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騙她。
卡羅抱她上了救護車,讓她在車上進行了基本的照護之后,他要求救護車直接開回他的住處,然后找了他熟識的醫生來家里替她診治。
反正,他本身也不喜歡醫院那種地方。
除非她已經到了不進醫院就會死的程度,否則,他其實是不怎么愿意讓她住進醫院里。
就他自己的經驗來分析,醫院絕對是容易下手的地點之一,甚至還名列前茅,畢竟醫院是個完全開放的空間,出入的人既多又雜。
如果對方是黑道背景,通常以探病之名,實際上是混進來補一顆子彈;若對方是專門負責收拾善后的,那么手段就更高明了。
他們或許會喬裝成病患,或是來探病的家屬,有時甚至直接喬裝為醫療人員,然后趁著目標對象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換顆藥、注射一針到點滴瓶里……
他會這么了解,是因為他曾經干過差不多的事。
曾經,他只靠一根縫衣針以及微量的琥珀膽堿,就讓一個男人完全癱瘓,從醫院里神不知鬼不覺地扛出去;也曾經目睹殺手喬裝成護士,在病患的點滴里注入了一劑氯化鉀,讓對方死得像是心臟病發。
總之,醫院對普羅大眾來說,或許是個救命、安全、神圣等等之類的象征,但是對他而言……省省吧,他會說那是直達地獄的捷徑。
“曼契尼先生!
突如其來的叫喚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猛然回神,是皮爾斯南博士,他從臥房里走了出來,神色平常,看樣子情況還算樂觀。
皮爾斯南幾乎可以說是吉諾維斯家族的專用醫師,他專門替成員們處理一些容易惹來麻煩的問題。
最常見的,例如刀傷、槍傷,這種傷勢進了醫院,院方第一時間就是報警處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往往他們都是直接聘任醫生來家里解決。
“她的狀況還穩定嗎?”他問。
“整體來說算是狀況不錯,不過有兩個方面要再觀察一下,”皮爾斯南披上了自己的風衣,繼續道:“我注意到她的后腦有被重擊的跡象,如果她醒來之后有頭暈、嘔吐的癥狀……或是更糟,遲遲不醒來,你就必須帶她去醫院做檢查,可能是腦震蕩。”
卡羅聽了,點點頭,“好,我知道了。還有呢?”
“另外,她現在的體溫有點高,我初步判斷應該是肌肉緊繃造成的發炎現象,正常大概一、兩天就應該能退燒。如果持續高燒不退,就必須考慮是其他的感染所造成,你也必須帶她進醫院做進一步的檢驗!
“好,我會記得!
記下了醫生的叮嚀之后,卡羅親自將對方送到門口,并支付了一筆酬勞,這才總算稍稍松了一口氣。
“先生,”馬西莫靠了過來,“您要不要先沖個熱水澡?!”
他低頭,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穿著那套濕透的衣服,“啊,你瞧瞧我,居然完全沒自覺!笨_苦笑了聲。
馬西莫沒說什么,只是露出一抹了然于心的微笑。
“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小姐,今天晚上您應該很累了,您就好好放松一下,先去把身體弄暖吧!
他的話讓卡羅心頭一陣暖,卻又覺得心酸。
在黑手黨里打滾了這么多年,卡羅唯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馬西莫。他鞠躬盡瘁、絕對忠誠,即便自己手上可能握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卻連一個字也不曾說溜嘴。
如果有一天,卡羅決定是時候脫離家族了,他告訴自己,絕對要把馬西莫一起弄走,否則,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受到牽連。
“先生?”
見他發怔,馬西莫露出困惑的眼神。
他乍然清醒,連忙搖搖頭,勾唇微笑道:“沒什么,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而已……”
他依照慣例隨意幾句帶過,然后提步走向浴室。
孫語蓓夢見自己又被勒死了一次。
她嚇得渾身冷汗、整個人驚醒過來。她的呼吸急促,心臟更是撲通撲通地狂跳,好像要從胸口里迸出一樣。
不過,更嚇人的還在后頭。
她看見卡羅那張俊秀的臉龐就近在眼前。
不是對桌而坐的那種眼前,而是躺在同一顆枕頭上的距離。
他側臥在她身旁,雙眼輕闔,顯然是睡著了。
她愣在那兒,動也不敢動一下。首先,她和卡羅怎么睡在同一張床上,這中間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混雜的記憶開始變得虛無縹緲,她甚至分不清楚到底哪些是夢境,哪些又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件。
難道她又不小心在人家的沙發上睡著,然后作了一場過分逼真的惡夢,夢見自己被跟蹤、被攻擊、被殺害?
這是有可能。
但是這也太夸張了,哪有那么真實的惡夢,她到現在還覺得頭疼、喉嚨痛呢!而且她怎么會睡在卡羅的床上,她頂多只會在沙發上打盹而已,沒道理會睡到人家的床上來,甚至——
唔,等等,她好像有點記憶了。
“卡羅……帶我回家……”
“我不要去醫院……你不要丟下我……你別丟下我不管……”
她瞬間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是的,那不是惡夢的一部分,而是千真萬確發生過的事實,她的確很不要臉地拉住人家的領口、央求對方把她帶回家里。
思及此,她臉一熱,耳根發燙。
哦,天哪,她怎么會做出這么可怕的事情?!慢著,難道她還把對方吃干抹凈了?!
