟讓背毫無防備的對著大熊。
婁歡也知道自己處境危險,但當下為了什么要那么做,他沒有答案,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引開大熊,保護了麒麟,卻來不及照顧自己。
大熊因被獵犬攻擊而憤怒地揮舞著巨掌,山林中回響著出駭人的咆哮聲。
他撲倒在地,躲開第一次攻擊,卻躲不掉隨之而來的第二次。
然而,也沒有第二次了。一支箭力道驚人而準確地射中了大熊的眉心,緊接著,一箭又一箭穿胸射入。
婁歡有點狼狽地坐在泥地上,看著麒麟表情驚慌地射出手中的最后一箭。
隨著大熊濺血倒地,麒麟也失去了力氣,腿軟地跪跌在地上。她雙手掩住臉孔,直到方才追上前來的太保將她雙肩擁住,幾個抽氣之后,雙肩才逐漸停止顫抖。當她恢復冷靜時,眼中的神情令人十分同情。
執意走到婁歡身邊,要親眼見他安好無虞!啊,你有沒有受傷?”麒麟僵硬地說,仿佛唯有這樣才能希維持住表面的鎮定。
如果婁歡是一個善體人意的臣子,他應該要前去安慰他第一次動手殺死一個生命的帝王;然而既然他從來都不是善體人意的臣,也就無法像太保一樣緊緊擁抱著麒麟,直到她不再顫抖為止。畢竟她為了救他,就連自己的恐怖都能忘記。
所以他什么都沒有做,他只是彎身拂去麒麟身上的泥土,平靜地道:“恭喜陛下完成首射儀式!蹦且豢,他真有點厭憎起無情的自己。
司天臺的大史見到宰相獨自一人走進靈臺時并不感到意外。早先他請信任的生員秘密請宰相前來一敘時,盡管知道宰相最近政務繁忙,但司天臺有事,他必定會盡快前來。
觀測星像需要專業的技術與學識,朝中官員能深諳其中奧妙的,就他歷年所見,唯有當朝宰相一人,當婁歡還是東宮少傅時,便經常來靈臺觀察星象檢視歷代的天象記錄。
“所以……確定會發生日蝕了?”負手身后,仰望天上星宿的婁歡狀似不經意地問起。
滿頭白發的大史回答:“根據推算,可能就在明年三月的合朔之日,食分是全虧。在陛下成年的新歲發生天狗食日可真不巧,很多百姓和官員都將日蝕當作是帝王失德的象徵,對陛下可能會造成極大的困擾。”
盡管天象的變公不過是宇宙順應四時的循環罷了,日蝕、月蝕都是如此,然而長期流傳在民間的說法卻仍然根深蒂固,難以動搖。
日蝕月虧都被視為不祥。日蝕,更與帝王的施政是否合乎天道被聯想在一起。盡管天道遙遠,但身為天子,仍須接受遙遠天道的主宰與警告。
因此過去每當發生日蝕時,婁歡總會做好預備的措施,提醒麒麟恩赦或減免賦稅一類的來避禍;但蝕度全虧的時間較長,幾十年間也不見得能遇到一次全蝕。百姓們見識不足,容易恐慌,甚至被有心人利用來造謠生事,使單純的天象變成人禍,這恐怕不是簡單的恩赦就能避開的。
每當有奇特的天像出現時,司天臺有責任先行預知君王。然而婁歡仍問了一句:“這件事已經上呈給陛下了嗎?”倘若麒麟還不知道這件事……
大史凝起年邁而睿智的雙眸!罢郎蕚渖铣式o陛下知曉,但想先跟相爺確定過這件事!闭\如當年婁歡是少傅時便曾排除萬難,將新帝登基的日子選在必然會發生雷雨的時日。這男人做事情總有他的理由。
兩人交換過心照不宣的眼神。
短短瞬間,婁歡已經做下決定!拔颐靼琢恕D敲,就盡快告知陛下此事吧!
“您確定要這樣做?”大史頓時了解地詢問。
“身為國之首輔,婁歡別無選擇!
