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他上一回踏入天海集團位于新計畫區的總部大樓,已有一年多。
恍如隔世……陸靜深走進大樓時,心頭浮現的便是這四個字。
時值十一月,正是秋末久、初時節,他穿著筆挺的黑色西裝,手上拿著一根手杖,在王司機的陪同下,緩緩走向位于大樓右翼的電梯。
看見他出現的當下,周遭紛紛傳來詫異的呼聲。首先是門口的安全人員,隨即是一些剛巧在同一個樓層的員工。
“是董事長……”
“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過他了,董事長他今天來是為了……”
陸靜深走進他過去慣用的電梯里時,那些議論的聲浪還持續不斷地發酵著。
電梯一路爬到二十一樓,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搭乘電梯的時候,王司機忍不住道:“先生,剛剛那些員工還叫你董事長呢!
陸靜深抿了抿唇,哧聲一笑!拔乙呀洸皇橇。”
看著陸靜深的側臉,王司機忍不住又道:“只要先生想,就會是。老爺子還是支持先生的!
陸靜深再度一抿唇,點頭道:“比起陸云鎖。他確實是比較樂意支持我。但那無非是因為他以為他能控制我,可惜如今他的選擇已經不多!
“那么先生。今天這場臨時股東大會……”
“如果陸云鎖沒有能耐保住董事長的位置,只能怪他自己沒本事!
陸靜深剛說完這句話,電梯便停了下來。
二十一樓到了。電梯門開,王司機用手擋住門,讓陸靜深先走出去。
陸靜深大步走出,腳下沒有絲毫遲疑,這畢竟是過去幾年來他走熟了的地方。
迎面而來的是一個頗為耳熟的呼聲:“董事長?真是您!”
陸靜深轉向聲音來源,微微點頭,笑道:“好久不見了,張特助!
張特助忙將手中的資料夾堆到身邊小秘書的手上,大步迎向陸靜深。
“您回來了……我還以為……不,您這次來是為了……”
他話說得斷斷續續,陸靜深卻明白他的意思。畢竟共事過好幾年,過去張特助一直是他事業上的得力助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陸靜深道:
“你忘了。張特助,我早已不是天海的董事長了。你在陸云鎖身邊做事一段時間了,該知道他不會喜歡你喊錯職稱。叫我陸先生吧!
“董……陸先生!睆執刂鷱纳迫缌鞯睾。“很抱歉當初沒能與您共進退。”
一年多以前,天海內部的高階人事發生大地震。原董事長陸靜深被撤換時,身為他的機要秘書,主子垮臺后卻沒有跟著離開原本的職位,反而留下來替竄位者做事,對此,他不是沒有感慨。雖說是為了個人的生計和前程,但陸靜深總是提拔過他的人。
陸靜深聞言,只是笑笑!澳隳芰芎茫魏我粋主事者都會欣賞你。何必說什么共進退的話,你我之間本來就不存在那種虛假的主從關系!
張特助當然很清楚這一點,但這一年多來,他也看清了一件事。
“雖然如此,但陸先生在我心中永遠是第一流的老板,過去能在陸先生手底下做事,我感到十分榮幸!
換言之,在陸云鎖手底下做事不是那么榮幸就是了。然而恭維的話,陸靜深又怎會放在心上。況且以他對陸云鎖的了解,他當然知道替他工作會有多辛苦。他笑笑地問:“董事長現在人在哪里?”
“他在會議室里,我正準備送幾份重要文件過去呢!睆執刂蝗恍⌒囊硪淼貑枺骸拔衣犝f今天之所以召開臨時股東大會,是為了討論經營權的問題。提出開會要求的這個人,是陸先生您嗎?所以您今天才……”
對此,陸靜深只是微微一笑!拔掖_實是來出席這次股東大會的,麻煩告訴陸云鎖,我來了。”
其實不必特意宣告。當陸靜深旁若無人地走進大會議室時,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這既是出于一種天生的魅力——陸家的男人普遍都有這種魅力,特別是當他們不想隱藏的時候——同時又出于家族間的明爭暗斗與恩恩怨怨。
身為股東之一的陸家第二代三子陸正荀一見到陸靜深,便笑著大聲招呼道:“靜深,你終于來啦,來來來,這邊坐!
