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后便是年底了,云府上下都忙碌不已,就只有丁宣瑛最清閑,她看到送肉送菜送花的車川流不息的進府里來,廚房從早到晚都在蒸煮炒炸,這些事過去都和她無關,因為她人在束香軒之中也看不到,她不知道大戶人家過個年那么麻煩。
偷得浮生半日閑,她便親手做了幾樣點心撿進食盒里,帶上給云水惜做的繡鞋,提著食盒到鎖秋軒去。
“正奶奶來了!”螢兒見了她不知有多高興,自從她搬到主屋去,鎖秋軒就緊閉著院門沒再開過。
“嘗嘗,是我親自做的點心!
螢兒忙提過食盒,擺出六樣點心來,有紅豆酥、綠豆糕、紅棗糕、蜜糖卷、白糖麻花和千層酥。
螢兒當下便歡呼一聲,“正奶奶做的白糖麻花最好吃了!”
云水惜精神還算不錯,臉色已經不像喪期那時慘白了,正和芳菲、螢兒在剪窗花,屋里用了四個炭盆,很是暖和。
見她來了,云水惜自然是高興的!岸寄晗铝耍氵@正奶奶怎么有空過來我這里?”
丁宣瑛笑嘻嘻地說:“別笑我了,姑姑,什么正奶奶歪奶奶的,虧婆母想得出來,我聽著都別扭!
芳菲、螢兒也笑了!奥犝f平奶奶氣得不輕呢!
眾人又笑了起來,好奇丁宣瑛在主屋的日子,丁宣瑛便跟她們講了個仔仔細細,直喝了一壺茶才解了渴。
閑話說完,云水惜便把丁宣瑛叫進繡房里,說是要教她裁剪皮草。
進了屋,云水惜先試穿丁宣瑛給她做的鞋,忽然冷不丁地問道:“你給鋒兒做過鞋沒有?”
丁宣瑛一笑,“姑姑說什么啊,我怎么會給他做鞋?”
云水惜眉心一皺。“你們還沒圓房?”
師父啊,你這問題好生直接啊。
丁宣瑛臉一紅。“當然……沒有!
云水惜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那么,你還怪鋒兒嗎?”云水惜指的自然是進門后云斂鋒便冷落她一事。
丁宣瑛天地良心地說:“姑姑,我真的從沒怪過他!
她早設身處地的想過,如果她是云斂鋒,也會嫌惡原主,如果當時的云斂鋒歡天喜地的迎了原主過門,還肯跟原主圓房,那才不正常,哪個帥哥有辦法跟恐龍妹上床?除非為了錢,云斂鋒不缺錢,自然無須委屈自己。
“其實鋒兒也是個可憐的。”云水惜嘆道!吧┳有睦镉腥,卻奉父母之命嫁給了大哥,只生了鋒兒一個孩子,養育鋒兒時,嫂子常抱著鋒兒沉思發楞,待鋒兒長大一些,她同樣是望著他出神的時間多,不管大哥怎么待她好,總不能令她開懷,以至于大哥最終變本加厲的留連煙花之地,鋒兒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長大,他也成了一個無心無情的人,他不知道如何付出感情,別看他如今已是幾個孩子的爹,他根本不懂得如何與孩子們親近,他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心情,雖然身邊有妻妾子女,心卻是空的!
丁宣瑛用她現代人的思維想了一下云斂鋒的情況,一個沒有從父母那里得到愛的孩子,如今也不懂得如何對自己的孩子付出愛,長期看著母親郁郁寡歡,看著父親討好母親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自己也成了無心無情之人。
她是把云水惜的話擱在心上了,但自己能為云斂鋒做什么呢?她目前還想不到。
幾日后,丁宣瑛迎來了她在古代的第一個熱鬧新年。
今天她穿了一件桃紅色鑲邊的圓領棉袍,袖口處繡著幾株臘梅,下著紫紅百褶裙,領口與袖口皆鑲了灰鼠毛,發髻里插著一支蓮花白玉簪,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既高貴又俏麗。
大錦的女裝是以對襟為主,因此看見的人都對她這圓領設計感到新奇,每個人都多看了她好幾眼,讓她頗為得意,梅姨娘更是直接贊嘆,忍不住輕輕觸摸。
“姊姊這衣裳好美。∈窃蹅兝C莊的衣裳嗎?”
