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宣瑛心里掛念著昨日那昏倒的姑娘不知道后來怎么樣了,便在早晨的慢跑后特意穿過杏樹和桃樹繞到那邊的院落去,這次時間充裕,看到了院落上題了“鎖秋軒”三個字。
鎖秋軒倒是和這院子很配啊,她以為自己住的束香軒已經夠偏僻了,不想這鎖秋軒卻比束香軒還要僻靜,要特地穿過兩重花林才能看見。
她正看著門匾出神,大門忽地吱呀一聲開了,正巧就是昨天那丫鬟走了出來。
“是您!”那丫鬟驚喜不已!白騼簜您就那樣走了,也沒喝杯茶,真真讓奴婢過意不去,我家大姑娘醒了之后,知道是您救了她,也是責備奴婢沒將您留下來,好好跟您道一聲謝!
聽到這里,丁宣瑛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沒有什么比知道自己救了的人沒事還要好的消息了。
她露齒一笑,“我也是因為不放心,所以才過來看看,這么巧,姊姊你便開門出來了!
對方雖是丫鬟打扮,但年紀明顯比自己大上一截,約莫是三十出頭了,她稱一聲阿姨也不為過。
“奴婢名叫芳菲,可擔不起您一聲姊姊。”芳菲鄭重一福!叭羰悄鸁o事,可否隨奴婢進去喝杯茶,我家姑娘見了您,一定會很高興。”
昨日匆忙之間沒看仔細,今天一看,眼前這梳婦人頭的年輕少婦衣飾不俗,也不知是府里的什么人,但定然不會是下人就是,心里便有些忐忑起來,自己昨天實在是太失禮了。
“別忙!倍⌒α诵Α!版㈡⑾雀嬖V我,這院落的主子是云府何人?免得我沖撞了。”
“瞧我,都糊涂了,竟忘了跟您先說這個!狈挤魄们米约侯~際,這才鄭重說道:“我們家姑娘是云府大姑娘,是老爺的庶妹,芳名喚做云水惜,因身子不好,一直避居在此,不過問府里的事已經十多年了,我們這些下人也是,因此也不知道您是府里的哪一位貴人,昨兒個真是冒犯了。”
丁宣瑛微感詫異,原來是她那掛名丈夫的姑姑啊,是單身主義者嗎?怎么至今云英未嫁,還住得離主屋這般偏遠?這年代過了十八還沒嫁的女人實在少之又少,感覺那位姑姑好像有段故事哦!
她眼眸晶亮地微微一笑。“姊姊快領我進去吧!這日頭都出來了,我適才跑了一圈,現在也覺得渴了,進去跟姊姊討杯茶水喝!
丁宣瑛跟著芳菲進門,見到院子花圃里種了薔薇、月季、牡丹、芍藥,還有幾株楓樹,此時楓紅片片,淡淡秋陽灑落,很是詩情畫意。
芳菲把她請進了廳里,丁宣瑛一見廳里的布置便很喜歡,她前世是服裝設計師,對美感的要求很高,這不大不小的主廳布置得雅潔溫馨,椅中的靠墊和桌上的桌墊都很雅致,墻上一幅繡品更是讓她看得錯不開眼。
她會做衣服,也會做包包鞋子和飾品,但卻不會刺繡,偏偏刺繡卻是這大錦朝的女人都要會的,而且原主竟然也不會?這實在說不過去啊,但卻是事實。
想來是因為太胖的關系,胖子做什么都累,要彎著胖頸用那雙胖手繡東西自然是要了她的命,所以她才沒學,而她娘親也是太憐惜女兒胖胖的不利索,也沒逼她學,此舉便造就了原主什么都不會的現況。
芳菲送上茶來,見她一直在看屋子里的繡品,便笑道“那些都是我們家大姑娘親自繡的,想當年,我們家大姑娘還有南泉第一繡娘和第一才女的封號呢,縱使現在眼力不如從前,但繡工還是一樣好!
