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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好合 第4章(2)
作者:杜默雨
   
  目光移落,竟見東廂書房還亮著燭火,她不覺拿手掩住了口,好慶幸自己安安靜靜的,沒發(fā)出一絲聲響。

  這么晚了,薛齊還不睡?莫不是陪孩子吃飯玩耍,耽擱了他夜讀?

  在盧家,在江家,她從來沒見過哪個主了爺愿意花時間陪伴孩子,最多就是抱來玩玩,摸摸頭罷了,或者,他真的很愛孩子?可三個里頭有兩個不是他親生的……

  是夫妻了,有時候,她想跟他說話,問他很多她不解的疑問,又怕吵了他,更不知從何開口,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頭,保持沉默。

  他敬重她,她很感激,也許她應(yīng)該主動些,給予他床第之樂,這是她當他妻子最直接且最容易的“回肴”,不過,他若另外蓄妾,她也不會計較的。

  她猛然扯住心口上的衣襟,驚惶地抬頭看月。

  心,沉寂了嗎?還是死了?曾經(jīng)那么在意丈夫徹夜不歸,因而被那人罵作是“妒婦”,如今只求安身立命,什么都不計較,也不管了嗎?

  還是,她已徹底失去了再去愛一個男人的能力?

  月色極美,她沉浸在柔和的光輝里,恍恍惚惚,忘了今夕何夕,也忘了這是京城月,還是宜城月……

  薛齊聚精會神寫完一個大字,擱下筆,側(cè)耳傾聽。

  夜深了,唯一的聲響是幾條街外的梆子聲,原來已是三更天了。

  再聽片刻,主房那邊亦是靜悄悄的,妹妹近幾日來已不再夜哭,尤其今晚孩子玩累了,此刻她和孩子應(yīng)該皆已安睡。

  光是聽還不夠,他收拾桌面,吹熄燭火,來到廊下,往那兒看去。

  每晚睡前,他總要確認主房一切妥當,他才能安心睡下。

  過去,長夜漫漫,雖說有書為伴,但在掩卷之余,面對一屋子的空寂,還是不免感到凄清寂寥,惶惶不知所終——而如今,每每聽到孩子們的笑聲,或是捉到她說話,心便落了底,感覺也踏實了。

  才開了門,便驚見月光中孤立一條俏生生的人影,是她!

  “啊,老爺!彼拈_門聲驚動了琬玉。

  “你還沒睡?”他這不是廢話嗎。

  “有點熱,睡不著!彼至晳T性地低下了頭。

  初春時分,夜涼如水,他尚且畏寒,她卻衣衫單薄,站在夜色里?

  在她低頭前,他捕捉到了她臉上的迷離恍惚,好似才從睡夢中醒來,不知方向。果真是睡不安穩(wěn),起來走走?

  “你等等!彼S即轉(zhuǎn)回書房,拿出一件保暖的長棉襖,為刀搭放在肩上!皠傠x了床,小心別著涼,穿了吧!

  “謝謝老爺!彼皖^攏緊寬大的衣襟。

  “是為了去拜訪太師夫人的事煩心嗎?”他直接問道。

  “老爺知道此事?”琬玉驚訝地抬頭看他。

  “岳父前兩天告訴我了,其實,你早該說的!

  “我怕讓老爺操心,而且我姨娘說,這是妻子該做的。”

  “我是該帶你去拜訪太師!彼Z氣凝重!翱蓪λ裕@等小事不值得他挪出時間,而且他另有常侍婢妾,夫婦倆很難娶在一塊,我本想再過一個月,正好太師的母親做七十大壽,我再帶你過去拜壽,也能見到太師夫人,沒想到岳母倒先帶你過去了。”

  “無妨的,早晚還是要見!辩耥槺愀嬷虑椋骸坝嘘P(guān)送澧郡王的大婚之禮,我已經(jīng)請盧府管家打點好了!

  “去撤回來。”

  “這——”

  “皇室婚儀,自有宮廷用度,朝廷早有明令,不許官員送禮。”

  “私下有交情,送禮也不成?”

  “我跟澧郡王沒有交情,送禮過去,就是矯情。”

  “可是姨娘一再交代,說是我爹說的,怕老爺您忘了!

  “恐怕是說我不懂交際吧?”薛齊笑了!霸栏改翘煲彩沁@樣勸我。我告訴他,我當官的是不能拘泥,但也不能和稀泥,該有的送往迎來,我會做到,沒必要的,我也不會費神!

  “對不起,我錯了!辩駥㈩^垂得更低了。

  薛齊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語氣過度嚴厲了,他并無責怪她之意。

  “你沒錯!彼湃崧曇舻溃笆俏覜]留心,應(yīng)該早點跟你說明我的原則,我官場上的事,讓我操心就好。以后就別再跟岳母出去了!

