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睜開眼時,全身骨頭痛得像是被人打散又重新組裝過,我忍不住發出呻吟。
“醒了!醒了!護士小姐,我女兒醒了。”
接著我看到母親放大的臉龐。“喬敏,你現在的感覺怎么樣呀?哪邊疼呀?快跟媽說!你知不知道媽快被你嚇死了!如果你有個萬一,你叫媽怎么活下去呀?你這孩子……”
母親著急的聲音與紅著的眼眶,深深刺痛了我!皨尅蔽颐銖姅D出聲音叫喚她,想要告訴她,沒事!我只不過是腦震蕩而已,休養一陣,多吃些維他命B群就會好了。
“怎樣?哪兒不舒服?我叫醫生給你做檢查呀!……可惡的砂石車司機,為什……
不要開著車子在路上晃?害死人了!害死人了!”
砂石車司機?我呆了呆,努力將視線定在母親的臉龐,母親看起來蒼老許多,頭上的白發更是……,一個可能性飛快地閃過。
“我出了什么事?”
“你都不記得了嗎?”母親吸吸鼻子,抹去頰上的淚水才開口說道:“你坐的公車被一輛煞車失靈的砂行車給撞翻了,你全身都受到撞擊,骨頭都斷了好幾根……,頭部、內臟都受創,差點就救不回你了!”說到這,母親淚水又涌出來。
公車引我又回到了……“媽……,現在是西元幾年?”我費了好大的勁才開口問出這個問題。
“……是二O—O年……,孩子你怎么會問這個問題?是不足頭不舒服呀?
嗯?你快跟媽說說!”
又回到了二0一0年?!
不!該用“回”這個字眼嗎?或者該說……我其實是“夢到”了我回到二***年,并且上演了一出與陳欣蘭決裂的戲碼?
母親將病床搖起,讓我可以坐直起來。
今天是我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第三天,全身仍被繃帶纏得緊緊的,這次翻車意外,碎玻璃及翻滾摩擦,幾讓我體無完膚,內創嚴重,如今,我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就只有眼珠子和嘴巴而已。
“來!你還不能進食,所以我先用濕棉棒給你潤潤唇呀!”
母親用濕棉棒滋潤我微干的唇,看到母親年紀都這么大了,還要服侍在病床上的我,心里頓時一陣酸,真的很慚愧,雖說這意外非我之過,但勞動老母為我奔勞,這叫我怎么受得起……。
只是……此刻的身體像不是我的,甚至連記憶……也像不屬于我的。
莫名其妙的,在我腦中的記憶分裂成兩份,一份是我原本的,但另一份卻也隨著我“回來”的這兒天愈來愈清楚,甚至有掩蓋過原來的趨勢。
所有原本熟悉的記憶都在大二那年發生被陳欣蘭排球K到后都發生了改變,其中最大的變化就是……
母親詫異地看著我。“章偉銘?誰是章偉銘?”
“他……是我大學時交的男朋友……”
孰料母親聞言臉色大變,“你什么時候交過男朋友?以前叫你談戀愛好像叫你去跳河,說什么男人都不可信,抵死都不肯!”
啥?我怎么可能會說出這種話,哪怕我跟章偉銘分手后,我都不曾這樣說!
“不!我真的有!我還帶他剛家好幾次,你還很喜歡他……”我試著抓住愈米愈模榭的記憶對母親說道。
“你……”母親露出驚慌的神情!靶∶粞,別再說了,現在你什么都別想,情緒也不可以太激動,乖乖在這躺著,媽媽去叫醫生來看你!
語畢,母親立刻沖出病房,而我則愣愣地看著白色的天花板。
怎么會這樣呢?我跟章偉銘交往沒多久后,我便把他帶回家見大人,因為母親有交待過,如果談戀愛要帶男朋友回來給她看,讓她監識好與壞,她點頭認可了,才準我跟對方交往。
母親一見到章偉銘便很喜歡,簡直把他當兒子在看,每到假日一定叫我把他帶回家,對他的疼愛不下于我,所以母親知道我們分手后,非常難過,甚至埋怨我沒有好好地抓住他的心,讓原本就痛苦不堪的我更加難受,自我否定到最高點,也促使我做出了搬出家里,開始過起自我放逐式生活的決定。
只是隨著我回想起這些事的點滴,腦中另一條記憶線路的畫面也開始清晰了起來,若不是我現在整個人動彈不得,大概會從床上彈跳起來。
那是怎么回事?為何會看到……“我”在大學四年真的沒交過男朋友,甚至連朋友也都沒有什么交,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畢業。
沒交過男友,母親自然沒有見過章偉銘……
這、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母親帶醫生回來,問了我幾個問題,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的答案反反覆覆,連自己都不敢肯定這樣的回答到底是不是正確?