眼力不如從前?應該不至于吧,三十出頭還沒有老花眼才對,而且這時代又沒有電腦和電視來損傷眼力,怎么會年紀輕輕的就眼力不好呢?
“奴婢去請我們家大姑娘出來,您請隨意!
芳菲進去內堂了,丁宣瑛便起身走動,把屋里所有布置著的繡品都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喜歡。
她思路轉得飛快,如果能在這里學得刺繡這門手藝,往后也不怕日子無聊,現在她的生活單純到乏味,唯一的娛樂就是看書,那本《大錦游記》她早就看完了,又叫人買了一箱子的書回來,每天除了看書還是看書,長久下去,她真怕自己變成一個書呆子。
再說了,這刺繡其實也跟她的“老本行”相關,學好了刺繡,她也可以親自做衣服了……
她想得眼睛發亮,興奮不已,沒注意芳菲已經扶著主子出來了。
“大姑娘,這位便是昨天救您一命的小夫人。”
聽到芳菲的聲音,丁宣瑛忙回過頭去,見云水惜正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她,她露出笑容,盈盈一福!爸断倍⌒娺^姑姑!
今天仔細一看,云水惜雖然臉上氣色還有些不好,但眉目姣好、氣質出眾,端是個大美人,而芳菲說云水惜當年還有才女封號,如此才貌雙全的富家千金,踏破門檻來求親的青年才俊應該排到大街上去才對,卻獨身至今,想必這其中一定有故事,她好想知道哦……
“侄媳?”云水惜微微一怔!斑@么說,你是鋒兒的媳婦?”
丁宣瑛正經八百地恭敬道:“是的,侄媳是正妻,夫君還有一位平妻和兩位姨娘,但侄媳沒見過她們,事實上,侄媳也沒見過夫君,而夫君他應該也是沒見過侄媳的,夫君洞房那夜并沒有到新房里掀侄媳的紅頭巾,所以我們倆雖是夫妻,但卻是不知彼此面貌,若在園子里見了極有可能還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見她說得坦率,云水惜忍不住噗哧一笑,“你這孩子倒想得開,還會自我調侃,那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是你做的詩嗎?我怎么從來都沒聽過!
宣瑛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要當盜用古文豪智慧財產的小偷,但話都說出口了,說不是自己做的,要說是誰做的?云水惜既是才女,對詩詞定是有一番研究了,如果她說不是她做的,云水惜恐怕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若定要問出是誰做的詩,那她可就頭大了。
罷了罷了,這不就是穿越女的福利嗎?她拋開羞恥心,厚顏地道:“是侄媳胡亂做的詩,讓姑姑笑話了!
“原來你還會做詩啊!痹扑Ш苁且馔,她坐了下來,對丁宣瑛道:“你也坐。”
丁宣瑛嫣然一笑坐下!岸嘀x姑姑!
芳菲替兩人送上茶,退在一邊,一個小丫鬟端來一盤白糖糕、山棗酥等等的小點。
云水惜喝了幾口茶,說道:“那首詩應該還有前面兩句吧?你念給我聽聽!
丁宣瑛不由得佩服起來,古人真是厲害,聞一知十,怎么就知道還有前兩句呢?
“好的,姑姑!彼辶饲搴肀才緩緩念道:“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云水惜細細品味著詩句,慢慢琢磨著意境,最后贊道:“真是首好詩!
丁宣瑛微笑道:“姑姑過獎了!
人稱“詩狂”的賀之章,他的作品自然是好的。
云水惜奇怪道:“不過,你這孩子小小年紀,怎么會做這樣的詩呢?”
丁宣瑛微微一愣。這問題真是問到重點了,會有這疑問也不奇怪,她可別想糊弄人!
她連忙不慌不忙地道:“侄媳的叔父常年在外經商,有一次足足走了八年才回家,侄媳見叔父感慨萬千,便做了這首詩!
“原來如此!痹扑c點頭,又問道:“你昨日救我的法子又是打哪里學的?難道你還懂醫術?”