  “可是……該為老爺去的,我還是會去。”

  “我不愿你去那邊受委屈。”

  琬玉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望進了月光下那對溫煦的眸子。

  她相信,經(jīng)由姨娘的加油添醋,再經(jīng)過父親轉(zhuǎn)述,必然是將她形容成一個冥頑不靈的愚婦,既不懂輔助丈夫,也不知巴結(jié)應(yīng)酬上頭的夫人,然后要女婿訓(xùn)斥她一頓,好好教導(dǎo)她身為官婦之道。

  可他卻說,他不愿她受委屈?那么,他又知道她受了什么委屈?

  “你該去的是正式典禮場合。”他又說明道:“像是太后皇后生日,需得命婦進宮拜壽,往往得耗上一整日,另外,同僚有長輩過世,孩兒娶親,這等人情世故不能免,都得請你費心!

  他諄諄說明,語氣和緩,像是個耐心的夫子,仔細解釋道理——何必呢?他只需以主子老爺?shù)牡匚幻钏犜捑褪橇恕?br />
  說到底,他就是尊重她,可她又有什么值得他尊重的?

  “老爺,你為何娶我?”她終于問了出來。

  薛齊不料她有這么一問,微愣了下,隨即恢復(fù)了平靜神色。

  “父親之命!

  “可你應(yīng)該知道,我是江家被休的棄婦。”

  “我知道!

  “你不怕其他朝官笑話你?”

  “我娶妻,是你我的婚約,不關(guān)他人的事。”

  可她值嗎?她值得這位溫文爾雅,篤實穩(wěn)重的薛大人嗎?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被休的原因?”她用力扯緊交握的雙手指掌,還是不顧一切地問道:“看我七出是犯了哪一條?”

  “當年江家朝不保夕,或許他這樣做,是為了保全你。”

  “才不是。”

  笑死人了,若那位四少爺能存有這么一點點體貼,哪會讓她在短短時間內(nèi)從甜蜜歡欣的新婚少婦成為深閨怨婦,繼而變成哀傷棄婦?

  休書攤開來,一一數(shù)落她的罪狀:無溫順?gòu)D德,好逞口舌之利,不知尊重夫君,在江家有難時,未能共體時艱……洋洋灑灑寫了三大張紙,她甚至不知道只會斗雞賭狗的浮浪公子竟有如此流暢犀利的文筆。

  過往情傷刺痛了她的心,淚珠勒不住,滔滔滾落,她背過身,不愿讓他看見她流淚。

  “休書呢?”薛齊依然語聲平穩(wěn)。

  “我大哥撕掉了!彼碜游㈩潱肟?這是她咎由自取。

  “既是大哥撕掉的廢紙,不就是不想留的?你為什么還惦記著曾經(jīng)有過這封休書?”

  淚,更是止不不住了,不是為了過往,而是為了身邊溫柔敦厚的男人。

  打從新婚夜,他已經(jīng)一再又一再地以言語和行動表示,希冀她安心,她竟還在這兒無理取鬧,徒然添惹他煩心。

  絕不,絕不,絕不再回首過去了,從今以后,她再也不會記得那個無情無義的負心人,她會徹徹底底將此人從心底抹去,忘了。

  月明星稀,長空凈朗,聲聲低泣扯緊了薛齊的心。

  他再也難忍她哭得發(fā)顫的身子,既然是妻子了,他也就大著膽子,雙手張開,輕輕將她攬入懷抱里。

  她帶著滿腔心事嫁了過來,尚且難以排解,又得為他打量家務(wù),照顧幼小孩兒,試著摸清他和瑋兒的脾性,學著當官夫人,她承受了多少難以言喻的壓力?

  那不盈一握的纖瘦身軀令他驚心不已,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小心地擁抱她,以手掌來回輕拍她的肩背,像是哄瑋兒似地。

  “琬玉……”該說什么呢?

  “對不起,老爺,對不起……”琬玉埋在他胸前,只想先說出自己的愧疚!拔覍Σ黄稹

  “說什么對不起,是我疏忽,該跟你多說說話的!

  她不住搖頭,他一點也沒疏忽,他一直努力在跟她“多說話”。

  吃飯時,他會主動找話題,而他會帶孩子來房間,也是想跟她多講一句話,甚至刻意看她在做什么,借口她縫制的新衣,要瑋兒親近她。

  這就是所謂的溫柔體貼嗎?她真有福分得到這個男子的愛惜?

  淚水狂涌不止,她已不知為何而哭,而是奢侈地緊挨這片她可以信任依靠的胸膛,盡情讓自己哭個痛快。

  “唉唉,怎么哭成這樣……”薛齊有些慌了,不住地拍哄著。

  拍著,拍著,他手勢漸漸緩了,轉(zhuǎn)為柔柔地撫摸她的背部,再將她往懷里抱緊了些,這是他所能做到的安慰方式。

  想必她抑郁太久了,不如讓她哭出來,宣泄掉那傷身的郁氣吧。

  夜幕低垂,金黃月光輕罩大地,萬事萬物皆柔柔和和的,靜靜謐謐的,她的哭聲也漸漸歇止,變成了埋在他懷里的吸氣聲。

  “老爺,對不起!彼K于抬起頭來!拔也豢蘖!

