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仍呼呼的吹,遠在西北的月犁氏族部落,一車又一車的補給物緩緩送達。
“馬車來了,大家快來幫忙!”
這些馬車上全是谷物、布料和農作種子,甚至還有工藝、農作等書籍,穿著氈皮服飾的月犁氏族人一邊吆喝著,一邊幫忙將馬車上的東西一袋袋卸下。
這個寒冬依然冷冽,但族人們早已習慣在這樣酷寒的天氣里活動,何況戰爭已結束,他們原本對未來生活的擔憂都在恭親王的主導下迎刃而解,甚至還能有過年的氛圍出來,眾人臉上都可見笑意。
此刻,靳成麟從大帳內走出來,與老副將談了一些話,再向他們這些搬運物資的族人點個頭,便又轉身走入大帳內。接著,就見慕容淼淼從帳內走出來,嬌俏的臉蛋上有清楚可見的怒火,顯然又是出來“消火”的,通常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幾口冷空氣后,就會轉身又進大帳內了。
這段日子以來,月犁氏族人、長老們對于由公主來服侍恭親王的生活起居,其實是樂見其成,雖然他們實在不明白恭親王在想什么。他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因為族里無論已婚、未婚的女人看著他的表情都是羞答答的,全巴不得能替代公主伺候他呢。
他們也不是不喜歡公主,而是公主自從一年多前從馬背上摔下來后,就精神異常,常常自言自語,說些別人有聽但沒有懂的話,像是!
“這是什么鬼地方?我怎么會到這里來?”
“我要回去!對,先睡覺吧,也許一覺醒來,我就能回去了……”
“我不是慕容淼淼,也不應該在這里……”
在這期間,族長慕容三武曾找來多名大夫替她看病,卻也找不到病因,只能說她中邪了,為了她好,他這兄長只好將她軟禁起來,想不到這次月犁氏戰敗,族長自戕,她恢復自由了,卻又要恭親王帶她回中原,他們雖不解但也只能祝福,畢竟沒有一個族人有能力照顧胡言亂語又金枝玉葉的她……大帳內,靳成麟正在看著皇兄派人送來的信函,并把命令交代給手下,要他們做準備。
“皇上在初春融雪后將派人過來,那些人中多是擅長水利之人,他們會在這里進行勘察并繪圖,待天氣一好,即能動工興建水渠,以利農作生長……”
“王爺會待到那時候?”一名手下問。
“不會,本王會更早走!苯慎脒呎f邊看向在另一邊、正在擦拭柜子的慕容淼淼,就見她動作一停,還低下頭,很努力的豎直耳朵聽他們的交談。
“那王爺真的會帶她走嗎?”這早已是公開的問題,手下也忍不住問了。
“這個……”靳成麟遲疑了,也見到慕容淼淼咬住下唇,眼睛冒火,擦拭柜子的手動了起來,愈擦愈快。他忍俊不禁的想笑,但及時憋住了,就在她準備抬頭瞪向他時,他趕忙開了口,“當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蹦饺蓓淀当疽ь^,一聽這話又急急低頭。呼!好在沒瞪他,不然也許他就不是這么回答了。她在心里暗暗松口氣,殊不知將她一切神態全看在眼里的靳成麟簡直要笑翻了。
好一會兒后,待慕容淼森將一些待洗衣物抱出大帳、再回到帳內,已是掌燈時分,看來有人準備洗澡了。
一個大大澡盆里已經備妥溫熱的洗澡水,靳成麟正準備要脫去衣袍,在見她進來后,便道:“幫本王脫衣服,待會兒再替本王刷刷背!彼f得還真順口咧!她大聲拒絕,“不要,我還想嫁人呢,而且嫁的對象一定嚇死你。”
“是哪個乞丐?還是哪個眼瞎的?那的確會嚇到我!苯慎脒一副煞有其事被嚇到的模樣,直拍著強壯的胸膛吐著氣。
“你——”她氣得語塞。
“慕容淼淼,你好歹也是一個部落公主,射箭騎馬不會,詩詞或琴棋書畫也不敢示人,女紅更是慘不忍睹,個性更糟,完全說不上善解人意、溫柔婉約……”他一一挑明在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后,他的觀察。
慕容淼淼咬著牙。眼前這個過去在她眼中聰明有魅力的英俊男人,現在根本哈也不是,只是個愛挑她毛病的討厭鬼!