歲末,臘月初,作為使者前來祝賀皇朝帝王成年賀典的天朝皇子在西歧州牧的護送下,與海夷之長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京城。
得知這個消息時,麒麟訝異地道:“咦!一道來了?”
隨即想到岐州靠海,來自海外的天朝之國第一個抵達的港埠,當然是西方歧州的海港。既然也得在元夕時以州牧的身分進入帝京,那么護送皇子前來,自是理所當然,保是沒想到海童將軍也一齊來了。
隨著各國使者與諸侯,群牧陸續抵達了國之帝京,春官長率領群僚忙著接待賀使,禮賓院里人聲鼎沸,宮苑里張燈結彩,炒熱了即將歡度新歲的熱鬧氣氛。
往例,四方夷長每隔五年才需要進京面圣一次,其余時候為免勞師動眾,遣使者入京祝賀即可,因些麒麟距離上一次見到童將軍,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由于人抵達進已經入夜,于禮麒麟若想見到這幾個人,最起碼也要等到明晨;一方面也是對遠道而來的使者的體恤,先容許他們暫時在禮寶院里休息一宿,恢復精神后再入宮晉見。
本來麒麟是該心存體恤的,但是這陣子,隨著成年賀典的接近,她心情日益煩悶,夜里經常睡不好覺。對其他人,她沒有那樣想見的欲望,只當是例行公事。但海夷之長不同。當年微服入京的女將軍颯爽的英姿還是深刻地留在她的心中,此時一聽見海童將軍之名,便有點迫不及待起來,有了想見故人的念頭。
夜深沉,連守夜的宮人都打起了瞌睡。麒麟安靜地起身,重新穿上外衣,披上保暖的狐裘,隨即悄走出寢殿,看著飄雪的冬夜。
京城位置在中州正中,四季分明,雪期不長,然而一下起雪來,氣溫驟降的祁寒卻也不輸給北地。
也不等宮人勸阻,她一勁兒走進雪夜里,猛一回頭笑道:“可別多事去跟太傅說起這件事!闭f完,不想讓隨從跟在身邊,她快步開走。
皇朝用來接待賓客的禮賓院就建在最靠近皇宮的第一條大街上,距離帝王的寢殿雖有一段距離,但步行仍然可至。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后,麒麟來到禮寶院外,原想大剌剌入內尋人,但卻思及里頭也許已經住了不少賓客,她雖然只穿著常服,卻仍然可能引起騷動,這才猶猶豫起來,駐足在禮賓院高墻之外。
“真笨,怎么沒想到,就算來了,也沒辦法見到人,白跑一趟!比滩蛔χ鴫γ驵驼Z出聲。
“咦,外頭有人呢!睕]想到“墻”竟然開口了!
麒麟猛然抬頭瞪向那說話的墻面,不料入眼所見并非赭色的磗石,而是兩條穿著皂靴的長腿。她下意識退后一步,右手伸向腰間時,才發現自己忘了帶劍。
“有人?!那你還出去,快回來呀!”另一個因急切而略微高揚的聲音自墻后方出現。
可掛在高墻上那兩條腿的主人已經從容跳下墻面,高挑的身形瞬間佇立在麒麟面前。兩人都訝然地怔了一下。
麒麟訝異,是因為沒預期會見到一個年歲與她約莫相等的年輕男子,他身上雖然穿著皇朝男子的衣服,但輪廓卻不像本國人。
月色下,但見他濃眉似楊葉長而微挑,長目深邃且帶著一股爽朗之氣,挺直鼻梁下是一張似笑非笑的嘴,此時正微微揚起。
絕對會有人說這張臉很桃花。
麒麟從沒見過這人,卻幾乎在第一時間猜出他是誰。
“喂,還不快回來拉我一把,外頭發生什么事了?我爬不上去呀!”墻后的聲音有些焦急,口音也不似皇朝人。
會住在禮賓院里,若非四方來使,還會是誰!
“你不回頭拉他一把嗎?”墻后那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呢。
見麒麟開口,那男子這才低聲笑道:“才不,我好不容易擺脫他呢,哪里還有回去的道理。倒是你,天冷夜深的,在這里對著一堵墻說話,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這打皇城里的守衛松懈到可以允許人在接待外賓的客館附近溜達嗎?”