“二叔好像早就知道大哥會來?”陸靜雨坐在母親杜蘭笙與二叔陸正英的身邊,忍不住訝異地道。因為就他所知,三叔與大哥一向不親近的。
“他來又如何?我們的股份加起來還是比他多!倍盘m笙不以為然地冷言道。
“媽!标戩o雨無奈地喚了聲,不明白自己的母親為什么這么敵視大哥。
坐在首座上的現任董事長陸云鎖。掃視了眾人一眼后,淡漠地道:
“既然所有人都到齊了,我以天海集團董事長的身分宣布會議開始。”
說是股東大會,但其實主要持股的還是陸家內部成員。今天這場股東大會,除了少數幾位關注集團營運的小股東外,大部分還是自家人。
陸家掌握天海百分之八十的股份——陸正英與陸正荀兄弟各持20%,杜蘭笙與陸靜雨共同持有l0%,陸靜深繼承父親一半的股份,也只持有10%。老頭子那里則保有最后的20%。
前兩年,本來沒有股份的陸云鎖不知從哪里買來6%,再加上父親陸正英和杜蘭笙的支持,成為天海的現任董座。
然而今天這場臨時股東大會的起因,卻是日前老頭子竟將手中持股盡數給了陸靜深,只要他再稍加運作,經營權再次易主不是不可能。
會議進行中,陸云鎖說明了這一年來的營運狀況與他對公司未來營運的計畫。之后才轉入經營權的問題——
“我想廢話不必多說!标懺奇i視線逕巡眾人一周后,落在陸靜深身上。嘴角一揚,他道:“看來三叔事先找過你了,靜深堂弟!
陸靜深微微一笑!笆堑。三叔希望我支持他當董事長。”
陸云鎖不看別人,就只看著他的對手!袄项^子果然把手里捏了多年的股份都讓給你了,現在你是天海最大的股東,今天應該是你說了算。那么,你怎么說?”
陸靜深也沒怎么注意其他人,事實上,他連陸云鎖都沒怎么在意。他的左手不時去摸摸西裝右側的口袋,里頭放著手機。
寧海不見了,電話也打不通。他遍尋不著她的下落,還在等去找征信社的錢管家回報進一步的消息。不時去摸摸手機,就怕漏接了電話。
“今天這場會議,的確是我說了算!标戩o深有點漫下經心道!翱晌以静⒉淮蛩愠鱿!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屏息,等待他接下來還有什么出人意表的話。
等不到電話報信,陸靜深不自覺皺著眉頭說:“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毕脍s快解決掉這麻煩的家族問題,他直接轉向身邊的陸正荀,問:“三叔,你手上持股多少?”
忽被這么一問,陸正荀笑笑地道:“不多、不多!彼种心弥蓹嘧C明!熬投!痹偌由详戩o深的三十,便有半數了。屆時他當了新任董事長后,還用得著向這些后輩鞠躬哈腰?陸靜深雙眼失明,老早沒可能再回公司掌權,而若沒有他這20%股份的加持,單憑他自己那份也無法重新拿回經營權。換句話說,如果陸靜深想懲罰過去背叛他的家人,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他應該是不會拒絕的吧!當初大嫂和二哥那樣子對待他……
“加上我的,就一半了!标戩o深淡淡陳述眾人皆知的事實。
會議桌上,彌漫著低氣壓。
陸正英選在此時開口:“靜深,我知道你對云鎖取代你的位置很不高興,可云鎖的能力不亞于你,你是知道的。你三叔……說難聽點,他沒有經營的天分,你別意氣用事,毀了你爺爺奮斗了一輩子的事業。”
被自家二哥說得如此不才,陸正荀自是不滿。“二哥!你自己甘愿龜在你兒子手下做事,不代表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窩囊!
就在兩兄弟吹胡子瞪眼地吵起來時,陸靜深手機突然傳來震動,他表情一凜,連忙接起電話:“喂,情況如何?”
聽錢管家回報說依然沒有寧海的下落,陸靜深抿了抿嘴,只交代了聲:“繼續找!标P掉電話,回過神來,發現會議桌上一片靜悄,他忍不住笑問:“怎么不吵了?不吵了就快來投票.民主社會的好處,少數服從多數,不必浪費口水!碑敵跛褪潜贿@種“民主”制度給趕下臺的。
陸云鎖若有所思地看著陸靜深!坝兄匾臇|西不見了?”
陸靜深淡淡回應!安魂P你事。”
“你堂哥關心你才問的,瞧你什么態度?”杜蘭笙忍不住罵了聲。
“母親有所不知,云鎖堂哥總是搶我東西,我得防著點。”陸靜深這話說的,已經有點俏皮了。
聞言,杜蘭笙一時氣涌心頭。“你這孩子,什么時候學會用這種態度跟你母親說話的?”
什么時候?陸靜深仔細推想,誠實地回答:“大概是娶了老婆以后吧!
