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擎把冰桶和工具箱接過來,把較輕的魚餌和釣竿換給小今,她笑盈盈地和他交換,空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脈搏加快了嗎?也許,他喜歡她這樣,不重不輕地握著。蔣擎嘴角揚起漂亮弧線,她總是有本事讓他開心。
“我們要去的那個魚池有很多嚇人的傳說呦,聽說那里曾經死過很多人,晚上的時候有鬼火在水池上面飄來飄去,要是失足掉下去,完啦,水鬼抓替身,他會纏住你的腳,讓你浮不上來。阿擎,你怕不怕鬼?”小今瞠大眼睛看他。
他丟給她一個無聊表情。
“以前我告訴外公的時候,他也是用你這種表情看我,有一回半夜,他拿手電筒帶我到水池邊,叫我到處找一找哪里有鬼火,然后,當著又圓又亮的十五大月亮,抱著我一起跳進池塘……”
“后來呢?”
“什么也沒看見,外公說,謠言是一群不良少年傳出來的,他們想在池塘邊吸毒,怕被別人看見才亂放話的。”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黃總經理和你父親之間的事。”他對賀巧眉未竟的故事比較感興趣。
“哦,就爸爸成天畫圖,媽媽抱著他的作品上臺北跑遍每一家畫廊,后來碰到黃總經理,他慧眼識英雄,替爸爸開畫展,很快地,就幫爸爸打開知名度,爸爸開畫展的消息被刊登在報紙上,一直派人四處尋找他的祖母得到消息,就找人過來,強行帶走他!
說到這里,小今低頭揉揉眉心。“命運真的很奇怪對不?爸媽因為畫畫相知相交,也因為畫畫分離。”
“你們沒有試著找他?”
“媽媽沒有爸爸任何資料,爸爸不喜歡討論他的家庭、親人和過去,媽媽就不問了,她希望爸爸每天都開開心心。爸爸離開后幾年,媽媽還去找過黃總經理,問問畫壇上有沒有關于爸爸的消息,可惜一直都沒有……我們想,爸爸已經放棄畫畫了吧!
小今嘆息,不久,她又自己笑說:“幸好臺灣很小,總有一天,我們會碰到爸爸,說不定,下次逛街的時候就碰上了!
“你很想見你爸爸嗎?”
“當然,你難道不想見自己的爸爸?”
她的問題像踩到蔣擎的痛處,他凝眉,冷冷丟下兩個字!安幌。”
她沒被他的冷漠嚇到,聳聳肩微笑說:“你真幸運,有爸爸在身邊,可以讓你決定想見或不想見,不像我,不管多想和爸爸見面,都只能靠憑空想像!
蔣擎硬硬的心立刻被她的話捏軟了。他這個樣子……叫做幸運?
“我的父親在我十歲那年承認自己有外遇,決定和我母親離婚!彼蝗缙鋪淼墓适聡樀叫〗瘛
她停下腳步,他也跟著停下。
“父親的外遇對象替他生下三個兒子,他懇求母親同意簽字離婚。我母親苦苦哀求他,說除了離婚以外,愿意同意所有條件,我父親卻說他什么都可以放棄,只要我母親同意離婚。”
“天,好傷人!毙〗裎孀∽彀停。
“是很傷人,我母親受不了這個打擊,趁我和姊姊上學的時候,帶著六歲的妹妹自殺了!彼麖臎]想過,竟是母親先拋下他。
母親的遺書里交代,他是長子,必須扛下照顧姊姊的責任,當時,母親一定認為他沒有能力同時照顧姊姊和妹妹,才決定帶妹妹離開。
他受傷的面容映入她眼簾,小今的心頭莫名疼痛!笧槭裁磿@樣?」
「我不知道!顾旖青咧唤z冷笑。
他想不透,負責任、認真的父親怎會在外面另組家庭?這些事,在在翻騰著他的心,從此,他不相信父親更不相信人性。
「后來呢?」
「我母親死后來年,父親把他的外遇對象和三個兒子帶回家,正式替他們改姓、認祖歸宗!