年節,府里女眷要么穿了大紅繡牡丹富貴,不然便是鵝黃繡百蝶穿花,頓時都被丁宣瑛的衣裳給比了下去,還顯得俗氣萬分。
丁宣瑛微微一笑!澳阌X得好看嗎?是我自己做的!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愛美更是女人的天性,梅姨娘又是個愛打扮的,自然會對別人的打扮格外注意了。
“自己做的?!”梅姨娘又是一聲驚呼,同時心里也冒出了許多疑問。
丁宣瑛根本不會女紅是府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怎么現在連衣裳都會做了?真是她做的嗎?太難以置信了……
“姊姊是何時學會做衣裳的?”蕭姨娘側目打量著她,有點嘲弄的意味,她是半點也不信丁宣瑛會做衣裳。
丁宣瑛也知道蕭姨娘不信,不過那關她什么事?她又沒有要取信于蕭姨娘的義務,她信也罷,不信也罷,根本影響不了她。
于是她輕描淡寫地說:“以前在束香軒里無聊,便學著打發時間。”
“是這樣啊!笔捯棠锊粦押靡獾匦Φ溃骸澳敲锤奶烀妹玫芥㈡⒛抢锶,咱們一起做衣裳如何?”
丁宣瑛笑了笑。“自然是好的!
這朝代的女人還真是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做,她會不會做衣裳,照理與蕭姨娘也無關,若抓住了她不會做衣裳又如何?還能怎么做文章呢?她真是不解。
除夕一早,云府下人便個個忙得腳不沾地,貼春聯、掛燈籠、剪窗花,大廚房里不時飄來食物香味,真真有年節的氣氛。
往年過年她都是在束香軒里和奶娘、思秋和沁冬一塊吃頓飯了事,今日卻是在主屋里與云家人一起過,不禁讓她憶及了前世的家人,眼里不由得有了幾分惆悵。
云斂鋒便坐在她旁邊,將她少見的落寞看在眼里,記起了某年中秋和龍逍對飲時,龍逍也曾出現過同樣的神情,他說不知道他在唐朝的親人怎么樣了,望著滿月,就讓他想起了親人。
丁宣瑛是否也是如此?!闔家團圓的景象讓她想起了再也見不到的親人,因而惆悵感傷……
“今日開始,連續六日是花燈節,你愿不愿意隨我去賞燈?”他悄聲問她,不想讓她旁邊的溫詠佩等人聽見。
丁宣瑛正覺得悶呢,能夠出去走走太好了,她在《大錦游記》看過花燈節的記載,很是熱鬧,她想買一只花燈送給足不出戶的云水惜。
她朝他點點頭,眉眼里頓時有了幾分興奮。
“我在馬廄等你!彼耘f壓低了聲音說道。
她再度點了點頭。
怎么回事?怎么會心跳加速?好像前世第一次約會時的感覺……
團圓飯后,各處都放起了煙花,云老太君心情很好,一邊發紅包,一邊命下人備下牌桌和甜湯,那紅包是人人有賞,在孩子們和下人們的歡呼聲中,沒人注意云斂鋒和丁宣瑛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丁宣瑛告知了思秋才到馬廄赴約,不然她不見了,青霞軒不翻過來才怪。
聽到她要與云斂鋒兩個人單獨去賞花燈,思秋不知道有多高興,還叫她不要太早回來。
那丫頭,是多怕她獨守空閨!真的是太好笑了,跟她娘親沒兩樣啊。
天色已黑,幸而沒下雪,她披了件厚點的披風,打了燈籠尋到馬廄去,果然已有燈火在前方,云斂鋒也打了燈籠在等她。
走近,看著前方云斂鋒那頎長瀟灑的身影,披著深紫大氅,還真是俊美非凡,與他身邊那匹黑得發亮的高大駿馬,以及馬上金光燦爛的馬鞍十分相襯。
她朝他走過去!拔覀円T馬出去嗎?”
云斂鋒迎視她那雙星辰般的眸子,心跳如擂鼓。
適才在這里等待她之時,竟有一刻他在想著,若當初沒有同時娶了溫詠佩、蕭姨娘、梅姨娘進門就好了,他直到如今才嘗到了情愛的滋味,只是不知她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即便她真不是丁宣瑛,也像龍逍一樣,有著真正龍逍的記憶,有著真正丁宣瑛記憶的她,會覺得他是個寡情之人吧?