寧?偸沁@樣說話,不知不覺,他也學會了。學會了,對于那些令自己心痛的人與事,淡淡一笑調侃過去。就是不要低頭,不要哭泣。
眾人聞言,反應各不相同。
提起寧海,陸靜雨自然是一臉敬佩與歡喜;杜蘭笙臭著臉;陸正英和陸正荀兄弟一臉不敢茍同;陸云鎖眼底則閃過一抹冷色。
過去這段時間,眾人沒再去煩擾寧海,是因為老頭子居然說了:“既然婚都結了,就是陸家人,以后不許再找他們麻煩!
此言一出,即使眾人心里依舊不甘愿,卻是無人敢違背。
“弟妹最近可好,好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不知道她最近過得怎么樣?”陸云鎖特意問道。
“我剛就說了,那不關你事!标戩o深依舊淡定。“還是回到眼前的問題來吧。陸云鎖,你手里收回多少散股?”
“不多,只有十六。”事情已到這個地步了,既然遲早得攤牌,就攤吧。
“也就是說,就算二叔和母親都支持你,你也只有百分之四十六?”
“是啊!鄙⒐捎钨Y和小股民的意向書并不容易搜集。盡管先前他刻意讓天海的股票跌了不少,再趁機買回流出的股份,但還是不及老頭子突然下這一著。他竟將剩余的股份給了陸靜深,自然會掀起今日的風波。
“換句話說,三叔和我的持股若加起來,天海集團董事長這位置就可以換人坐了!标戩o深語帶笑意地道。
聽見陸靜深這話,陸正荀忍不住期待地摩拳擦掌起來。
“可不是,靜深,想想當初云鎖怎么對待你的,你人還在醫院就急著把你趕下臺,全不顧慮你的心情,F在我支持你反過來教訓教訓他。”全然不提當初把陸靜深趕下臺的人也有自己一份。
“正荀!你別挑撥他們堂兄弟的感情!”陸正英老大不爽地發火了。
“當初你不也跟我們一樣支持云鎖?”杜蘭笙氣惱地道。
“三叔是不是得失憶癥了?”陸靜雨忍不住也戲譫了一句。
“閉嘴!陸靜雨你這毛小子,這里沒你說話的份!”盡管陸正荀惱羞成怒,卻也只能挑輩份小的來罵。
在場中人,他輩份最小是事實,陸靜雨吐了吐舌,閉上嘴不再加入戰局。
眾人唇槍舌劍之際,會議桌那頭,唯有陸靜深突然笑道:
“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何必重提舊事重提,畢竟濃于水。”
“血濃于水?”高手過招,殺人總是在無形之中。陸云鎖輕呵:“陸靜深,不知道你的血跟我的血,有多少相同的成分?”
要談身世問題了嗎?陸靜深剛要開口,杜蘭笙已經跳出來搶白:“云鎖!你說什么傻話,你們堂兄弟的血緣關系還需要什么證明?”
有人搶白,陸靜深樂得清閑,慵懶地靠坐在椅子上,聽陸云鎖悠悠回他母親道:“大伯母難得這么緊張靜深堂弟呢。本來,你們疏遠得都要讓我以為,靜深堂弟是外頭抱來的了!
陸靜深看不見杜蘭笙臉色瞬間沒了血色,一旁的陸正英趕緊接話道:
“云鎖!你胡說什么!你大伯過世得早,但你應該對他還有印象才是。靜深長得跟你大伯幾乎一模一樣,怎么會是外頭抱來的!”
“喔,因為我曾懷疑自己是父親你從外頭抱來的。所以才會以為靜深堂弟說不定也可能是!
“云鎖!”陸正英動怒了。
“開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罷了!标懺奇i總算放棄了繼續談論“血緣”話題。
“云鎖堂哥,這玩笑,不好亂開的。”陸靜雨忍不住插話。他知道母親和大哥的關系不好,但怎么也不敢去懷疑大哥的血緣。這種事情不能亂說的。
“靜雨果然是個好弟弟!标懺奇i笑意淺淺!安幌裨崎_放蕩不羈,從沒做過什么正經事,你比他成材多了。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才是我親弟弟。哪,靜雨,有沒有人說過,你跟我長得很像?”
這回,不待三個長輩發話,陸靜深開口了:
“沒想到你的腦袋里凈裝著這些無聊事。我還想回家吃午飯呢,F在,可以少說些廢話,繼續開會了嗎?”
“大股東開金口,我這小董座自然得賣個面子。那,就繼續話題岔開前的討論吧!有關天海的經營權,大家決定怎么排列組合?”陸云鎖說得好像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被趕下臺那樣,一派輕松。
眾人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