「你氣壞了,對不?」她屏著氣,輕問。
不,他沒生氣,只是冷漠地看著他們,從此他成了獨行俠,獨來獨往,不和任何人交集。
盡管長期相處下來,他知道那三個兄弟相當不錯,也明白他們的母親是個好女人,甚至承認她的確比母親更適合當父親的妻子,但,他就是無法原諒這一切。
「我生氣能改變什么?」他的眼角掛上嘲弄。
下意識地,小今用兩手包裹住他的手,用她的方式安慰他。她的臉靠得很近,近到他能在她的眼瞳里看見自己。
他伸出另一只手,碰觸她填滿同情的臉龐,深邃的眼睛里透著強烈情緒。
小今凝望他,除了心疼,沒有多余曖昧想象!负髞砟兀俊
「大姊在親友的介紹下認識大她九歲的姊夫,他們結婚后定居美國,而我決定和姊姊一起離開臺灣,展開新生活!
「你的姊夫對你好嗎?」
「他是個溫柔卻不快樂的男人,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不快樂,我曾經猜測,是否和他間歇性的頭痛有關系。姊夫對姊姊很好、也對我很好,他教我畫畫、經商,也教我身為男人應具備的能力,我把他當成父親,姊夫亦視我如子。」
這次他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他讓自己的表現永遠站在第一,榮耀他的家人,讓姊夫找不到借口將他丟棄。
三個月前,姊夫頭痛情況轉而劇烈,他住進醫院診治,誰知,情況在一夕間丕變。
他終于解開,姊夫母親到死都要帶進棺材里的秘密。
「聽起來他是個好人!剐〗衽呐乃f。
「對,他是個好人!沟萌艘矔诓唤浺忾g傷人。
姊夫說,他在臺灣有一個妻子,兩人誓言相守相愛,但這段婚姻不被母親接受,后來他被找到,母親派人把他抓回美國,他不甘心離開妻子,在到機場的半路上跳車,發生車禍。
于是,姊夫失去他的雙腿,并且遺忘他誓言相守的妻子。
姊夫說,失去記憶的歲月里,他夢中經常出現一雙憂郁的眼睛和香氣濃得化不開的小白花,他不斷托人尋找那種不知名的小白花,花了很多精神和金錢,仍然遍尋不著。
住院的第五天夜里,他突然清醒。
他的頭不再痛了,深愛的女子浮上腦海,他終于記起她叫做賀巧眉,記得小白花的名字是茉莉。
姊夫要他到臺灣,替他尋訪賀巧眉,倘若他為難,他可以理解,會讓律師來替自己辦這件事,只不過他信任他,更甚于律師。
他說,他想知道賀巧眉是不是和他一樣,平靜幸福。
「如果她不幸福呢?」他問姊夫。
姊夫沉默。
最后,他同意替姊夫走這一趟,因為他要親手維護姊姊的婚姻,小時候他幫不了母親,現在他長大了,無論如何,他都要替姊姊守護屬于她的愛情。
「不要生氣了,人都是這樣的,在這邊快樂、在那邊痛苦,你在父親身上受的苦,在姊夫身上得到彌補,應該滿足!故附豢,小今握住他的手,把溫暖從掌心處傳給他。
他凝視她,同意。
沒錯,他將會帶給她莫大痛苦,但是也會在其它方面想盡辦法為她彌補,只希望到時候,她不要恨他,她愿意滿足。
這次輪到他牽她往前走,大大的手掌包裹起小小的手心,大手牽小手,牽出兩人都說不出口的情愫。
「到了,就是那里!
小今放開蔣擎的手往前跑,搶先選了一棵楊柳樹,抓起枯枝,把樹底下的黃葉子略略整理、鋪上塑膠布,從冰桶里面拿出桑椹汁和腌得酸酸甜甜的情人果,先吃先贏。
「很好吃哦,你試試看。」她用叉子拿兩塊芒果青在他面前晃。
他嘲笑她。「你是來釣魚還是野餐?」
「又不沖突,誰規定釣魚和野餐不能二合一?等一下我就升火,把釣上來的魚現烤現吃!
「沒見過你那么愛吃的女生!
他笑著把她手上的芒果青含進嘴里,咬一口,酸酸甜甜。
情人果,這就是情人之間的滋味?那為什么他和小今不是這層關系,但他看著她,便有了吃情人果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