見身份顯然被識破,少年笑道“我的國家只有在新年至上元的十五天里才沒有禁夜,很多地方乍看之下與貴國相仿,但細節處卻不相相同——”
“喂,有人往這邊來了,我先躲起來,你可別丟下我,自己跑遠喔。”那墻背后的人兒再度低聲喚道,隨著一陣足聲的窸窣,之后再沒了聲響。
“那是你的隨從嗎?”麒麟好奇地問。
少年笑道:“可以這么說!彼Q耳傾聽,果然聽見人聲?赡苁鞘匮策壍膶⑹浚谑撬D過頭看著麒麟,笑問:“我們要站在這里閑聊,進一步介紹彼此,或者是到熱鬧的街上走走呢?早先入城時,我就想逛這座城了呢,偏偏一直找不到時間。你們的皇城看起來應該是一座商業大城吧?”
麒麟差一點就要點頭答應,一低頭看見自己的袍服……也許這名天朝的使者認事出這是皇朝的帝王服色,但是民間百姓一定都認得出來。
她不想那么明目張膽地到街市去,寧可低調一些。今夜她原本并不是為了到街市去才離宮的,要知道會有人找她逛大街,她會早早做好萬全的準備。
“怕衣裳不適合?”少年自費敏銳地問。
麒麟才點了頭,一件黑色的披風當頭罩下。
“原本是弄來給我那個隨從穿的,借你吧!
麒麟將頭臉掙出披風,見黑色披風足以遮住身上的狐裘服色,當在便答應了!昂冒桑妥屛衣员M地主之誼,招呼自海外遠道而來的貴客吧!
聞言,少年眼中閃現一抹詫異。盡管早已猜想這名少女并非尋常人,但見她氣度大方,言談中間頗有以主人自居的意味,難不成她是……
揚起好看的唇角,少年道:“說什么貴客呢,叫我真夜吧——對了,我該怎么稱呼你?”
麒麟領頭走在雪地上,昂首答道:“麒麟!
麒麟才離開寢殿沒多久,消息便傳到婁歡耳中了。
負責守護帝京安全的夏官官長手下人馬在發現麒麟私自出宮,還跟一句從禮賓院翻墻而出的外國使者一起進入大街時,訊息立刻傳回宮中。
學宮里,春官長剛向宰相報告完朝賀大典的籌備進度,看見特地入宮來向婁歡傳訊的夏官長時,忍不住道:“就說要陛下乖乖待在宮里等著接見那些賀使,根本是不可能的吧,那還不如早就請西歧州牧和海夷這長先入宮晉見陛下呢。”
“咦,連恪守禮儀的春官長都這樣說了,那我到底還要不要派人把陛下“請”回宮?”雖然已經加派人手暗中保護著麒麟,但夏官長仍然有些不放心。畢竟京城不禁夜的這半個月里,有太多四方夷狄與各地諸侯的使者涌入京城,光是維持尋常戒備已經很耗費氣力了,他擔心稍有閃失,應付危及君王的安全。
麒麟偶爾會微服出宮的事,婁歡早就知道,但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沒有特別阻止,只是再三交代將士們要特別留意陛下的安全。然而最近京城里的外客比平時多了數倍,戒備上確實容易出現漏洞。
“夏官長,不知陛下此時跟誰在一起?”婁歡問。倘若是麒麟所信任的海夷之長或是歧州州牧的話,那應該沒什么大問題,但倘若不是……
“是天朝皇子……不,應該說是天朝的太子!睙@夏答說:“當初天朝同意派遣使者前來我國祝賀時,我方的使者還無法獲知將由哪一位皇子出任大使,直到與皇子同船歸來,才發現竟然是東宮太子,真令人訝異!
“看來這位太子也是靜不下來的人啊。”春官長說。
“豈止靜不下來,他還翻墻私逃呢!毕墓匍L笑著說:“我看這位貴客年紀與陛下相仿,個性也契合,只可惜他身為東宮,不可能長留中州,否則要他入贅我朝,豈不妙哉!