芳菲跟她形容過丁宣瑛是怎么救她的,聽得她嘖嘖稱奇,想不出府里有哪個年輕姑娘這般有本事。
雖然她不跟主屋來往已經很久了,但她奶娘跟府里的婆子都有交情,常會說些府里的事給她聽,她沒聽過府里有個女醫。
“侄媳哪里懂醫術了。”來之前,丁宣瑛早想好了說詞,此刻便笑道:“侄媳前些年與家人在別莊避暑時,見過一位鄉下大夫如此救治昏厥的人,便默記在心,想不到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真是萬幸!
“想來這便是命中注定的安排了,安排你見著了那大夫如何救人,又安排你昨日適巧路過!痹扑в行└锌氐溃骸白蛉杖绻皇悄,我此刻恐怕已經不在世上了。”
丁宣瑛連忙表示關切,“大夫怎么說?”
云水惜淡淡地道:“是老毛病了,我自幼便有心痛癥,但像昨日那般昏過去是第一次。”
丁宣瑛沒往下問,只專注地看著云水惜,懇切地道:“那么您可萬萬不能落單!
前世她的曾祖父、祖父和父親都是中醫,她自小跟姊姊耳濡目染,經常跟在護士姊姊后頭,當跟診的小小護士,什么癥狀該配什么藥,也聽得有幾分懂,自認還強過某些上課都在打混睡覺的中醫系學生。
但是,她既然說了是在別莊看鄉下大夫救人才會的心肺復蘇術,此刻就算問出云水惜的病根,她也不能說她會治,否則一定會讓人起疑。
“你這孩子倒擔心我,你自己呢?”云水惜慢慢地喝了口茶,微笑道:“難道打算一輩子跟鋒兒做那對面不相識的夫妻?”
“夫君不喜歡我,我不想強求,免得引他不痛快!边@是她的真心話,減肥絕不是為了要去爭寵,是為了健康。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痹扑@了口氣!澳隳苓@么想,也是難得了!
哪個落得如此境地的正妻還能這般心平氣和、甘之如飴,不都是面帶愁苦,心緒哀怨又意難平?但她看得出來,丁宣瑛不是在講場面話,是真的覺得自身的處境沒什么,眉目之間毫不介懷。
她是知道鋒兒成親當日同時迎娶了平妻和納兩名姨娘,也知道鋒兒不喜歡正妻是因為那正妻太上不了臺面的原故,但今日一看,丁宣瑛與傳聞中的截然不同,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讓鋒兒認為自己的正妻難登大雅之堂。
“侄媳在這后園里過得清心,唯一的一點就是太無聊了,所以侄媳有一事想求姑姑。”說著,丁宣瑛從椅子上起身。
云水惜頗為意外,她放下茶杯,不解地看著丁宣瑛!澳阏f求我嗎?”
丁宣瑛鄭重地向云水惜行了個禮!靶埞霉檬瘴覟橥剑涛遗t!
云水惜大大的意外了!半y道……你不會女紅?”
女紅可是每家的姑娘在出嫁前就要學起來的,就算手藝再差,嫁妝也得自己繡一部分才是道理,怎么她卻是……
“不瞞姑姑,宣瑛在出嫁前因心寬體胖,做什么事都覺得費力,因此什么也沒學就出嫁了,如今瘦了,才有心思想到把女紅給學起來。”
云水惜忍不住噗哧一笑!澳氵@孩子的性格,我倒喜歡,不會往死里鉆!
芳菲也笑道:“奴婢看大姑娘您這一年來笑的都沒天多呢,奴婢斗膽,少奶奶既然有心要學,您就教教吧!這也算是知恩圖報啊,不是嗎?”
丁宣瑛更加恭敬地道:“恩惠宣瑛是萬萬不敢當的,只求姑姑收宣瑛為徒,讓宣瑛也能白己繡條帕子,宣瑛就心滿意足了。”
云水惜靜思片刻,微笑道:“那好吧!我就收了你這個徒兒!
芳菲見主子答應了,也很是雀躍,主子已經多久不肯與鎖秋軒以外的人接觸了,今天會答應了少奶奶這拜師的請求,可說是難得之中的難得!