  “噯,瞧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三個孩子他還沒看過哭成這樣,倒是這么大個的妻子哭得最像小娃娃。

  他溫溫地笑了,掏出帕子,想為她拭去臉上的涕淚。

  淚眸對上他溫煦的笑容,她這才發(fā)覺兩人貼著身體抱在一起,那突然感受到的體熱讓她不知所措,急忙扯下他正要抹上來的帕子,踏開一步,輕易便掙開他的懷抱,再側(cè)過身,胡亂地拿帕子抹臉。

  他放下了心,安靜地凝望她那該是稱作“害羞”的動作吧。

  這么美的月色,這么難得的夫妻獨處夜晚,他還想讓她開心些。

  “我?guī)蛻c兒和妹妹取好新名字了!

  “啊。”

  “既然瑋兒是玉字旁,我也讓慶兒和妹妹從玉旁,你瞧了!彼e起右手,在月光中以食指比劃著,一橫,又一橫,一筆筆寫出一個大字。

  “琛,這是一個好字!辩裾A苏?弈[的眼,仍帶著鼻音。

  “琛,美玉,珍寶也,詩經(jīng)魯頌有云:憬彼淮夷,來獻其琛,以前人要進貢,所獻的寶物便是琛,又稱琛貢,琛寶!

  “老爺有學問,這名字,很好!

  “你真覺得好?”

  “真的很好,很有意義!彼蛩诖纳袂,“我很喜歡!

  “呵……”他倒是笑傻了。

  “妹妹呢?”

  “瞧了!彼俣纫灾笧楣P,明月為紙,寫上一個“珣”字。

  “珣也是美玉?”

  “當然!毖R有了自豪的口氣,又開始掉書袋。“東方之美者,有醫(yī)無間之珣殲琪焉,此語出于淮南子。”

  琬玉搖搖頭,不明白他在念哪些字眼。

  “喔,這意思是說,東方有一座叫做醫(yī)無間的綠色大山,大山靈秀,便出好玉,這玉就是‘珣’!

  “原來有典故的,這也是一個好字。”

  琛是珍寶,珣是東方罕見的美玉,琬玉已然體會到他的用心。

  “老爺幫瑋兒取名,也是有你深切的期望了?”

  “魂姿瑋態(tài),不可勝贊,瑰瑋之材,不世之杰,財貨琦瑋,珠玉璧白……”他意態(tài)飛揚,書袋更是掉個不停,總算在看到她用力睜大紅腫雙眸傾聽時,自動住了口,直接說明意思:“這‘瑋’字可用來形容好玉,儀態(tài),人品,能力,文辭各個方面,都是好的意思。”

  “薛瑋,薛琛,薛珣!彼灰荒钸^孩子們的名字,強烈地感受到慶兒和妹妹已經(jīng)正式成為薛家的孩子了。

  他們的父親,名喚薛齊,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足以讓孩子引以為傲,將來走出去,可以正大光明地大聲說出:吾乃薛齊之子也。

  “慶兒已經(jīng)習慣我們喊他小名!毖R打斷她的沉思,“那就繼續(xù)喊他慶兒,至于妹妹,以后總得當姐姐的,趁現(xiàn)在還小,改喊她珣兒吧!

  琬玉不自在了,妹妹會當姐姐,不就表示她得為薛齊生孩子?

  她低下頭捏緊他給的帕子,心臟狂跳了起來,該不會他就順勢帶她去圓房吧?夜色正深,月色正好,可她方才哭過,眼睛腫痛紅丑,滿臉臟兮兮的涕淚,啊,還沾上了他的衣裳,他會嫌臟嗎……

  才想著,她一雙緊絞不安的手便讓他更溫熱的大掌給包覆住了。

  “啊……”她低聲驚叫,更不敢抬頭。

  “琬玉,今晚多謝你,是你讓我明白瑋兒在想什么!

  他的嗓音總是溫厚柔緩,隨著他的手心熱度,悠悠淌進了她的心底。

  “不,老爺莫要道謝!彼p輕搖頭,“對不起,其實是我讓老爺煩心了,老爺還要早起……”

  “不礙事,不管何時就寢,時辰一到我就會起身。”他亦是搖頭輕笑,望定她略顯惶恐不安的低垂眉眼。

  他總想著,應(yīng)是最親密的夫妻了,他該怎樣才能讓她不那么“敬畏”他呢?

  既是親密,就要有親密的做法,他是男人,不是木頭,春日草木初發(fā),沉埋多年的情懷也逐漸地蘇醒了。

  “是很晚了,我送你回房!彼f完,便吻上她的額頭。

  蜻蜓點水似的輕吻,卻有著極重的力道,直直地撞擊進琬玉的身體里面,教她渾身五臟六腑都顫動了。

  也許,瑋兒初初讓她香到時,就是這種驚心震撼的感覺吧。

  她抬起臉,望進他溫柔帶笑的瞳眸,剎那間便癡了,只能愣愣地讓他牽起了手,一步步走回房門前。

  執(zhí)手相看,默默無語,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緩緩地滑開彼此的手。

  她道了晚安,進了房,他癡立門外片刻,這才依依不舍地踱回書房。

  今夜,月明,風清,人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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