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府后花園,冰雪初融,梅花飄落,就在那曲徑幽深處,傳來陣陣琴聲。
「小姐,這曲子您都彈了七八遍,怎么就不煩呢?」愁眉苦臉坐在一邊,秋嵐埋怨。
淺淺笑著,燕初寒抬起手,「你家小姐都不煩,你煩什么?」
「每日都聽這一個曲子,誰能不煩。」秋嵐一臉沮喪,「我瞧著您是魔怔了,自從那日從西山上回來就中了魔似的,我知道少爺愛聽這曲子,可咱也不能一直彈這首呀。」
「死丫頭,又來笑我!雇崎_琴起身,她笑睨秋嵐一眼,「我讓你準備的點心都準備好了!
「早就準備好了!
「好,那咱們這就去書房。」
「少爺不是還有公務處理,咱們去搗亂不太好吧!
「誰說我去搗亂,我是去送點心!
「我瞧您不是送點心,是借著這個借口去搗亂。」
「死丫頭,你還敢笑我,看我不打你!
「唉唷……」
笑鬧著的兩人,一溜走到前院書房的院子里,有些驚奇的看到管家沒有守在門口。
端著手里的點心,秋嵐好奇的掃一眼書房周圍,沒人,一個人都沒有,「沒人在門口守著,少爺不會是出去了吧?」
「不可能,沒人來對我說。」也是一臉好奇,燕初寒笑笑,「沒事,估計在前廳,咱們這就過去。」
「前廳那是見客的地方,咱們這樣不太好吧。」
「笨蛋,不會偷偷過去!
「好吧,聽您的。」
穿過兩座院子,果然瞧見前廳那里有不少人。
看到燕初寒過來,管家的臉色突然變得古怪,他快步跑來攬住,「小姐,您還是回去后院吧,少爺今日有客人!
嫣然一笑,燕初寒一臉不在意,「有客人?什么人那么重要,我倒要看看。」
「小姐。」管家一臉焦急,竟然「撲通」跪下。
躲開他的面前,燕初寒愣住,「你這是做什么,我不過是去看看他見得是誰,方伯你這樣會折煞我的!
「小姐,少爺吩咐了,不能讓您來這邊。」
有一瞬間的迷惑不解,燕初寒想了想,被自己腦海中的想法嚇到,「他這是什么意思?」
方忠一臉的為難,躲避著燕初寒的目光站起身,「小姐您就別多問了,總之少爺都是為您好!
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她臉色變得蒼白,難道……又是另一個文小姐?直到此刻,她還清清楚楚記得那段日子的無助,燕荊的身邊出現了別的女人,他的目光中不只有自己的存在,他們談笑聊天,同行游玩,仿佛還是親密的一家人,而自己,卻好似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她不開心也不高興,整日待在自己院子里也不出去,想著眼不見為凈,卻沒想到就算自己忍耐,禍事還是會從天而降。
那時文家小姐來到自己這邊,以燕府女主人的姿勢看著自己,高高在上的目光看在自己身上,彷佛在看一個多余的存在。
「初寒,我應該這么叫你吧,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熟絡點比較好!刮募倚〗阈Φ脺赝駸o害!肝医袢諄砟,是有一些事要和你商量,我知道你和燕荊并非血親,可你們的關系卻比親兄妹還親厚。要以前這也沒什么,不過過段日子我們要成親了,到時候你住在院子里多少是有些不方便,不如這樣吧,我給你買一處指宅院,你搬去那邊住好不好?我和你哥哥會經常去看你的!
那時的她,處在被拋棄的驚懼中,聽到這話更是驚惶不安,只是倔強的看著她,「我不走,這是我的家。」
「呵,你呀,果然還是小孩子,以后我和你哥哥成親之后,這家里我就是當家主母,你一直賴著不走,我會很為難的!
「你才是外人,燕荊是我的!
「你這丫頭,好好對你講偏偏不聽,燕荊也是你能叫的嗎?真是沒規矩!我實話對你說吧,文燕兩家結親是勢在必行了,你這樣賴著不走,只會討人嫌!