結果,整個人更加混亂不安,快被腦中那些混雜互相交錯的記憶訊息給逼瘋,我再也忍受不住,整個人失控抓狂,掙扎地想要起身離開現況,醫生與母親見狀趕緊撲過來壓住我,企圖讓我冷靜下來。
但我已經完全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我只想逃開這一切,哪怕我此刻動彈不得,一動骨頭都要可能再次碎裂,可這一刻我根本不在乎。
醫護人員沖了進來,醫生朝她們大吼下著命令,護士快速向前朝點滴筒里注射了一些東西,一會兒后我便覺得四肢沉重,再也動不了,強烈的困倦感襲來,眼皮慢慢闔上,在完全失去意識前,母親哀傷、緊張和擔憂的臉突然變得清楚了起來。
一道想法飛快的閃過。
我不能做不孝的女兒,不可以再讓母親為我擔心難過了……
黑暗中,我拼命的奔跑,許多畫面交錯而過,有些是我經歷過的,有些則是見也沒見過,我好奇地想捕捉探個究竟,偏偏沒有一項抓得住,它們紛紛飛閃而過。
最后我累了,對那些流轉畫面開始視而不見,也厭倦一直待在黑暗里,我看著那些畫面的來源處,那里雖然也是黑暗一片,就像黑洞一樣,畫面不斷地從那邊流泄而出,我想了幾秒后,便決定去探個究竟,不過那個黑洞像是永無止盡般,無論我怎么向前追,它始終與我保持一段距離,但我不死心,只是加快腳步往前奔跑,終于,我到達了,那里……真的是一個黑洞。
然后……我毫不猶豫地,用盡最后僅剩的力量撲進那個黑洞中,讓那黑暗徹底吞沒了我。
再次睜開眼,面對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腦中沉甸甸的,什么都不能想,呆了許久后緩緩轉過頭,打量周圍的環境,發現這里并不是原先住的病房,墻邊立著一排鐵柜,其中一個柜子擺滿了瓶瓶罐罐,其他則擺滿了書籍及文件……
再換另一邊看,旁邊有一張空的病床,這又是哪了?
這時,從外面傳來了鐘聲,我愣聽了一會兒,這……不是學校的上下課鐘聲?
我驚得立刻坐起,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我咬著牙,拼命吸氣吐氣,這才壓下那股嗯心想吐的感覺。
我能動了?低頭察看,原本全身包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及為了保護斷掉肋骨穿上的特殊背心,全都消失無蹤了。
當眼熟的校護小姐走進來親切問我感覺如何時,我知道又回到了二***年。
已經沒有心力去探究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身處在不同的時空;是作夢也好,非作夢也罷,隨便它了。
我閉了閉眼!斑有點暈!
“有想吐的感覺嗎?”
“剛剛起身太急時有,現在還好……”摸摸凹陷下去的胃部!拔液孟窈镁枚紱]吃東西了。”我可憐兮兮地說道。
校護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微笑!澳俏遗荼弦唤o你喝。”
待那暖甜的液體滑入胃中時,竟會有種再世為人之感。
說再世為人并不夸張,且不說這些發生在我身上的玄奇事情,那場翻車意外的確有可能讓我一命嗚呼,我動彈不得的躺在床上三天,全靠點滴維持生命,無法進食,如今可以咀嚼吞咽,重新感受到酸甜苦辣,竟讓我感到些許激動,我捧著馬克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飲著,仿佛那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差點忘了跟你說,你男朋友說你醒過來后別馬上離開,他一上完課便會過來找你!
男朋友?我差點嗆到,她說的可是……章偉銘?
“你男朋友很不錯喔,長得帥,說話又很得體,好久都沒碰到這樣的男孩子了,他對你可緊張了,怕你會昏迷不醒,一直想送你去醫院呢,是校醫攔著他,說你心跳、血壓都很穩定,要他不要慌張,先觀察一陣子再說,勸了老半天后他才肯離開去上課的!