“今日街上人多,騎馬會方便些。”
他輕而易舉地把丁宣瑛抱上馬背,讓她側身坐好,自己再俐落上馬。
這是丁宣瑛第一次坐在馬背上,但身后有他,自然是不需要擔心害怕的。
云斂鋒動手為她戴起了披風的連帽,三兩下系緊她頸下的帶子,隨即一扯馬韁,一夾馬腹,便從后門出了云府。
在大錦朝,除夕夜到初五是花燈節,南泉的城門整夜大開,街道兩邊是鱗次櫛比的店鋪,老百姓吃完年夜飯后都會出來看花燈,看完花燈再回去守歲,因此熙熙攘攘的人流擠滿了大街小巷,小攤子更是數不清,吃的玩的、首飾胭脂水粉、說書的、變戲法的、賣藝雜耍的,街道兩邊密密麻麻的擺著很多小吃攤,熱氣騰騰、人聲鼎沸、火光處處,真是林林總總,應有盡有。
護城河兩岸植滿了梅花,風吹花瓣落,在夜空下竟是無比的詩情畫意,令丁宣瑛想到了前世與家人到東京賞櫻的情景,那時風吹櫻落,也是同樣景致。
“南泉最繁華之處便是城北這里了,這條街道叫民安街,是城里最寬敞整齊的街道,橫貫東西,店鋪林立,貨品應有盡有,也有洋人的玩意兒,綢緞莊子都在百延巷,咱們云府在那里有六間鋪子。”
云斂鋒把馬交給云府鋪子里的小廝,與她踩著青石板路逛燈會,簡單對她說明街道結構。
重要的街道上都搭著燈樓,燈樓上都嵌著大大小小的燈盞,另外還有梅花燈、荷葉燈、海棠燈、孔雀燈……方的圓的,宮燈、龍燈、鼠燈、兔燈、蝴蝶燈、蚱蜢燈、飛鳥燈,丁宣瑛看得目不暇接,眼睛都快不夠使了,只覺得這大錦朝真是富饒,眼前是一片天下太平、萬民同樂的景象。
照說前世只逛百貨公司的她,對這些簡陋的小攤子應該是毫無興趣才對,可或許是宅里待久了,她竟看得津津有味,還不由自主的被吃食攤子給吸引了。
雖然云府的團圓飯有百味珍饈,跟滿漢大餐沒兩樣,菜色豐富又奢華,但奇怪的是,她并沒有滿足感,如今看到油炸糕就吞口水了。
她這才想到自己竟是分文未帶。
仔細想想,她還沒看過這大錦朝的錢幣長什么樣子,月銀發下來便由思秋分派用處,剩余的也由思秋存起來,她從沒經手過銀錢。
云斂鋒不等她開口便攜著她的手走過去,從錢袋里拿出幾文錢,買了一包油炸糕遞給她。
“還熱著,小心燙。”
“這東西就是要燙口才好吃!彼χ昧艘粔K給他,自己也吃了起來,饒是燙得直吸氣,但還是吃完了一塊又吃一塊。
吃完了油炸糕,又買了一份煎餅裹牛肉,后來她又被炸肉丸子給吸引,照樣是云斂鋒取銀兩出來買了一包炸肉丸子給她。
皓月當空,街道兩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彩燈,隨著夜風輕蕩,他們邊吃邊逛,人也越來越多,幾乎到摩肩擦踵的程度,云斂鋒緊緊握牢她的手,兩人才不致分散開來。
逛到了六層高的彩云燈樓時,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從彩云燈樓望去,每條街上的彩燈閃閃爍爍,燈海連成一片,很是壯觀,兩人來到燈樓下,才走了幾步,前方便傳來一陣騷動——
“眾人讓道!”
突然有十幾輛馬車駛進了萬頭攢動的街道,華麗的馬車上也不知道坐了哪個王公貴族,一臉橫肉的車夫個個使勁揮動手中的馬鞭逼迫眾人讓出通道來,行徑委實乖張霸道又惡劣。
“馬要踩死人啦!”
“馬車要碾死人啦!”