對啦,她什么也不會,因為她爹娘一向寵她,再加上她性子急,女紅刺繡、吟詩、彈琴她一點也不喜歡,所以每一樣都學得馬馬虎虎的,哪知有一天她得要替人縫衣服?縫得四不像、穿不得,這也怪不了她啊。
至于騎馬,她真的很行,但要她一邊騎馬一邊射箭?她當然不行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她跟部落女子的體力絕對有著天壤之別,加上她也不想自己落馬摔斷脖子,當然就謊稱連騎馬都不會了,沒想到他記得這么牢。
靳成麟笑看著氣到美眸冒火的慕容淼淼。這些日子兩人常斗嘴,再加上她的喜怒皆形于色,每逗她必中,這可是他在這蠻荒之地唯一的娛樂啊。
“怎么不反駁了?”這樣很無聊呢!
“別裝了,你不說話時,雖然神韻氣質皆美,但只要一開口就現嬌蠻,若非長得還可以,你根本與一頭母夜叉無異。”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頭!你當我是牛還是豬?可不管我是牛還是豬,你都跟我一樣,罵我就是在罵你自己!”她不甘示弱的握拳朝他吼叫。
“呵!挺有潑婦姿態,原來是河東獅。勘就跏Ь、失敬了!彼Σ[瞇的拍手道。
慕容淼淼咬緊牙關,氣到說不出話,氣到想咬人——咬他的肉!
他跟她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樣,差別有如天跟地,尤其身在這里,他竟然也學那些蠻子大口喝酒、大聲說話,根本就是野蠻人,完全不見他在皇宮中的風流倜儻、斯文爾雅,且還不時的對她指揮東、指揮西,嫌東嫌西的……怎么會這樣?
她上上下下的橫看豎看他,確實是她心儀之人啊,還是他身軀里面也換了個靈魂?
靳成麟見她臉上露出一副“相見不如懷念”的失望與無奈,濃眉不由得一蹙。她這種表情他看了不下數十次,但問題是,他們之前不曾相識吧?
搖搖頭,見她就要往里面的寢臥走去,他上前擋住她,“你還沒幫本王褪去衣裳!
“我不會,也不愿意!”她火大的再次拒絕了,然后連珠炮似的吼了他,“還有,你要本公主照顧你,還要做到衣不解帶、無微不至,那是不可能的。我從來就沒有服侍過人,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她氣呼呼的走到氈墊坐下,雙手撐頰,光氣都氣死人了。
但下一刻,她就被他揪著衣領整個人拉了起來,“現在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再生氣,還是得認分!彼谛,但她笑不出來,只能狠狠的瞪著他。
為了他,她不當皇上的妃子,逃家途中卻馬車翻覆,等失去意識的她再醒過來時,靈魂竟然已飛到千里外的這蠻荒之地,從時月紗成了慕容淼淼,她沒有怨天尤人,只想回到楚穆,這還不夠認分嗎?
她氣憤地打掉他的手,氣呼呼解開他的衣鈕、解下外袍,一直到單薄的內衫也落了地,就瞪著他的褲腰處。但她伸手要解時,他動作更快,倏地拉住她的小手,令她不明所以的抬頭看他。
“行了,出去吧。”他靳成麟可是正常的男人,而她身上的某些特質也剛剛好吸引了他,要她伺候,其實也只是想逗逗她而已。
可在見到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褲腰處時,一股久違的欲望便瞬間被點燃,但他還不想嚇到她,當然就只能打住了。
慕容淼淼抿緊屜,套上厚重棉妖外抱,大步走出大帳,看到不少族人正忙著將馬車載來的牛羊牲畜都趕到先前搭好的帳內,免得它們被凍死——這當然也是靳成麟的德政之一。
她們喜歡他,就像她之前一樣,可是,她后悔了,后悔死了!