我低下頭看著馬克杯,他不是我的男朋友……還不是!這幾個字在喉嚨中晃了晃,終究沒出口。
認真說起來,被陳欣蘭打趴的受傷事件后,正是我跟章偉銘關系大躍進的關鍵時刻。
拜腦震蕩所賜,他成了我的護花使者,隨時都在我的左右,接送我上下課,陪我一起走去教室,我只要一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他便會緊張的想帶我去醫院做檢查,所以當腦傷好后沒多久,他便問我可不可以當他的女朋友,讓他可以好好地照顧我……
世界上沒有一個女孩子可以拒絕暗戀已久的白馬王子對自己提出這樣誘人的要求,我當然喜不自勝答應了。
可這次……還可能會有這種情況嗎?
上次“回”到二0一0年時,讓我知道,我不僅斷絕了跟陳欣蘭的關系,也斷絕了跟章偉銘發展成戀人的可能性了,因為我不想讓他再有傷害我的機會……
但現在我要考量的是……我要讓這樣的“未來”成真嗎?
鐘聲再一次響起,這回是下課鐘聲。
章偉銘過來找我時,我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校醫室的椅子上閉眼小憩。
“你還好嗎?”
我抬起頭對他柔柔一笑!昂枚嗔耍珓幼鞑荒芴,頭會暈。”
他看著我好一會兒才開口!澳悄悻F在可以行動嗎?”
“可以!
“我送你回宿舍。”
“好!”
顧及到我的頭傷、章偉銘放慢腳步陪在我身邊,感覺到他的小心翼翼。
他是個很體貼的人,做事仔細,有時因為他太過細心體貼,也為他引來不少的桃花,我曾經為此事跟他吵過不下百次的架,希望他不要讓別的女人再為他動心了,偏偏他口頭上應允,但行為一點都沒有改善。
他說:“這是他的天性,他改不了!
的確,他是好人,不是刻意如此,但我不是,每次向他抗議后,我也會自責,覺得自己卑劣,為何心胸如此狹窄?沒有容人肚量,而且無法不讓自己去做比較,在他眼中……我真的跟其他女生不同嗎?我從他身上得到的溫柔與體貼和其他人有何不同呢?
反覆的猜疑,不斷地折磨我的理智與心魂。
“喬敏。”
“嗯?”
“你為什么會認為陳欣蘭是故意的?”
我苦笑,不意外他會提出這個問題,以前從未當面與人質疑或起沖突的我,這事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一句“我可能一時昏了頭,所以認為她是故意的。”便可以將這事帶過,但……看著前方,看著與自己錯身而過,雖然都是在同個校園里求學,但卻不見得會有交集的人們,我突然不想將自己的真心隱藏起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突然失手造成發球失誤?但我記得的卻是在我們之前練習時,她曾自豪的說,她最得意的事以及最被學校教練欣賞的地方就是她發球落點的準確度,只要她盯上的點,就不會失手!闭f到這,我暗暗冷笑,簡言之,只要是她要的,她就不會放過,哪怕需要委屈自己做情敵的好友,需要花很長的時間不斷地去接近目標,然后適時的補位出手就可以了!岸椅覀子不高,那時又很靠近中間,除非她本來就沒打算發球過網……”我望向章偉銘。“你有看我們比賽,你的看法呢?”
他面容閃過猶豫!啊恢涝撛趺磁袛?當時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在我們能反應前,你就倒下來了!
“不曉得有沒有人把我們比賽的情況錄下來?看能不能找出問題來?”
章偉銘聽了沒有馬上回應我,當我看向他時,他帶著驚異的表情望著我。
“我說錯什么了嗎?”
“你……好像變了!
“哪里變了?”
他直直的看著我,黑褐的雙目就像漩渦般,似要將我整個人吸進去,我整個心為之一顫,就在我不敵他的注視,就此沉淪時,他開口了。
“一直覺得你是那種安靜、天真單純的女孩,完全不知世間的險惡……”
聽到他的話,我整個人暈了一下,從沒想過在他眼中的我竟是這樣的……單蠢嗎?而他之所以喜歡、欣賞我的就是這一點嗎?
但另一個可笑的情況也砸了過來,在我們分手時,他卻說他再也無法忍受我總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靜默了好一會兒我才開口!拔抑皇恰瓎恿俗晕冶Wo的機制而已。”
我的聲音很輕,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或是聽到了卻不懂我話中的含義,章偉銘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校內餐廳有五間,其中一間就靠近女生宿舍!耙瘸渣c東西嗎?”
“好!”我毫不猶豫點頭答應了,不知怎地,肚子感覺到異常的饑餓,方才吃下的三合一燕麥粥似乎都消化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