觀燈的人群一陣大亂,在陣陣尖叫聲中,人們四處奔逃,你推我搡,街上亂成一片,人們向四面八方跑,丁宣瑛被人潮擠到了一邊,和云斂鋒相握的手也被迫松開,沒幾秒她已經看不見云斂鋒的身影,耳邊只聽到有孩子在哇哇大哭著找爹娘,有人靴子掉了,有人錢袋掉了、頭巾掉了,連高喊有扒手的聲音都來了,四周亂糟糟的,混亂的人海中有人跌倒了,還沒爬起身就有人踩過來,痛呼聲立起。
丁宣瑛一直被推擠到了最后方,人群不斷推擠著她,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她身不由己地向后一直退,跟著人潮隨波逐流,頓時讓她頭皮發麻的想起前世看過的新聞,巴西因為大型活動太擁擠,遇到突發狀況時,發生人踩人踩死人的情況。
待她極為狼狽的站穩腳步之后,發現與彩云燈樓已經有段距離了,眼前人擠人、人推人,那晃來晃去黑壓壓的全是腦袋,人流堵塞,她分不清楚方向,不可能逆著人流回去彩云燈樓,更不知從何找起云斂鋒,這里可是沒有手機也沒有廣播的古代。
她頓時有些害怕,已經這么晚了,自己又身無分文,也認不得路,要是回不了云府怎么辦?等大家都走光了,遇到壞人怎么辦?這可不是她擁有現代人的智慧就可以克服的!
她看著彩云燈樓,摸索著方向拐過了幾個街角,然而明明是朝彩云燈樓的方向前進,一抬頭卻不知為何離更遠了,燈樓只剩下一個小點,她到底是走到哪里了?!
前世她就是路癡,到外縣市總要依靠衛星導航,如今到了古代,方向感更差了!
巷子里暗,她忙摸索著要走出去,一邊慌張的找尋有無巡邏的衛兵,若請衛兵送她回云府應該不是難事吧?云家怎么說也是南泉第一富商,衛兵不可能不認得,但是她這個云府大婦要怎么開口說出自己連回夫家的路也不認得?沒臉啊!
“玉娘!”
有個中年漢子不知打哪跳出來,竟一把抱住了她,哇哇怪叫了起來,“玉娘!我的玉娘!你去哪里了?我找你找得好苦……”
丁宣瑛被抱住她的高大莽漢嚇得半死,她死命的推開他,“快放開我!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么玉娘!”
那中年漢子根本不聽她在說什么,他把她緊緊的抱在懷里,哽咽道:“你是玉娘,你是玉娘沒錯,你不要再離開我了,我以后都聽你的……”
“我真的不是玉娘!”她急道,任憑她怎么掙扎都掙脫不了,他的雙手就像鉗子似的,牢牢的扣住了她。
“你是!”中年漢子把眼睛瞪得滾圓,忽然把她往一間民宅里拖。
丁宣瑛很是害怕,自己不會遇上人口販子了吧?!假裝認錯人,把她拖進屋囚禁起來,再把她賣掉,或者先奸后殺……
“放手!”她手腳并用,拚命的踢他踹他,用沒被抓著的一只胳膊徒勞無功地在那中年漢子身上打著,被抓著的那只手臂好像快斷了,雖然可能根本不會有人聽見,她還是放聲高喊,“救命!救命。
聽到她的呼救聲,那中年漢子忽然回頭對她陰森森的一笑,握住她手臂的力道加重,他慢吞吞地道:“玉娘,你聽話,咱們回家,我不會再讓我娘欺負你了!
丁宣瑛這才察覺對方可能是神經病,自己若被他拖進屋去,怕是性命不保,被他煮了吃都有可能……
想到吃人魔的分尸手段,她激靈的打了個冷顫,驀地張口往他的手背上用力咬下去,咬著還不夠,還左右狠甩。
“。 敝心隄h子嘶嘶地呼痛起來。
趁他手背吃痛松脫,丁宣瑛拔腳就跑,不想他竟馬上追上來。
“玉娘!”
那聲玉娘令她毛骨悚然,她拚命跑,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更沒有人來制止這個瘋子……
“玉娘你停下來!你別跑!”
那中年漢子還在她身后追,她真的快累死了,剛剛才拚斗一番,她早就沒什么氣力了,現在再跑下去她會休克、她會死掉,云斂鋒,你到底去哪里了,是自己回府了嗎……
混亂之中,驀然一只手伸過來牢牢的握住她的手臂,她嚇得又要尖叫,以為那中年漢子追來了。
“別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