“不要亂說!贝汗匍L搖頭道:“要是讓陛下聽見你這番話,她會不高興的!
夏官長瞪著眸道:“皇朝歷來君五最遲都在十八歲以前大婚,陛下即將成年,東宮繼續無主的話,對朝廷來說,可不是件好事!
“這種事情,你以為陛下會不明白嗎?”春官長早已熟知麒麟婉轉迂廻的心思!吧頌榇汗,有責任維系國家的禮統,但皇朝過去無從女帝,將來在某些制度上勢必會有一些改變。當了陛下十二年的臣,雖然不敢自以為有多了解陛下的心思,但多少能夠體會一點陛下的想法!
“什么樣的想法?”夏官長追問。
春官長突然輕笑出聲!罢f了,你也不會明白。烜夏,你畢竟是個男人!
“是男人就不能明白?”夏官長睜著一對虎目,不以為然道:“相爺也是個男人啊,我卻敢打包票他一公平能理解你們女人家那些曲曲折折的心思!
春官長瞅了正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聽著兩人談話的婁歡。
雖然她相當崇敬宰相,但此時卻仍搖頭道:“我可不這么認為。跟陛下交手多回,我看得出來她天生聰明,加上一點點女兒心思,再多的男人都不是她的對手。你們等著瞧,我想陛下早就已經明白這一回朝賀大典上之所以邀請來這么多適婚年輕男子的目的了,她只是不點破而已!
“春官長是這么想的?”婁歡總算開口。
檀春微挑起眉眼!跋酄敻械揭馔鈫幔恳f的話,下官可是會笑出來的喔!
“哦?”婁歡好奇地回應。
“雖然身為人臣不該這樣講,但以同樣身為女子的立場來看,檀春希望陛下能選擇自己喜愛的對象,寧缺勿濫。”
夏官長顯然不同意春官長所言,不顧宰相在場,他大剌敕笑道:“她想太多了,春春官長。使者們不都是你負責接待的嗎?難道其中就沒有一個人匹配得上陛下?”
春官長露出一副“武人果然就是腦袋簡單”的表情道:“來使當然都是一時之選,只是這不代表陛下就會選擇他們其中之一!
見烜夏面帶不解,檀春笑道:“不然問問秋官長好了——”她轉過身叫喚剛走進凌霄殿的來客。“銧秋,你想陛下會選擇此番外使中的其中一人主東宮嗎?”
秋官長被這么劈頭一問,還來不及向宰相問候,但回答道:“這個嘛,我年進有一點難!鄙頌槿顺,他們都關心東宮是否后繼有人,但麒麟心思叵測,他也不敢妄加猜測君王的心思。
“嘿,怎么說?”夏官長問。同樣身為男人,他以為銧秋的想法應該會跟他比較接近,會希望陛下能盡快決定大婚一事。但顯然并非如此。
只見秋官長緩緩答道:“烜夏,你這么多年來跟在陛下身邊,什么時候見她順過咱們的心意?就算我再怎么期待東宮有主,也不敢多作妄想!
其實,擔任麒麟的朝臣多年,烜夏多多少少也明白檀春與銧秋所言不無道理,但他就是覺得君王應該要以國家為重啊。眼前皇朝政治堪稱清明,百姓生活安定,女帝繼位已是前所未有,倘若一旦發生了什么變故,屆時這國家……這個他衷心喜愛、愿用盡一切力量捍衛的中土之國,在失去君王之后,還能維持富裕安定的局面嗎?
思及此,烜夏不禁看向坐在一旁的國之首輔,想知道他的想法!皧湎啵阍趺凑f?倘若陛下遲遲不婚……”
“誠如各位所關心的,東宮虛懸已久,對國家來說,絕非好事。然而陛下是否愿意回應這樣的期望,老實說,連我也不敢期盼。”婁歡答復到。
連宰相也這樣說?!烜夏有點焦急地脫口道:“。≌娌恢涝摬辉撘酄斬撈鹭熑文!