她連忙重新沏了茶,丁宣瑛俏皮地對她眨眨眼,重新以師禮見過云水惜,恭恭敬敬地雙手奉茶給云水惜。
云水惜接過茶水喝了,這拜師禮便算成了。
第二日,丁宣瑛在約好的時間過來鎖秋軒,后頭還跟著思秋,思秋說什么也不放心,定要跟來看看,她只好妥協,幸好云水惜也沒不高興,還說以后都讓思秋跟著來,回去時間若晚了,兩個人結伴而行她也比較放心。
因為云水惜這番話,后來沁冬也跟著來了,她說自己留在院里實在無聊,不如跟來“保護主子”,若回得晚了,三個人結伴同行更好,一番歪理讓丁宣瑛啼笑皆非,沁冬那小身板子是想保護誰啊?真遇到惡徒,恐怕第一個嚇暈。
拜師學藝的第一天,丁宣瑛見到了云水惜的“個人工作室”,她立即震撼了。
原來古人已經有工作室的概念了,工作桌椅、各種布料和繡線、工具一應俱全,屋子里的采光是整個院子里最好的,鎖秋軒里也只有這間繡房鋪上了地龍,想來冬天也可以輕松地做針線活兒,手指頭不會凍到無法拿針。
雖然云水惜說只是繡房,她還是執意叫那是個人工作室,馬上決定回去束香軒也布置一間,她信誓旦旦地想,雖然她現在還用不上,但將來技巧純熟了,一定用得到!
“我們大姑娘也不想其他的了,是一心一意醉心在這繡工上,常常一整天都待在繡房里!彼降紫拢挤迫绱烁袊@。
見芳菲主動說到這里,機不可失,丁宣瑛連忙悄聲問道:“芳菲姊姊,姑姑才貌雙全,為何云英未嫁?”
雖說她一個主子稱丫鬟為姊姊實在是不倫不類,但她本身骨子里就不是這朝代的人,也就不太照著規矩走,她真的是打從心里關心她這個古代師傅,云水惜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又不時眉心深鎖,若不好好開導開導,恐怕會有憂郁癥。
“唉,大姑娘的生母是顧姨娘,顧姨娘走的早,當年老太君極不待見大姑娘,視她如眼中釘,狠心要將大姑娘許給城北那年過四十的吳老爺做妾,大姑娘自然是不肯的,她早心有所屬,便是經常往來云府的布商安少爺,安少爺也求親了,老太君卻不肯成全,硬要將大姑娘送進吳府,大姑娘便喝毒藥尋死,也差點就死了,撿回一命后,老太君這才不敢再逼婚,但大姑娘也就此留下病根,更導致不能生孩子了,從那時開始,她便將自己關在這鎖秋軒里,再也不肯跟主屋有所接觸。”
丁宣瑛聽得心急,“那個安少爺呢?老太君不逼婚后,他怎么沒再來求親?”
芳菲失笑道:“少奶奶您糊涂了,哪個男人會要一個不能傳宗接代的女人?”
丁宣瑛有些氣急敗壞地道:“所以他就那樣丟下姑姑了?!”
芳菲嘆口氣道:“安少爺不久后就成親了,大姑娘知道了也沒說什么,就是那幾日比較安靜,再也沒提起安少爺的名字,然后就數十年如一日的到如今了!
主屋里的人礙于老太君的臉色,是不可能為主子說話的,為主子抱屈的只有她們這鎖秋軒的人,見少奶奶如此憤然地為主子打抱不平,也不枉主子收她為徒。
“真是的,好好的一段姻緣就如此錯過了!倍⌒び醪灰。
云水惜都認命了,她這個晚輩又能說什么?而她說什么又有何用,在云水惜身上,女人最好的時光早就過了。
據說,她那掛名丈夫之所以迎她進門的同時又娶了平妻和納兩名姨娘,正是老太君出面的,她心里唾棄那可惡的老太婆,希望自己永遠也不必見那惡毒老太婆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