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明順勢看去,只見殿中走出兩個人,娉婷裊娜的身姿在花叢中顯得格外嫵媚別致。
“五姊,落夕公主!彼泵ο却蛘泻,怕哥哥又說出什么不好聽的話來。
司空嬌大概沒想到他們還站在花叢這邊,尷尬地笑笑,“八弟,好好陪三哥聊聊,你不是一直想寫篇以三哥為題的本朝傳奇人物傳嗎?”
“不過是那么一想而已,還沒開始動手,五姊真討厭,干么要說出來!彼究彰鞑缓靡馑嫉芈裨。
司空曜的目光依然緊緊膠著在落夕的身上,每次見到她,他唇角的嘲諷和眼底的冰冷就仿佛亙古不變的頑石,倔傲而孤立。
“落夕公主這么急著走?那么多的寶物都送了人,將來嫁人時,不會覺得太虧了嗎?”
“三皇子,”落夕輕輕地抬起眼,清澈的眼波投注在他的臉上,“多謝您的關心,我會記住您的話的。”
“三哥,你沒事情忙了嗎?”司空嬌忙著想拉落夕離開。
司空曜在她們身后冷笑一聲,“五妹,你以為和她在一起就會有什么好事可以占便宜?死心吧,她不給你帶來災難就算是你走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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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還在身后回蕩,司空嬌沒好氣的搖搖頭,挽緊落夕的胳膊嘆氣,“三哥近來越來越古怪了,沒想到一見面就給你難堪!
“這算不得什么。”落夕的語氣平和得一如水面蕩過的小船。“他向來任性而為,我已經習慣了!
六年前,她不過還是個十二歲的孩童,因為他,跌落眼前的荷花池,池水瞬間淹沒她嬌小的身體,涌入她的眼耳口鼻,那天她以為自己會死,但是最終被救了上來,而知道了經過的皇帝,盛怒之下將他趕出京城——
他恨她,她知道。
從很久以前,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她甚至還不清楚自己身世的時候,她就感覺到總有一雙不同于別的孩子的怨恨眼睛在靜靜注視著自己。
當被人從荷花池中救出時,她的神智恍惚,卻清晰地記得他蒼白著一張臉,倔傲地站在那里,大聲說:“是兒臣推她下去的!”
他為什么非要恨她?她從來沒做過對不起他或者別人的事情,但他盯著她的目光,就好像盯著一顆隨時都會鉆進他眼中的沙子。
與五姊分手后,她走回自己的寢宮,那里還掛著尚未繡完的絲帕,雪白的絲帕不染塵埃,就如同她一直向往的心境一樣。
只是此時此刻,心,卻怎樣都無法沉淀平靜了。
司空曜對于她來說,到底是什么?兄長?敵人?克星?
唉,一聲輕嘆,重新執起針,她又開始全神貫注地投入刺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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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曜蹺著腿坐在太師椅中,手邊放著一個水果盤和一些散亂的書籍,他對面坐著一個表情嚴肅的男子,看上去年紀比他大上幾歲。
“三弟,別再任性胡鬧了,你年紀不小,在邊關作戰時何其勇猛,誰提到你三皇子的名字不是敬畏三分?父皇暗地里也曾經稱贊過你,為什么你一回來就要攪得天翻地覆?”
“父皇暗地里稱贊我?”撥開一顆橘子的外皮,扯下一瓣果肉,漫不經心地放入口中,“難道贊美的話不是要給被贊美的人聽的嗎?父皇如果想讓我高興,就應該當面對我說才對,否則有什么用?”
“父皇對你是愛之深,所以責之切,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父皇的苦心?”
“愛我?愛我會為了那個不知來歷的女人將我趕出皇宮?若不是當年你們跪了一地求情,只怕他連廢黜我皇子身份的圣旨都要頒布了!
“那也要怪你那件事做得的確過份,人命關天,父皇怎么會不動怒?”
“他只是受不了別人傷害他的心頭肉罷了。他將那個丫頭看作是我們國家唯一的吉祥之兆,不許別人動她分毫,所以到現在她都十八歲了,還是不能嫁人。父皇是在愛她,還是在害她呢?”
“你說的也不全對!睂γ娴娜诵α诵。“今年父皇就要為落夕召開一次盛大的選婿比賽,難道你沒聽說?”
“什么?”司空曜手里剛撕下的另一瓣橘子掉在了地上,“父皇瘋了?他以為她這個女兒是什么?商人門前用來招攬生意的幌子?”
“要不是知道你討厭她,我還以為你是在為她打抱不平!弊谀抢锏娜苏玖似饋,“我也知道這事不好,但是父皇有他的打算,落夕自己也沒有什么反對的意思,所以就這樣了。倒是你,在外面鎮守邊關許多年,一直沒有成親,苗家的女孩兒等你等得實在太辛苦了,這次回來不準備去提親嗎?”