她愈想愈生氣,一路往稍高的坡地走,不顧寒冷的雪花拚命落在自己的頭上、肩上。然后,她停下腳步,微喘著氣,望著眼前白茫茫的蠻荒之地。
說蠻荒,其實是綿亙數十里的平地,春天時,開了遍地的黃花跟小白花;夏日時,則是蒼翠綠地,河水清澈,牛羊俯低爭飲;秋天時,放眼一望,大地灰灰黃黃的;入冬后,寒風呼嘯,茫茫大雪紛飛……想到這里,她臉上的熱淚也落下了。這條要回楚穆的路她已看盡四季了,怎么還回不去呢?而她,可以再變回時月紗嗎?可以嗎?
天地蒼茫,回答她的只有呼呼作響的風聲。
回家命運大不同,此時夏柏松在眾人的企盼下快回到鎮國公府了,尊貴如夏太后、夏皇后都已出官,端坐在廳堂上迎接,可見他受夏家重視的程度!皯摽斓搅,臣再去前面看著!辨倗珜χ奶笳f道,他看似熱絡又期待,但會如此在乎兒子,另一個秘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等等,我也去看看。”鎮國公夫人也連忙跟上前去。
夏都芳看著父親頭也不回的走出廳堂,再看到只把心思放在哥哥身上的母親也急急跟上去,心不由得苦澀起來。
從小到大,她就覺得自己跟家人格格不入,進宮后,她更難掩心中的怨慰,畢竟若非身為夏家人,靳成熙又怎會冷落她。
在她思緒翻轉間,夏太后已屏退左右,低聲向她開口,“哀家知道如嬪母女的死與皇后脫不了干系。”夏都芳臉色倏地一變,驚愕的轉身看她。
夏太后好整以暇地拍拍她的手,“放心,沒人知道的,你爹和你哥也不知情,只是,你暫時別再出手!彼樕嚲o,“但姑姑不是教我,若要死心,就要讓皇上恩寵的女人死?”
“暫時等風頭過了再說,哀家有哀家的用意,這是命令!毕奶竽樕想m帶笑,但眼神強硬,夏都芳也只能點頭,雖然她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人就此落坐,各有心思。
“回來了!柏松回來了!”
驀地,鎮國公夫婦開心的聲音響起,兩人看過去,就見高大英挺的夏柏松一身綾羅袍服,在父母的陪同下,卓爾不凡的走進廳堂。
“皇太后、皇后,怎好勞駕你們出宮等候,該是柏松進宮覲見才是!毕陌厮扇匀灰远Y相稱。
但皇太后可舍不得了,“這里又無外人在,你叫哀家姑姑即可。來,快讓姑姑看看,眼巴巴的盼著你回來,可想死姑姑了!毕奶蠹拥目粗,輕拍著他的手,眼眶都紅了。像,太像了,他愈大愈像她早逝的皇兒。
“太后,一邊用餐吧,晚膳都耽誤了呀!辨倗呛堑牡。
“好好好,別餓著柏松了!
于是,擺上一桌好酒好菜,夏太后、鎮國公夫妻和夏柏松四人皆有說有笑的享用著,僅有夏都芳靜靜的用膳,聽著大家聊著哥哥的生活瑣事,聽著大家對他贊譽有愈聽她愈坐不住,怎么沒人在乎她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呢?她眼神空洞,看著姑姑和父母不停將盤里的好菜夾到哥哥的碗里。
她怎么會如此悲哀?在皇宮里,她是一個人,在娘家,她也形同一個人。
她突然站起身來,“抱歉,本宮身子突然有些不適,先回宮了。”
“那就回去吧!比齻長輩竟然異口同聲道。
還真是迫不及待呀……忍住心中的苦澀,夏都芳很快帶著宮女們離開,但她不知道自己早就該走了,因為,有些話就是她在而說不得。