那時的她不知道說什么,只是倔強瞪著她,爭吵間,被那女人推倒在地,撞上石頭,血很快流下來,就是那個時候,燕荊從旁邊跑出來,滿臉心疼的抱起自己,再看向文家小姐時,眼底的柔情已全然被冰冷代替。
他說:「初寒,別怕,以后沒人敢傷害你,我會保護你。」
那時的他那么慌張,像是怕失去什么,看在自己眼里卻溫暖得要命,她深信不疑,并且一直相信到如今,可是,她忘了一點,燕荊是個男人,是燕家的獨子,他怎么會為了自己終身不娶?
是她傻了,燕荊,這個讓眾多名門閨秀傾慕的男人,怎么會一直屬于自己!
想起那次去西山,他說有些事并不能順人意,自己早晚會離開他。她當時不僅,這會兒明白了那天那些話的意思,燕荊一直在暗示自己,這個家不是屬于她的,永遠不是。
想到這里,一股怒氣直沖腦海,「讓開!」滿臉蒼白,燕初寒輕聲說道。
「小姐,您……」管家一臉驚慌。
「你以為可以攔得住我?」她的聲音平靜而哀傷,逼退管家,一步步靠近客廳,站在門外,靜靜聽著。
果然,里面有陌生的聲音,卻是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燕公子,您放心,只要小姐嫁過去,肯定不會吃到一丁點苦頭。」
燕荊低低的應一聲:「你是說張家的幼子?」
「對啊,就是他,說來您兩家是生意上的伙伴,二公子的相貌品性您必然也是了解的,別的不說,就他這心意就很難得,他說早些年也讓人來貴府求過親,您沒答應,可人家心里只有您府里小姐,這么多年都沒娶,就連沾花惹草的事兒也一件沒做。」
「這個我自然知道,不然你現在不會坐在這里了!
「可不就是,您想想,這老話說得好,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這衡陽城里哪個不知您燕公子疼愛小姐,可這姑娘大了也不能一直帶在身邊,若說不舍,這天下為人兄長的心思都是一樣的,誰都不舍得讓妹妹出嫁,不過這一次您大可放心,就您這家世、這地位,無論小姐嫁到哪里去,不都是讓人寵著、敬著!
沉默許久,客廳里坐著的燕荊抬起眼眸掃媒婆一眼,「張家公子今年年歲多大?」
一聽這話,媒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既然肯問,明擺著這是有戲。
「年紀正合,張家公子剛過及冠之年,和咱家小姐相配著呢。」
「他家中可有妾室?」
「沒有沒有,一個都沒有,公子自從那年來到府里見到小姐一面,這些年心里只有您家小姐,一直癡心等著,前幾日聽人說有人來府上求親,才趕緊讓我過來,生怕錯過這一段好姻緣!
「好,我知道了!
「那少爺您的意思是,這些東西……」喜上眉梢,胖媒婆笑得眼睛都瞧不見,「我知道您府里家大業大不在乎這些東西,可這送來了也是一片心意!
「東西……」燕荊的話頓住。
媒婆緊張的看著他,人都知道,要是收下這東西,婚姻大事也都八九不離十,若是不收,那就有些危險了。
「留下吧!」片刻后,燕荊端起茶杯,輕聲說道。
「唉,好好好,那我這就先走了,等回頭玄張家報喜后再來。」簡直像是身后有人追趕,胖媒婆喜笑顏開的飽出來客廳。
站在暗處,燕初寒僵住,那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震碎了她的心緒。
「砰」的一聲響,秋嵐手中的食盒摔到地上,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媒婆走出去,眼眶慢慢紅了,「小姐。」她哽咽的走上前,卻只是低低勸說:「別難受,咱們這就進去問清楚少爺的意思!
「有用嗎?」他若想說,何必自己去問。
「也許我們會錯了意!
燕初寒只是沉默著,眼淚卻不由自主順著臉頰滑落,停也停不住,轉身看一眼秋嵐,微微笑著,「我們回吧!」
那笑容瞧著比哭還難看,秋嵐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木然的往回走,她的腦海再沒有一絲理智,只有那一句「留下吧」一遍遍重播。
原來,燕荊,真的不要她了!不是讓別人來霸占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而是以一種更決絕的方式毀掉一切。
聽著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遠了,燕荊這才緩步走出客廳,面無表情看著那兩個離開的身影。
她哭了嗎?