“我記得大哥現在統管戶部兵部,忙得不可開交,何時這么熱中為弟弟們作媒的小事?”他又開始繼續低頭吃他的橘子。
“我只是關心你是否過得好,并沒有干涉你的意思,不要誤會。后天按慣例又該是我們兄弟狩獵為父皇祝壽的儀式了,但這一次父皇還準許朝中貴族子弟一起參加,你這個年年獵物最多的狀元只怕頭銜要易主咯。”
“大哥是來激將的?”司空曜嘿嘿一笑,“那就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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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夕懷抱著剛剛繡好的一方枕巾,走向后宮右側那一片宮殿。
遠遠地,有人在背后叫她,“落夕,要去哪里?”
她回過頭,看到身后有不少宮娥正簇擁著一位華服美婦,那是葉貴妃,是太子和八皇子的親生母親。
停下腳步,她溫婉地笑開!罢ヒ娔,上次您讓我為您繡的枕巾已經繡好了!
“這么快?”葉貴妃驚喜地走過來,接過她手中的包裹,打開后只見一片耀眼的金紅色在瞬間映入眼底,并不像一般宮中繡坊單純地在上面繡上龍鳳,枕巾上只有幾片祥云,以及邊角處幾塊好似鳳凰身體的圖案,雖然如此,卻讓人目眩神迷,回味無窮。
“真不愧是落夕,你的刺繡手藝越來越好了,難怪繡坊的工頭提起你都贊不絕口。”
“娘娘過獎了。”她微微屈膝。
葉貴妃攬過她的肩膀,低聲笑問:“聽說皇上要為你選夫了?”
她的頭垂得更低!笆恰!
“我早就和皇上說過,你現在的年紀該成親了,當年我和你一般大時,早已為皇上生下太子,但皇上實在鐘愛你,舍不得你出宮,這次他能下定決心還真是不容易!
她輕聲回答,“落夕的命都是父皇給的,我只嘆以后如果出宮嫁人,就不能再在父皇面前服侍盡孝了!
“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比~貴妃用手帕捂著嘴偷笑!拔衣犝f,皇上不是要讓你下嫁,而是有意招贅,也就是在你嫁人后,仍讓你留在宮中,駙馬也一同搬來。”
“這、這不大合適吧?”落夕有點吃驚,顯然皇帝沒有和她說過這種打算。
“皇上一直把你視作他的祥瑞,大概是怕如果你出了宮,這片祥瑞也會離他遠去。你不用多慮,世上哪個男子不愿意做我們落夕公主的駙馬呢?不會委屈那個人的!
葉貴妃拉著她往自己的寢宮走,迎面卻跑來一個人,對她納頭拜倒!皟撼紖⒁娔稿!”
“明兒!比~貴妃疼愛地望著愛子,“來,陪母妃及你的落夕姊姊一起說說話兒!
“兒臣今日有早課,是來向母妃請安的,接著就要趕去學堂了!
落夕微笑,“八皇子真的很愛讀書!
“是啊,皇上常說,他們兄弟幾人當中就數明兒最好學,有他當年的風范。”葉貴妃贊揚起自己的兒子,毫不掩飾那份得意和驕傲。“皇上還說,等明兒再大些就讓他進文淵閣!
司空明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拔也抛x了幾本書,哪有資格進入文淵閣?這不過是父皇隨口的玩笑罷了。父皇常說我的騎射不好,讓我多練習,可是幾位哥哥中騎射最好的三哥又不常在身邊……”
提到司空曜,葉貴妃和落夕都是臉色一變。
葉貴妃連忙說:“在這里別提那個魔王的名字,明兒,你也離他遠一些,免得他將來惹出大麻煩來,連累了你。”
“三哥不會的。”司空明笑得很單純,“等落夕姊姊的婚事辦完,父皇就要辦三哥的婚事了。父皇說,男人成了家之后心就會定下來,頌茹姊姊又是個那么賢慧的人,肯定能制住三哥野馬一樣的性子!
落夕忽然開口,“八皇子,上次你讓我幫你繡的那個書套快要繡好了,但是我不知道上面要給你繡什么花樣才好,你有特別喜歡的圖案嗎?”
突然被轉移話題,司空明一下子怔了怔,瞪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才笑說:“讀書人就喜歡梅蘭竹菊,這四樣東西里你隨便挑一種就好。”
“那么,我先告辭了,后天我會叫人把繡好的書套送到你那里。”落夕欠身后退。
他忙問了句,“后天你也會去獵場吧?”
“獵場?”她的眼波閃爍,“是,父皇要我務必一起去。”
司空明笑了。“年年都是三哥拿第一,大家都有些看膩了,今年據說允許其他貴族子弟參與,一定會很好看!
她淡淡地笑答,“但愿吧,但是……誰知道呢?”
結果如何,誰能預料?而且那位張揚跋扈的三皇子,又豈肯允許別人奪去他的鋒芒?
她能猜到這一場狩獵注定會很好看,然而,卻無心于此。
誰勝誰負有那么重要嗎?重要的應該是……或許她的終身就要被這樣游戲般的定下了啊,即使她曾經是一段傳奇,終究也逃脫不了平凡女人最平凡的命運。
抓緊袖口中那一方雪白的絲帕,她暗暗地咬咬牙,見眼前有人影晃過,又挺直了脊梁,再次露出那份恬靜從容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