有了如此荒謬的想像,她不自覺地拉開棉被,想確認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否還乖乖的——
Shit,她臉垮了下來。
她穿的,不是她自己的衣物,而是一身純白、棉制的寬松浴袍,擺明就是男人的尺寸。
糟糕,不會是真的吧?她和卡羅真的……
“放心,我們什么都沒做!
他毫無預警地啟唇說了一句話,然后睜開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嚇到了,整個人像是急凍在那兒。
半晌,她回過神來,倒抽了口氣,“你、你不是睡著了?”
“我是啊,只是我的睡眠淺,你醒了,我也醒了!闭f完,他探出手,擱在她的額頭上,靜置了幾秒,“好像還是很燙。你會暈嗎?”
令她發燙的大概是他身上那襲同款式的浴袍。
她紅著臉,假咳了兩聲,避開了他的視線,“咳……是不太暈,但是有種微醺感……有點像是喝了酒那樣。”
他聽了,眉心略皺,甚是懷疑,“……真的?”
沒想到發燒也能達到喝酒微醺的效果。
可她壓根兒不在意那份輕飄飄的微醺感,她在意的是——“那、我原本的衣服呢?誰幫我換的衣服?”
卡羅露出了一副“你說什么廢話”的表情。
“當然是我啊。不然你希望是馬西莫嗎?還是吉里安諾?”
他的話讓她宛如被雷擊中,當場腦袋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就槌了他一拳。
“你不是說我們什么都沒做?!”
那一拳不痛不癢。
“對,我就只是幫你把淋濕的衣服換下來而已!彼皇治兆×怂娜^,翻身一跨,跨到了她的上方,將雙手撐在她的耳側,就這么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這么想來,我還真是虧大了,什么都沒做還要被你揍,早知道我應該什么都做一遍才對!
“你——”她的雙頰更紅了,像是熟透的蘋果。
她動彈不得,整個人被他那股充滿陽剛的男性氣味給包圍,她一陣虛軟,簡直像是又要昏厥過去。
“走開,氧氣都被你吸走了。”她困窘地別過頭。
他卻毫無移動身軀的打算。
彼此沉默了幾秒,他俯下身,貼近她的臉龐,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會被他吻上。
但他沒有,他只是低下頭來,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以后,你別再那么做了!
她怔忡了下,完全不懂,“啊?什么意思?”
“我會安插個人在你身邊,就是要確保你的安全,以后別再擅自把人支開,知道嗎?”
是這樣?這才是他的目的?她抿抿唇,靜了一會兒,帶點不甘心的意味睨了他一眼,“我、我哪會知道呀,我以為你讓吉里安諾跟在我旁邊,只是為了督促我把全程跑完。”
“我怎么可能在意那區區幾公尺?”他閉上眼,一股無力感涌上。
原來她真的一點也不懂。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么要你去跑那半圈?”他又問。
她愣了愣,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我知道啊,不就是因為手藝不夠好,所以被你懲罰!
他笑了出聲,“你還真可愛,居然相信了!
“什么呀,那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我說了你就信?”
“唔……不然呢?是我自己找上門的,除了信任你之外,我還能怎么辦?”不知怎么的,這句話讓卡羅的胸口有一股窒息感。
這個女人百分百信任他,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就連在她意識渾沛之際,她仍是把自己的性命安心交給他。
忽地,他心口像被一陣暖風拂過,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吻了她的唇。
她瞠大雙眼,直瞪著那張俊容。
突如其來的親密讓她嚇得連動也不敢動。他吻她?他真的吻了她?不,不對……這個吻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在他稍稍退開的時候,她瞠目結舌地望著他,眼底滿是困惑。
他被她那副傻愣的模樣給逗得揚起嘴角,抬手輕輕撥弄著她額邊的發絲,道:“我要你跑,是因為我要你能自己從危機里逃開!
“……欽?”
“我不確定會不會發生,當然,我也不希望它發生,但——只要你在我身邊待久了,就有可能被拿來當作對付我的武器!
經他這么一提,她猛然想起了那兩名追著她跑的怪男子。
的確,當下她并沒有想太多,只是拔腿沒了命地向前跑,然而事后想起來,若非連續被操練下來,她大概也甩不掉那兩個家伙……
“你知不知道我是以什么心情在找你?”
他的眸色黯了下來。
她被他的眼神給震懾住——那是一雙淡漠、銳利,卻又帶著濃濃悲傷的美麗眼瞳。
“當我在暗巷里找到你的時候,你能想像我的感受嗎?”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他看見她被人扔在垃圾堆里的時候,那股蝕骨椎心的痛楚就仿佛有人活生生將他撕成兩半。
然而,也是在那一瞬間,他明白了她對他的意義。
她是他的光、他的未來,在每日的腥風血雨過后,他最期待的,是她的一顰一笑、是她清脆好聽的聲音,是她親手為他燒的那一桌好菜。
失去她,他將回到黑暗里,繼續過著不見曙光的日子。
“卡羅……”
她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我知道我的確遇上了可怕的事情,但是,你找到我了,不是嗎?你沒有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