真諷刺,自己明明說永遠不會讓人傷害她,讓她落淚,原來,最能傷害初寒的人就是自己吧!十五年的時光,她掉眼淚的次數屈指可數,現在,卻是他親手傷害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寶貝。
十五年了,他沒想到兩個人會在一起這么久,那一年的冬日,他第一眼看到初寒,孱弱的模樣,被人包在破舊的棉袍中,哭得嗓子都嘶啞了,撕心裂肺的模樣,可當他第一次凝視那個嬰兒,大大的眼睛瞪著自己,琉璃般的黑眼珠看起來晶瑩剔透,讓人不得不心疼。
自從爹娘離世后,他似乎再也沒笑過了,十一歲的少年,已經要承擔起整個燕家,除了忠心的管家,所有的人都讓他戒備,一日日、一年年,身心能感覺到的只是疲憊。
可看到初寒的那一刻,自己笑了,父母離世后第一次笑了。
那小小的嬰兒軟軟的,簡直讓他手足無措?此蓱z兮兮的模樣,心里就再也放不下了,所以帶回府里,取了名字,找來最好的奶娘,四處搜羅小玩意逗她笑,不讓她再受一點委屈,然后,年復一年,就這樣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二十四歲那年,一直幫助自己的文家老伯找到自己,他不是傻子,知道這位長輩的意思。文家小姐,他好似從來沒注意過她的模樣,可也許,他真的該成家,畢竟他這個年紀的男人甚至有了兒子,為什么自己從未想過成親呢?他有些弄不清楚,不過,那時婚姻大事是真的躲不掉了。
他開始接受這個事實,可后來事情還是斷了,文家小姐在自己面前一向溫柔體貼,只是沒想到她會傷害初寒,所以他毫不猶豫攆走她,從此打消了成親的念頭。
看著那個嬌弱的不堪一擊的女孩子嚶嚶哭泣,內心的自責差點把他擊潰,既然有了初寒,為什么非要成親,燕荊這樣想著。
他全心的愛戀著自己的寶貝,把一切溫柔贈與她,彼此守護著。直到她十四歲的年紀,他離家數月回來,遠遠看著那個精致的姑娘,看她撲過來抱住自己訴說想念,聞著她發絲的香味,有些恍惚了。
懷中的佳人不再是那個小小的嬰兒,玲瓏有致的身軀緊貼著自己,撲鼻而來的是少女特有的馥蜜香氣,還有那吹彈可破的精致容顏,都讓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初寒長大了,成了百媚千嬌的少女。
微風徐徐的花園中,他手捧書本假寐,清晰聽到那慢慢靠近的腳步聲,原打算等那丫頭靠近再嚇她,可他還不及睜開眼,只覺得一個香軟的唇辦貼在自己緊閉的雙唇上,一聲低嘆,「燕荊!」
那是一個少女最迷蒙的癡戀,他渾身僵住,直到她離開猶未回神,伸手撫摸雙唇,微微的心悸,讓他驚恐不安,他一直以為自己把初寒當成小孩子,可……自己該怎么辦,也是從那時超,他再也不能用看孩子的目光注視她,卻一次次催眠自己,她就是個孩子。
靠近她,心癢難耐;離開,卻又舍不得。這樣若即若離,一次次催眠自己,一次次爭吵,也許傷了她,也傷了自己。
他是個成熟的男人,身邊未缺過女人,只要他愿意,多的是女人投懷送抱,可不知為何,他不想讓初寒看到自己放浪的樣子,寧愿自己永遠那么美好,即便那只是一個假象。
可現在,他不能不放手了,初寒已經年過十五,應該是放手的時候了,即便不舍,即便不愿,他也不能自私的留住她,只因自己什么都給不了她、哪怕一句承諾。
自從撿她回家,他就把丫頭當成自己的家人,即便現在自己心中已經不是那種單純的寵愛,兩個人的關系卻早已確定,不可改變,她是自己的妹妹,也只是能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