檀春反應過來,瞅著婁歡!笆前,畢竟是相爺把陛下教成現在這樣子的……”
“如此地難以預測啊!便犌锝涌诘!肮倘,以陛下的立場來看,擁有威勢是必要的,但以臣子的角度來看,這樣一位君王,還真不知道該怎么事奉才好呢。”
三官之長對于麒麟的認識與了解,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膚淺表面。幾次交鋒,麒麟也許沒有發現到其中的差異,但她確實已逐漸贏得朝臣的忠誠。
敏銳地察覺到這點改變的婁歡承受著眾臣的牢騷,不禁失笑道:“諸位大人所言有理,婁歡確實該負起責任!
“誰要負起責任?”又是一個不請自來的家伙。
眾人紛紛仰頭望去,是太保。
太?羁钭哌M凌霄殿中,逐一問候在場眾人后,自在地坐下來道:“太傅,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要負起責任?是你嗎?那正好,陛下不見了,中宮里正鬧著呢。我想你應該知道她去了哪里了吧?”宮人大半夜到學宮里挖起了她,通報麒麟不知去處的事。她想婁歡這頭應該早已知曉,信步便來打探消息。
只見婁歡輕唄了口氣,似笑非笑道:“太保不也已經猜到陛下的去處?你是來拖住我,要我別去打擾她的吧?”
伎倆被人輕易識破,太保忍不住吐了吐舌,倒也不甚以為意地道:“既然太傅知道,那我也不多說了。只是想提醒太傅,若有空的話,是否可以多關心一下陛下?”每每見到麒麟感嘆太傅疏遠她而露出的寂寞表情,都讓她忍不住想點點婁歡,麒麟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可點的太明,又怕弄巧成拙。
“陛下怎么了嗎?”聽出太保話中有話,婁歡不動聲色地問。
不客套地自斟了茶,飲了一口,太保維持平順的語調道:“如果連麒麟怎么了,你都得問我才清楚的話,就代表你真的太不關心了。別忘了,除了身為國之宰相之外,你也是麒麟的帝師。身為太傅,卻不主動關照陛下,是否也算得上失職呢?”
太保顯然有所隱瞞的語氣,使婁歡忍不住瞇起眼。他了解這女子,她會比任何人都更有決心。
不像他處處斟酌衡量自己的處境行動,太保從來不拘泥世俗的眼光,任真自我,也從來不以帝師的身分自居。偶爾也會覺得,或許麒麟也有一點像她……
看來,終究還是得把麒麟帶回宮來。
合上斷續批閱的文書,婁歡倏地起身道:“太保說得極是,婁歡這就去找陛下!
眾人見婁歡迅速離開學宮,秋官長不禁訝異地看向仍然悠哉品茗的太保。“我還以為太保是來阻止我們把陛下帶回來的!彪y道正好相反?
只見太保露出達成目的的笑容道:“怎么會呢?陛下還要早朝呢。若果真徹夜在外流連,明日必定起不了床,無法上朝,屆時才真的會被諸位大人們叨唸呢!闭f著,她跟著緩緩起身,指名夏官長道:“夏官長,你不去幫太傅找陛下嗎?”陛下人在何處,想必逃不過他的耳目。
夏官長連忙稱是,緊跟著婁歡的腳步離開。
主人已經離去,朝臣們了就陸續離開學宮。
或許是因為同為女子的緣故,一直在旁觀察的春官長在陪同太保走出凌霄殿時,忍不住說:“帝師身分不比一般,歷來史無前例喔!碧热粽嫒缢氲哪前恪
檀春眼力彼佳,太保不訝異她竟然看出了那些男人百思不解的事,她笑若銀鈴道:“春官長,作為皇朝的禮師,想必在你同意為陛下掌理春官時就已經料想到會有這樣一天了吧?歷代以來的第一位女帝呢,不只是垂簾聽政而已喔,而是貨真價實的一國之君,是順應天命的真命天子,這也是史無前例的喔,多么令人期待呀,是不是?特別是對咱們女子而言!
檀春聞言,不禁失笑!按_實。檀春正摩拳擦掌,準備迎接那樣的一個時代呢!
不想把事情說得太明白,太保但笑不語,開心自己今晚可以睡頓好覺了。
畢竟,如果婁歡不親自去找回麒麟,麒麟會很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